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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內:「少年巴比倫」的中年寫作回眸

文 萬千

自從答應做導演、拍自己的作品後,作家路內發現很多事情變得身不由己。

他自認為是頭腦很清醒的作家,和商業市場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2017年,他被視為轉型之作的長篇小說《慈悲》獲得了春風圖書勢力榜的年度白金圖書獎。出版社原計劃起碼要簽四十場見面會,結果後來只辦了四場。在他看來,嚴肅作家不適合去太多這種面對幾千人的活動,「多和讀者交流對於作家來講是不太安全的」。

但現在,關於電影的事,「我要從頭管到尾,甚至到後面的站台我都要去」,路內說。

接受媒體採訪時,路內說:「電影的事情不想談了,酒氣財色,表面上看到改編公映很風光,其實給我提供了很暗黑的小說素材」。

路內今年44歲。2007年,路內出版了第一部長篇小說《少年巴比倫》。十年時間裡,他總共寫了六部長篇小說。2016年他被授予華語文學傳媒大獎「年度小說家」獎項。

但現在,他說自己「最近根本沒時間寫」。

糖精廠青年的作家路

從作家到導演,串聯起這個轉變的是路內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少年巴比倫》。2015年這部長篇小說被改編成電影,2017年1月13日在中國各大影院正式上映。

故事講述的是一九九〇年代發生在工廠里的故事。這個故事源自於路內向自己的妻子口述自己在工廠里的日子。電影的取景地在青島一家仍在運營的鹼廠。在拍電影的過程,路內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在片場。現場工作人員把飾演主角路小路的董子健稱為「路老師」,把路內稱為「路老」,用以區分。

路內進廠就給劇組工作人員定下了兩條規定:一、進入化工廠生產區,絕對不能抽煙;二、夏天不要穿露腳趾頭的拖鞋。

電影劇組往往抽煙都特別厲害。在生產區抽煙,雖然不一定會引起爆炸,但是肯定會被廠里的工人趕出來。大家都聽了路內的話。投資人來劇組探班的時候說,自己從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劇組,竟然沒有一個人在抽煙。

這兩條規定源自路內的生活經驗。他目睹過很多工廠事故,手指頭、腳趾頭被截掉是常有的事情,曾經親眼看到工人被炸上天。

少年時的路內,就和書中的路小路一樣,是一名糖精廠的工人。

當時有輪班制度,四五年內,路內做過鉗工、操作工、電工等工作。那時候800人上下的工廠,大概有20來個文學青年,路內是其中之一。

他會去工廠的圖書館借書看,什麼書都看。他喜歡柏樺的詩歌和先鋒派的文學作品。篇章較短的文學作品通讀個三四遍,就能大概背出來,他記得自己曾背過蘇童、孫甘露的作品。

24歲,他從工廠辭職,中間陸續也找過工作,但更多時間在家裡寫作。和那些滿足於在地方小報上發表豆腐塊文章便自得其樂的人不同,路內想要寫長篇小說。

家住在一樓,院子對著大馬路,很吵。運土方的車子開過門前,書桌前的窗子就會抖動。他的爸爸養鳥,把鳥籠子掛在窗口。那時候沒有電腦,他在稿紙上不停地寫,頭頂鳥籠里關著的鳥不停撲飛。

那時候他腦海里的故事是一個二十七八歲年輕人四處遊盪的故事。24歲的少年覺得自己的年紀太蒼白了,沒有什麼可以寫的。但是一整年下來,也沒寫出能拿得出手的作品。

25歲那年,他在當地找了一家廣告公司的工作,四年之後,跳槽到上海一家本土廣告公司,客戶經理,文案,創意總監的職位都做過。

到了30歲出頭,有一次他和朋友講起自己在腦中構思出的《少年巴比倫》的故事雛形,朋友和他說這個故事寫兩個短篇小說就差不多了。他不服氣,打算寫一部長篇小說,最後花了三個月時間寫完這個故事,投稿給《收穫》雜誌,然後收到了作品可以被刊登在《收穫》五十周年本刊上的通知。

