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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石破天驚的「地下古書」

1906年,著名探險家、英國人斯坦因在新疆尼雅遺址,也就是被今人認為很可能的精絕古國所在地發現了少量漢簡。次年,他又在敦煌一帶的漢代邊塞遺址里發現了700多枚漢簡。這被中國學者們認為是近代中國簡牘發現的開端。這批最早的實物連同敦煌、酒泉等地後續半個多世紀的持續發現,總計數萬枚漢簡被統稱為「敦煌漢簡」。

不過,在「地下挖出的古書」這個範疇內,敦煌漢簡併非最耀眼的,近世馬王堆漢墓簡帛、銀雀山漢墓竹簡、清華簡,甚至海昏侯漢墓竹簡的風頭都已超過了敦煌漢簡。而且,「地下挖出古書」的故事也並不只發生在近代,著名歷史學家、古文字學家、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主任李學勤曾發表著述認為,古籍的發掘、整理歷史上早已有之。最有名氣的兩次古書驚世發現,一次是西漢的「孔壁竹書」,另一次就是西晉時在河南發現的「汲冢竹書」。

汲冢竹書:1700年前的「藏經洞式」驚天發現

在今天衛輝市西南不遠有一處汲冢遺址,就是「汲冢竹書」的發現位置。1700多年前的西晉初年,這裡還叫做汲縣,一個叫不準(fǒubiāo)的盜墓賊經過預謀,偷偷挖開了一座魏國諸侯墓,意外的是,墓里沒有很多金銀財寶,呈現在眼前的卻是成片成捆的竹簡,上面寫著「蝌蚪文」。竹書對盜墓賊自然無用,為了照明,還拿了一些點燃,但此事被時人發現後卻震驚全國,官府介入後,從墓里整整拉出來十車竹簡。

墓主人是誰?當時的研究者已經搞不清,究竟是魏襄王還是魏安釐(xī)王?不過這不重要,如此巨量的「古書」,讓身在洛陽的晉武帝也非常關心。他任命當時手下最好的學者中書監荀勖(xù)、中書令和嶠等人負責對這批資料進行整理。

曾對河南簡牘發現歷史做過系統研究的文化學者王寧告訴記者,根據《晉書·束皙傳》的記載,雖然照明燒掉了部分竹簡,餘下的竹簡仍有75篇、10餘萬字。其中發現的《紀年》,也就是今天所說的《竹書紀年》有十三篇,記錄了夏、商、西周和春秋、戰國上下89位帝王、1847年的歷史,一直講到戰國魏安釐王二十年。更為難得的是,這些資料的形成年代很早,《竹書紀年》之所以知名度比肩《史記》,就是因為它是中國古代唯一留存的逃過秦始皇焚書事件的編年通史,其內容也與《史記》頗多印證。

「其實,漢代的學者已經開始了較大規模的尋找古書的努力。為什麼?因為經歷了秦始皇焚書,大量典籍遭到毀滅性破壞,致使漢代尋不到五經原篇。儒者說五經,多失其實。」王寧說。漢宣帝時,河內郡也就是現在焦作一帶女子拆除舊屋時發現《尚書》一篇,才將《尚書》定為21篇。而汲冢竹書里,除了《紀年》,還有《易經》《公孫段》《國語》《名》《繳書》《大曆》《穆天子傳》等,內容非常豐富,均為重要文化典籍。由此,史學界曾把汲冢竹書與西漢武帝時從孔子舊宅發現《尚書》等古文、殷墟發現甲骨文、敦煌發現藏經洞譽為中國文化史上的四大發現。

汲冢竹書重見天日之後,在漫長的歷史中也經歷了頗多曲折。由於竹簡散亂,荀勖、和嶠二人初步考訂「蝌蚪文」為戰國文字,研究成果被稱作「荀和本」,又為初釋本《竹書紀年》。由於種種原因,他們似乎並沒有把全部竹書都整理完畢,而且初釋本存在很多爭議。晉惠帝時,命秘書丞衛恆繼續研究,但永嘉之亂中衛恆被殺,後束皙接續工作,做出了《竹書紀年》的「衛束本」。永嘉之亂中,竹書原簡散失,「荀和本」「衛束本」得以流傳,不過,數百年後,它們沒能安全度過唐代的「安史之亂」以及五代亂世,也逐漸散失。今天我們看到的《竹書紀年》,實際上是明清以來學者根據古書引用的竹書材料所形成的版本。國學大師、考古學家王國維曾作《古本竹書紀年輯校》,成為當今竹書研究的重要資料。不過,當今學者仍然認為,《竹書紀年》是中國悠久的考古傳統中最偉大的文獻發現。

猜字遊戲:古人怎麼看待他們的「古書」?

汲冢竹書曾被叫做「蝌蚪文」或者「蝌蚪篆」,用蝌蚪來形容先秦古文非常形象,這並不是今人的發明,漢唐之間的古人就這麼叫。由此也涉及一個有意思的話題,中國古人怎麼看待比他們所處時代更早的文字?在他們眼裡,它們也是看不懂的天書嗎?

