文史宴：段延慶堪稱一代明君，完爆段正淳和段譽

文/桓大司馬

最近重讀《天龍八部》，發現延慶太子極富成為一代明君的潛質，連書里一力塑造的好皇帝保定帝段正明與之相比都相形見絀，更別說段正淳、高升泰了。

延慶太子之失國，並非自身失德，倒行逆施，而是自己在外辦事之時，父親上德帝段廉義為奸臣楊義貞所弒，延慶太子在歸國途中身受重傷，未能及時嗣位，帝位遂被平定楊義貞之亂的段壽輝、段正明一系奪去。

從宗法制來看，父死子繼，天經地義，段延慶欲奪回本屬於自己的帝位，合法性十足，並無多大罪惡，甚至理所當然。

只是金庸在塑造「四大惡人」之時寄託了寓意在內，認為就惡的程度來說，代表權的段延慶勝過了代表仇的葉二娘、代表名的岳老三、代表色的雲中鶴，因此段延慶在描寫中自然要「惡貫滿盈」，但即使如此，仍然掩蓋不住他個性中的閃光點。

可見一個角色，作者一旦創作出來，角色就會依其自己的邏輯行動，而部分脫離作者設想的範圍。

段延慶首次出場，在第七章《無計悔多情》，其長相著實嚇人一跳：

這死屍雙眼湛湛有神，臉上又有血色，木婉清伸出手去，到他鼻子底下一探，只覺氣息若有若無，再摸准他臉頰，卻是忽冷忽熱，索性到他胸口去摸時，只覺他一顆心似停似跳。

這等形象，簡直與死人無異，可以想見其當年受傷之重，難怪被誤認為死屍。

然而段延慶身殘志堅，百折不撓，遠勝中才之主，只須想想梁元帝蕭繹因獨目、唐太宗太子李承乾與清文宗咸豐帝因跛腳而產生的自卑心理，導致其何等倒行逆施，身死國衰，為天下所笑，就可知段延慶以衰殘之身，欲與深受愛戴、有權有勢的段正明爭奪帝位是何等不易，又何等令人欽佩。

段延慶不但有帝王之心性，而且有帝王之才略。慕容復將段譽擒住，與段延慶作政治交換之時，段延慶十分機警明白，一方面絕不肯犧牲大理國的利益來替慕容氏作嫁，心中所想的是：

他要興復燕國，勢必同時與大宋、大遼為敵。我大理小國寡民，自保尚嫌不足，如何可向大國啟釁？何況我初為國君，人心未定，更不可擅興戰禍。

一方面又以退為進，虛與委蛇，取信於慕容復，嘴裡所說的是：

大理國小民貧，一萬兵員倉猝難以畢集，五千之數，自當供足下驅使。但願大功告成。大燕、大理永為兄弟婚姻之國。

從中可以看出，段延慶雖然與段正明兄弟為敵，但內心深處對大理國感情極深，行事對大理國民也十分負責，同時他又不是腐儒式的婦人之仁，知道開空頭支票，假慕容復之手除去大敵段譽，邏輯十分清晰。既有手段，又負責任，一個一流政治家的形象呼之欲出。

心性、才略之外，段延慶還有帝王之器量，這一點對於他這樣的殘疾之身十分難得，因為殘疾之人，往往會因為自卑而作出各種乖謬的舉動，而為帝王者，一旦舉動乖謬，必然延禍於天下蒼生。

在萬劫谷與黃眉僧下棋時，任憑黃眉僧偷奸耍滑，段延慶始終極有風度。

擂鼓山解珍瓏棋局，段延慶被丁春秋幻術所惑，險些拔劍自盡，虛竹情急之下閉著眼睛下了一子，殺死自己一大片棋，局勢反而開朗，救了段延慶一命，之後蘇星河要問虛竹攪亂棋局之罪，段延慶暗中指點，讓虛竹取勝過關，並化解鳩摩智、丁春秋的偷襲，絲毫不妒忌虛竹的奇遇，知恩圖報，十分有品。

在川邊，段延慶得知段譽是刀白鳳與自己的兒子，終於有一件事勝過了段正淳，因屈辱而帶來的仇恨之心大為化解，在段正淳身後，因為屋子裡還有段氏部屬，竟然用傳音入密與段譽交談，為的是顧全鎮南王的顏面！他說：

我是你的父親段延慶，為了顧全鎮南王的顏面，我此刻是以「傳音入密」之術與你說話。

可見段延慶對大理段氏的仇恨，大半倒是對天道不公的仇恨，一旦老天爺對他作出一點補償，他的仇恨去得竟是如此之快，這是一個何等苦楚的失路英雄！

至於「惡貫滿盈」這個稱號的由來，主要是他武功大成之後，報復當年傷殘自己的仇家手段極其慘烈。書中寫道：

又練五年後，前赴兩湖，將所有仇敵一家家殺得雞犬不留，手段之兇狠毒辣，實是駭人聽聞，因而博得了「天下第一大惡人」的名頭。

但報仇而過火，雖然不值得提倡，在古代卻絕非十惡不赦之罪。東晉的大司馬桓溫、明末的鴻儒黃宗羲都曾手刃仇人，獲得時人一致好評，江湖中人快意恩仇，更是十分正常之事。

段延慶將段譽和木婉清捉到石室之中，要他們亂倫生子，敗壞段正明一系名譽，固然行事卑鄙，但比之漢高祖烹父分羹、唐太宗殺兄屠弟，似乎也在伯仲之間，安知不能逆取順守，郅治昌明？

大理國段正明一系君臣反對段延慶為君的理由就更加牽強了，高升泰說：

這青袍怪客號稱是四惡之首，若在大理國君臨萬民，眾百隆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段延慶號稱惡人，由來有自，就此斷定他是暴君，這就是臆測了。至於說大理國不能傳到段延慶這等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東西手裡，就更加沒有道理。治國與長相關係並不太大，朱元璋也長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也成就了推翻暴元的大業？

總之，除了世俗偏見和一些無關宏旨的過惡之外，段延慶兼有傑出帝王之心性、才略、器量，相比於段正明，則果決過之；相比於段正淳，則擔當、能力都要遠勝，若能嗣位，必為一代雄主名君，想來大理國的國祚也不會被高升泰中斷了罷？

當段正明受萬民愛戴，志得意滿之際，段正淳處溫柔之鄉，拈花惹草之時，延慶太子以殘疾之身，懷堅忍之志，行非常之事，事雖不成，烏得不謂之英雄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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