從那個時候起,糖精廠的文學青年開始真正走上了寫作的道路。

「在貓身上發洩慾望挺可怕的」

見面那天,他剛從北京回來,過幾天又即將為了電影的事去杭州一趟。在近兩個小時的採訪時間裡,他抽了八根煙,喝了三罐飲料。

路內身上穿著當年「暗地病孩子」論壇的白色T恤,鋼筆線條勾勒出來的小人並排站在一起,仰著頭,張著口。當時他是這個網路論壇小說版的版主,並因此結識了文學圈裡不少人。他笑說當年這件T恤印了太多數量,現在家裡還有好幾件,輪換著穿。

忙碌的生活無法抽身寫作。路內說,越渴望改變現狀,反而越沒有時間,有時候乾脆「想想自己剛出道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1990年代,有個說法是說在《收穫》發表兩個中篇的話,就可以成為當地作協副主席了。但是2006年,路內發表作品的時候,文學榮譽還是有的,但是「世俗榮譽的話,不好意思,你到別的地方去找」。路內說:「(雖然)我現在都已經在《收穫》發了四個長篇了,《人民文學》發了兩個(長篇了)」。

《少年巴比倫》發表後,獲得業內不少讚譽,但那時候路內並不相信寫作能夠完全養活自己,依然一邊在廣告公司上班,一邊繼續寫他的小說。

2011年,路內為寫《雲中人》前前後後花了兩年半時間,最後半年過得非常焦慮,感覺這個小說好像怎麼也寫不完。

《雲中人》發表之後,有讀者評論說這個作家的瓶頸期到了。

路內覺得這是非常外行的看法,駁回說,「一個長篇花兩年半時間其實不算長的,好的長篇花十年,花二十年對吧。你總不能說普魯斯特一輩子都瓶頸期吧。」

路內在創作上面臨的另外一個挑戰,來自於「追隨三部曲」作品——《少年巴比倫》、《追隨她的旅程》和《天使墜落在哪裡》容易被市場貼上「青春文學」的標籤,因為裡面寫的都是十七八歲少年的故事。

《少年巴比倫》拍完之後,電影在國內並沒有很賣座。有人找到路內,和他說,我覺得只有你自己才能拍出自己作品的氣質來。

路內回答:這話不能這麼說,不然(以後)沒有導演來買我的版權了。

路內手頭在執導的這部電影,改編自短篇小說集《十七歲的輕騎兵》里的故事。一開始,路內覺得劇本改編難度不大,而且也許會「好玩」,就答應了下來。

但是拍電影並不如預想那樣簡單,錢永遠不夠用。當資本力量進來後,電影開始失去獨立性,不得不考慮商業回報率。而且,導演必須要參與其中每個環節,談投資,選角,為電影活動站台……

他開始發現做導演必須得是一個慾望強烈的人,像天天吃了春藥一樣。而他沒有這種慾望。「這個世界上,圖好玩和發洩慾望是完全不一樣的兩碼事。你玩一隻貓,你覺得和它玩玩挺好的,但是你要在這隻貓身上發洩慾望,那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嗎?」

導演的工作佔據了太多精力,他開始沒有時間寫作。這讓他覺得煩躁,「天天弄電影,哪有時間去搞小說的事情啊。」

他目前手頭還有兩部作品在完成。一部是他寫了十年的短篇小說集《十七歲的輕騎兵》,一部是一篇長度可能會達到四十萬字的小說。

現在,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自己導演的電影能夠安全地開機,「當然如果拍不成也挺好的,這樣我就能徹底輕鬆地去寫作,而且我多了好多素材。」

2012年,路內辭去廣告行業的工作,開始專心在家寫《花街往事》。不用上班,沒有人請他參加文學研討,也沒有人要把他的作品拍成電影。寫到十萬字的時候,他覺得不滿意,就又從頭寫起。一整年,過得太太平平。那是路內最懷念的寫作狀態。

24歲的人很奇怪,

總想寫超出自己年齡的東西

三明治:第一次提筆想要寫作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路內:我24歲那年從工廠辭職後,就想要寫一篇長篇小說了。我那篇小說寫了十幾萬字。寫的是一個熱愛文學的青年,到處遊盪。24歲的人很奇怪,他想要寫超出自己年齡的故事,覺得自己的年齡非常蒼白。

可是你看我現在寫的都是低於我年齡的故事,而且故意寫十七八歲年輕人的故事。我覺得比我大的人都無聊死了,不值得寫。

那個時候一寫就是一整天,又沒有電腦,寫稿子很費勁。二十多歲的時候,你能有什麼人生經驗?沒有的。你能講的東西非常少。所以最後沒有寫成。

三明治:那時候的創作狀態是怎麼樣的?