河南省社科院古文字學者齊航福告訴記者,很多古時候就已發現的古籍,儘管因為版本流傳等因素存在真偽爭議,但它們的發現、整理過程多被歷代學者記錄下來,特別是數百、上千年前中國學者在面對陌生的古籍時所遇到的問題,與今天十分相似,而他們摸索提出的解決辦法,給了今人頗多參考。

比如,在王國維眼中與《竹書紀年》的發現意義同樣重大的「孔壁竹書」,是漢武帝時藩王魯恭王劉余拆毀山東曲阜孔子舊宅來擴建其宮室,在孔氏牆壁中發現了古文《尚書》及其他經典。因為這些經書都是用戰國時六國文字寫成,與漢代通行的隸書不同,時人同樣是看不大懂的。這批經典同樣交到了當時最有學問的儒學家孔安國手中,孔安國便把這種古文《尚書》中的六國文字轉寫成漢代的隸書,後人把這種用隸書的筆法來書寫古文字的字形稱之為「隸古定」。迄今,隸古定這一方法仍為學者們所採用。

那麼,類似於漢代海昏侯墓所發現的竹簡,在科技發達的今天其釋讀是否如古代一樣艱難呢?齊航福認為,漢代隸書跟今天的漢字差別不大,這種釋讀跟今人對甲骨文的釋讀並不相同,相對而言,隸書更加容易辨認,但「字好認」並不代表整理、釋讀就很容易。

首先是竹簡的數量比較多,在散亂的情況下,如果這些竹簡併非同一部古籍,包含的書目、篇章會比較多,重新排列有一定難度;其次,中國古代特別是春秋戰國時期至漢代,思想、學說是複雜的,一篇陌生的文章或者一部古書並不一定就像看起來的那樣一定屬於儒家、法家或者道家,可能各家思想中都隱含同一理念,所以一篇文章到底屬於「哪門哪派」要綜合考量,還要注意文獻的不同版本和大量的異體字。

河南大學黃河文明與可持續發展研究中心學者門藝受訪時也表示,從甲骨文開始,漢字是一脈相承沒有中斷的,漢字所記載的歷史和文明也從來沒有中斷過。漢晉時期的學者,對於新出土的用戰國文字寫成的古籍還可以認識,因為去古未遠,字形的變化還沒有那麼大,再加上讀音、意義也不像後來發生了很多巨大的改變,因此他們大都可以認識。到了宋代,學者們對於當時出土的青銅器上面的鐘鼎文字(金文),參考《說文解字》《三體石經》等「工具書」,也認出了不少,並且他們也把自己的成果傳給後人,形成了新的「工具書」《汗簡》《古文四聲韻》等。由此,近現代的學者,雖然距古甚遠,因有前人的成果,就像考古學家羅振玉先生所說的,「由許書以溯金文,由金文以窺書契」,連同幾千年前的甲骨文中的常用字也能比較容易地認識了。

門藝還認為,西周以後的文字材料有比考釋商代文字更為優勢的條件,傳世古籍逐漸增多,越晚出的文字材料,可以用來比照的文獻就越多。不過對學者來說,任何單個古文字的考釋都不是簡單地對照和比較可以得來的,其考釋不僅是把字形與後世字書的字形進行比較,還要分析其偏旁,以使其在整個文字體系中毫無扞格之處,有時也要解決讀音方面的問題。所以對於疑難文字的處理,無論哪個時代的文字,學者們所付出的努力是一樣的。

竹簡釋讀:比想像中要慢的複雜程序

6月初,海昏侯墓發掘領隊、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員楊軍接受記者電話採訪時正在海昏侯墓考古發掘工地,這座我國發現的面積最大、保存最好、內涵最豐富的漢代高等級墓葬的考古工作仍在進行。外界的期望值相當高,以為失傳1800年的《齊論語》的內容很快就可以見到,但楊軍告訴記者,實際上,想要看到《齊論語》的具體內容還得等待一段時間。

海昏侯墓出土的巨量竹簡,相關工作被規劃為三個階段:一是發掘,二是保護,第三才是釋讀。第一個階段是把竹簡從複雜的墓葬環境里科學、安全地提取出來。第二個階段是在實驗室完成的對文物的保護過程,要先把竹簡剝離開,進行紅外掃描,這種掃描並非釋讀,而是為文物保護提供基礎信息。之後是洗簡、加固,再進行第二次紅外掃描,為竹簡脫色,並完整地按照應有的順序重新編排好,最後才是出高清照片,提供給文字文獻研究人員,作釋讀用。

「目前,我們尚處於第二階段的第一次紅外掃描環節,還沒有開始洗簡。海昏侯墓的文物保護是最重要、最繁重的,沒有保護,就沒辦法談釋讀。」楊軍表示,這一進度也是符合計劃預期的,目前看,最快開始釋讀約在年底或者明年初。

