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其實不能被當成一部古典小說來讀

除了俠義與武功之外，讀語言學的，可以看到元末明初當時的市井慣用語，並可以從「廝見」「淡出鳥來」找到與河洛話的親切淵源；讀女性心理的，可以盡情享受潘金蓮與武松調情的章節。

無怪乎胡適先生幼時從垃圾桶中檢到一本前空後無的破爛水滸，竟然就情不自禁地站在原地把它讀完！

閑話休絮，就開始欣賞這本奇書囉。

從一開篇的《引首》開始，就有好些文章可作。開卷詞便是一闋氣勢磅礡的好詞！姑錄全文如下：

試看書林隱處，幾多俊逸儒流。

虛名薄利不關愁，裁冰及剪雪，談笑看吳鉤。

評議前王並後帝，分真偽佔據中州，七雄擾擾亂春秋。

興亡如脆柳，身世類虛舟。

見成名無數，圖名無數，更有那逃名無數。

霎時新月下長川，江湖變桑田古路。

訝求魚緣木，擬窮猿擇木，又恐是傷弓曲木。

不如且覆掌中杯，再聽取新聲曲度。

想看看：能敷演出「新月下長川，江湖變桑田古路」這樣句子的「俊逸儒流」，了悟「成名無數，圖名無數，更有那逃名無數」的人世，而進一步選擇「不如且覆掌中杯，再聽取新聲曲度」的「另一條林中小路」……施耐庵是在示威哩。你想想，當時多少聰明人，有的被萬卷詩書功名夢束縛成槁木死灰，有的被金銀利祿勾引為行屍走肉。只有能耐住寂寞，對自己信心滿滿，能自創「藍海」坦途的施老大，寄情在小說的創作上，名揚千古。

國家不幸，說家大幸！

卷首基本上鋪陳整部小說的時代背景：

「五代天下大亂：朱、李、石、劉、郭，梁、唐、晉、漢、周，都來十五帝，播亂五十秋。」

如此亂世，自然是為下一個太平盛世鋪陳。果然

「後來感得天道循環，生下太祖武德皇帝來。這朝聖人出世，紅光滿天，異香經宿不散。乃是上界霹靂大仙下降。英雄勇猛，智量寬洪。自古帝王，都不及這朝天子。」

這裡就得為古時的知識分子說幾句話了。以前的人，倘要稍微發抒心中不滿，總要「以古非今」，表示講的這些不中聽的話，並不是在諷刺當今聖朝賢君啊。所以，有時反話要正解，正話要反解。(而水滸傳講的是打家劫舍的好漢，更得一再強調「以上所敘接不足為法」……)

所以，所謂「自古帝王，都不及這朝天子」，這是反話，施耐庵是在暗中發泄對當時元朝明朝統治者的不滿哩。

水滸傳眾好漢生在亂世，方有用武之地。但總得鋪陳一個「如果如何如何，就會怎樣怎樣」的美好遠景─那就是回到堯舜禹湯，或是這卷首所敘，「太祖武德皇帝」的年代啊：

「西嶽華山有個陳摶處士，是個道高有德之人，能辯風雲氣色。一日騎驢下山，向那華陰道中正行之間，聽得路上客人傳說，如今東京柴世宗讓位與趙檢點登基。那陳摶先生聽得，心中歡喜，以手加額，在驢背上大笑，下驢來。人問其故。那先生道：「天下從此定矣」！」

所有的企業或是組織，總要有個像這樣的遠大願景才好啊……像大陸要「超英趕美」、台北要「趕上新加坡」等等。只是這些願景，跟回到「太祖武德皇帝」時代的理想國的希望一樣，都破滅啦！

接著話鋒一轉，帶到亂世的起因：

「(宋仁宗) 嘉祐三年上春間，天下瘟疫盛行。自江南直至兩京，無一處人民不染此症。天下各州各府，雪片也似申奏將來。……瘟疫越盛。文武百官商議，都向待漏院中聚會，伺候早朝，奏聞天子。專要祈禱，禳謝瘟疫。」

就帶出整部水滸傳的舞台了！

「不因此事，如何教三十六員天罡，下臨凡世，七十二座地煞，降在人間。轟動宋國乾坤，鬧遍趙家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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