路內:我家是一樓,有一個院子,前面就是大馬路,很吵。當時我的書桌對著窗,運土方的車子從馬路上一開過,我的那個窗戶就開始抖。然後我爸養鳥,鳥籠掛在窗口,我一邊寫著,那個鳥就在那裡跳。

這期間我也出去找工作,各種工作。十幾萬字我想不起寫了多久,大概陸續寫了一年。但就是寫不出來,我發現這種東西就是沒有資格拿出去。

三明治:之後就進廣告行業工作了嗎?

路內:1998年開始進入廣告行業,在蘇州做了幾年就來上海了。 廣告客戶經理、文案、創意總監這些職位,我都做過。這個行業里,人聰明點,勤奮點,誠實就可以了。做廣告是一個欺騙性特別大的行業。但是廣告行業拯救了一代文藝青年,沒有廣告的話,文藝青年都得餓死。這兩年新媒體和電影業火了,我估計眾媒體人都去干這個了。

三明治:在廣告公司的生活和在工廠的生活有很大不同吧?

路內:廣告公司的氣氛和國營公司很不一樣。國營企業每天死氣沉沉,四五個工人呆在一間里。廣告公司的話,哪怕是個不大的公司,都是年輕人,大家不是要掙錢,就是圖好玩。所以開始做的話,就特別開心。

當然,隨著年齡上去,就慢慢不開心了。年輕的時候幹什麼都是開心的,老了之後幹什麼都不見得開心。

三明治:你的很多作品都寫了自己在工廠生活、工作的經歷。但其實你在廣告行業工作的時間最長。想過寫廣告行業的故事嗎?

路內:廣告行業沒什麼好寫的,好無聊。哪個值得寫?沒有一個人值得寫。

三明治:第一次寫長篇小說《少年巴比倫》,是在廣告公司那個階段?

路內:對,是在2006年寫《少年巴比倫》那個長篇。基本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契機,就是想要寫這樣的一個故事。

故事雛形其實在03、04年的時候就有了,寫了幾萬字,覺得寫得不好。而且,當時沒有做好「要寫一個長篇小說」的心理建設。這個心理建設很重要。當然,我不否認有些作家是說我要寫了,然後就寫了,然後說我「不小心就寫了一個長篇小說」。但是你再「不小心」寫第二個長篇試試?

寫長篇小說最後總是要做心理建設的,因為耗時非常長,需要你投入大量的精力,尤其是注意力。

三明治:那你怎麼會想要從長篇小說寫起的?

路內:被人氣了唄。我和朋友聊起這個故事,他說你這個故事寫兩個短篇小說就可以了。我說我不要,我就要寫一個長篇。我朋友的太太說「加油,加油」。我說「對了,你這個態度是對的」。然後就寫出來了。

三明治:當時寫作狀態是怎麼樣的?

路內:不上班。每天混日子,假裝我在幹活,其實腦子裡想的都是我這個小說怎麼寫。那時候還不知道作家策略,我大概知道我要分一下章節,差不多知道要有幾個人物,然後我知道我要把故事寫好看,就這樣寫。那個年代已經有了互聯網了,公司里原則上是不可以寫自己的東西的,但很多員工都覺得不能困在格子間,要去看外面的世界。我們那個老闆特別好,他把我們都當作弟弟妹妹,說「你們就玩吧,不要打遊戲就好了」。

2006年,我用電腦已經用得很好了。老闆不管,上班時候也寫,晚上也寫。但是不熬夜,因為我第二天還要上班呢。

一般是每天晚上七八點鐘開始寫,寫到一點多鐘。每天寫,真的是每天寫。就是回到家,覺得一定要開始寫。每天寫四五千字,二十萬字的小說差不多三個月就寫完了。

三明治:寫完到投稿是什麼過程?