那麼,為什麼已經確定竹簡中有《齊論語》呢?楊軍透露,考古人員在保護過程中發現了「篇名簡」,其一面寫有「智道」,另一面寫有「孔子智道之昜也,昜昜雲者,三日。子曰:此道之美也,莫之御也」。「智道」即為「知道」,是這一卷竹書的篇題。漢代「知」「智」是異體字,由此可知,這枚竹簡上所書寫的「智道」,就是《漢書·藝文志》所載《齊論語》第二十二篇的篇題——「知道」。

「《齊論語》約在魏晉時期就失傳了,它比《論語》的另外兩個版本《魯論》《古論》以及今天我們看的版本,多出來的就是『知道篇』『問王篇』。當然,最終的確認還是要通過最後的釋讀。」楊軍說。

不少人關心,這些看起來相當脆弱的竹簡,能否完全復原出內容,楊軍表示,這要看竹簡的保存狀態,海昏侯墓的竹簡保存並不十分理想,出土時糟朽得比較厲害,給文物工作提出了很多挑戰。目前,保護工作也在由全國最好的文保團隊之一湖北荊州文保中心操作,國內一流的文保、簡牘專家都已介入,結果拭目以待。此外,1973年發掘的河北定州八角廊漢墓也出土了一大批竹簡,其中包括與傳世版不盡相同的《論語》,「李學勤先生曾推測它可能是《齊論語》。現在看,這種可能性更大了,將來釋讀,海昏侯版與其可以相互印證」。

盤點震驚一時的古書大發現

居延漢簡數量:一萬餘枚價值:檔案界「四大發現」之一

1930年,西北科學考察團中的瑞典學者F.貝格曼在額濟納河流域,對漢代烽燧遺址進行調查挖掘,出土簡牘一萬餘枚。這批漢簡現藏台灣,其內容絕大部分為漢代邊塞上的屯戌檔案,一小部分是書籍、功譜和私人信件等。居延漢簡對研究漢朝的文書檔案制度、政治制度具有極高的史料價值,史譽其為20世紀中國檔案界的「四大發現」之一。

銀雀山漢簡數量:4974枚價值:證明《孫子兵法》和孫武的真實存在

1972年出土于山東臨沂銀雀山漢墓,為手寫早期隸書,寫於公元前140~前118年,共計有完整簡、殘簡4942簡,還有數千殘片,內容無一儒家經典,而道家和兵法類文獻則佔有相當大比重,包括《孫子兵法》《孫臏兵法》等先秦古籍及古佚書。《孫臏兵法》早已失傳,這次與《孫子兵法》同時發現,解決了歷史上長期以來懸而未決的公案,證實了《史記·孫子吳起列傳》關於孫武仕吳、孫臏仕齊,並各有兵法傳世的記載是正確的。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數量:20餘萬字價值:校勘傳世古籍的依據

1973年,長沙馬王堆三號墓出土了20餘萬字的帛書和竹簡,內容涉及戰國至西漢初期政治、軍事、思想、文化及科學等各方面,堪稱「百科全書」。這些帛書和竹簡可作為校勘傳世古籍的依據,比如所出一部類似《戰國策》的帛書,約六成不見於《戰國策》,現定名為《戰國縱橫家書》。

雙古堆漢簡數量:6000餘枚價值:現存最早的《詩經》

1977年,在安徽阜陽雙古堆一號漢墓(西漢開國功臣夏侯嬰之子夏侯灶墓)中,出土6000餘枚竹簡,內有《倉頡篇》《詩經》《周易》及《年表》《大事記》《作務員程》等古籍十餘種。《詩經》是現存最早的古本,《倉頡篇》中包括李斯所作《倉頡》、趙高所作《爰歷》、胡毋敬所作《博學》,現存541字,是《倉頡篇》亡佚千年之後最大的一次發現,也是現存《倉頡》的最古本。

雲夢秦簡數量:1000餘枚價值:詳實記錄大秦帝國

又稱睡虎地秦簡。1975年出自湖北省雲夢縣睡虎地秦墓,共1155枚,殘片80枚,為墨書秦篆,寫於戰國晚期及秦始皇時期,為研究中國書法,秦帝國的政治、法律、經濟、文化、醫學等方面的發展歷史提供了詳實的資料。

清華簡數量:約2500枚價值:還原先秦古籍的原貌

清華大學2008年7月收藏的一批戰國竹簡,其來源出處不可考,但經檢測其為戰國中晚期文物,文字風格主要是楚國,共約有2500枚(包括少數殘斷簡)。清華簡未受「焚書坑儒」影響,所以能夠最大限度地展現先秦古籍的原貌。2010年12月至2017年4月,《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陸續出版至第七輯。其中,2016年4月所出第六輯,整理了5篇文獻,記錄了春秋時期鄭國、齊國、秦國和楚國的歷史。

北大簡數量:3300多枚價值:漢代貴族閱讀典籍的原始面貌

北大簡是北京大學於2009年初接受捐贈從海外搶救回歸的西漢竹書,共有3300多枚,抄寫年代大約在西漢中期。竹書包括近20種文獻。這些古書或是亡佚已久,或是獨具特色,它們保存了漢代貴族閱讀典籍的原始面貌,對認識和研究中國歷史與傳統文化有著難以估量的重要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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