路內:寫完後,別人轉給了《收穫》的編輯。之後收到通知說決定發了。我聽到消息還挺平靜的,沒有忐忑,因為你對這個東西沒有期待。我現在去投個稿,如果被退了,我反而還忐忑了,想著「我不能輸,我不能栽了」,哈哈。

當時我已經三十多歲了,沒有覺得發表作品對於生活而言,是進了很大一步,哪知道之後會怎麼樣。2006年這個世界已經很混亂了,和1986年不一樣,即使在《收穫》上發了長篇也做不了科長,那你還有什麼好指望的呢?被發表還是有文學榮譽的,但是世俗榮譽的話,不好意思,你到別的地方去找。

不過這也蠻好的,文學榮譽和世俗榮譽,文學野心和世俗野心,本來就不是一回事情,就是應該分開的。

三明治:什麼時候認同自己的作家身份?

路內:不知道。這個東西是被人喊出來的。有時候我跑出去,比我年紀大的,都喊我老師。

作家身份和導演身份的衝突

三明治:在拍攝《少年巴比倫》的時候有沒有什麼讓你印象深刻的場景?

路內:我覺得董子健這個小伙真的很好。董子健有一場戲,對戲的演員有一點問題。那是個沙地,他騎的自行車不太好,我看著他,想著小董這樣肯定得摔一次。後來真的摔了,腿都磨破了。小董起來看看,說「沒事,沒事」。

一般演員這時候都指著別人就罵了,因為這個鏡頭反覆拍不是他的錯,是因為別人的戲不好,所以他得一場一場反覆拍。拍完這個鏡頭後,開始拍一場澡堂里的戲。他貼著保鮮膜就開始下澡堂,保鮮膜有什麼用?他和我說,腿疼啊。做個演員真是不容易。

三明治:你心裏面認為《少年巴比倫》電影的氣質應該是怎麼樣?

路內:我公開說過,導演不要去和原作比。一個導演的好與壞,去和身邊其他導演比一比不就可以了嗎?電影界里大師的作品都在的,活著的導演也都在的,平輩的導演也都在,導演自己和其他導演比就可以了,不要和原作者比。

如果我一個原作者跳出來說,這個電影拍得沒有原作好,是極其外行的。你說什麼叫好,什麼叫不好?原作好不好,還是件事情呢。你只要看這部電影和同時代的其他作品比是怎麼樣的就好了。

三明治:擔任導演之後,為這個新身份感到煩惱嗎?

路內:我確實不是電影導演,因為我現在已經四十多歲了。如果我現在還是二十多歲,我可能覺得這件事情我要有點慾望,就算給自己打了春藥,我也要有慾望去做這件事情。但是我已經四十多歲了,就算能拍好一部電影的話,我還能玩幾年呢?再拍我就要死在片場了。

但是想想,我自己也真的覺得有點奇怪,我為什麼要干這件事情?

其實我答應的時候和現在這個情況有點不一樣。我答應的時候,我以為是個獨立電影。因為獨立電影的運作方式其實並不是那麼難。但是最後呢,這個電影變成了他們在估算商業回報有多少。這就成了一件很兩難的事情。

三明治:如果拍成獨立電影的話,你對電影有什麼構想呢?

路內:我原本打算拍五段式的故事,講的是九十年代里五個技校小男孩的故事,全都十七八歲。故事有五個男主角,有大概六七個女孩。但是這樣人物太多了。我這個構想,如果要製作成商業電影,是非常難呈現的。如果你要挑職業演員的話,其中有一個人演砸了的話,那這個戲就不成立了。你想想,在這個年頭,你要找五個會演戲的青年男演員那是多難啊。

三明治:你的新電影會在新書之前出來嗎?

路內:我不知道,因為這個變數太大了。很多電影,拍完了就像是沒有拍一樣,你知都不知道。有些電影拍了一半,就消失了。

最好的辦法是回到以前

沒有人找你的狀態

三明治:你有什麼特殊的習慣嗎?

路內:我要喝各種刺激性的飲料,除了酒以外。也就是咖啡,茶,和可樂了。

寫作時候要保持安靜,不過聽點音樂也無妨。有時候我的老丈母娘和鐘點工在房間外面說話,我能做到「聽不見」也就還好。再大的聲音,如果我能聽不見就沒問題,再小的聲音,如果我聽見了,那就煩了。

三明治:長篇小說時間跨度很大,中間會不會有目的性地閱讀一些書目來促使你的完成?

路內:應該不太會。我是個不太查資料的人。有的作家寫作會大量查資料,我真不查資料,我連提綱都沒有。因為我堅信一條,如果這個小說的提綱你自己都背不下來的話,就別寫了。你難道還需要看提綱才能想起自己要什麼嗎?我連自己的提綱都不寫,所以我更少去找其他那些的書來做參考。

這也是由寫作方式決定的。如果我真要寫一個以歷史資料為背景的東西的話,那案頭工作要做好,不能出錯,你必須要把它梳理清楚。但是目前還沒有寫到這樣的小說,還不需要。

三明治:《花街往事》是寫了十萬字之後推翻重來,那時是什麼樣的狀態?

路內:非常開心,覺得我終於解套了,我知道這條路是死路了。及時止損。

當時最主要問題出現在我的寫作策略出現了問題,因為當我發現我用第一人稱來講述這件事情,在主人公不斷成長的故事裡,語境是有問題的。用回憶體的第一人稱去寫童年視角很難,當你寫到12歲,再往前跨,就跨不下去了。所以《花街往事》最後呈現出來是一部分第一人稱,一部分第三人稱。

三明治:你是在寫第三部長篇之後才開始有作家策略這個意識?

路內:其實早就有了。但是「你自覺知道有」和「你早就有了」是兩回事情,就像你長得漂亮和你自覺知道自己長得漂亮不太一樣。當時就是不自知,但其實你需要這個能力。講故事的方式,在你看了那麼多作品後,自然七七八八知道一點。但是一個成熟的作家考慮的東西會更深一點。

三明治:你覺得上班寫作,和沒有上班寫作有沒有不一樣的感覺?

路內:如果你工作太繁重的話,對於寫作真的是有影響的。但如果你是個郵遞員,或者天天抄抄水表之類的,不是很好嗎。他不一定要寫非常廣闊的人世和經驗的呀。艾米莉·勃朗特天天被關在家裡,出不了門,非常無聊,但《呼嘯山莊》不也被她寫出來了嗎?

三明治:作家是有圈子的嗎?

路內:當然有圈子,而且有很多不同的圈子。

三明治:這種圈子對作家是一種好事嗎?

路內:都有,有利有弊。比如說,如果把圈子當成一個鏡子的話,它可以更好地反照到自己寫作,懂得怎麼提升自己的認知,怎麼當一個正兒八經,不裝逼的作家。作家總要有范兒的,這都是慢慢學會的。沒有一個師傅在裡面教你如何成為一個作家。但是你看別人怎麼做,差不多能看得懂。

但是,圈子有時候會形成一種「圈子概念」,它有時候是限制自己發展,有時候是限制別人發展。但是這不是文學的問題,也不是中國的問題。這是一個全球的問題,和中國的文學體制關係不大。你到美國去也有這個東西,只是每個地方圈子呈現出來的色調不一樣,但是圈子都會有。

三明治:你會聽編輯意見嗎?

路內:不聽編輯意見。和編輯意見相左的時候,一個回合下來就是我贏。除非他們很堅持,那我才會考慮下。

三明治:既然最近因為拍電影的事這麼苦惱,嘗試過在目前階段做出什麼改變嗎?

路內:其實不是改變,最好的辦法是回到以前那種相對沒有人找你的狀態。你越想改變,越沒有時間。想想自己剛出道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那時候沒有人搭理你,你沒有任何名聲,你和外界沒有任何交集,不認識任何評論家,不認識任何編輯。但是那時候人們會說,這個東西寫得還不錯。

現在大家全都吃過飯了,別人也都知道你名聲在外。不管是表揚你還是批評你,都帶有其他的偏向性。場外因素特別多。

寫《花街往事》的那段生活真的很好。我也不想和寫《少年巴比倫》那樣,每天上班還寫,好煩啊這個事情。

三明治:寫長篇像是跑馬拉松一樣的過程嗎?

路內:形式上有點像,但是它和體育運動沒有半點關係。只是因為我們每個人都能跑馬拉松,但並不是我們每個人都能寫小說,所以我們把「寫小說」比喻成「跑馬拉松」。如果我們都是一群癱瘓的人,只能在家裡寫小說,而我們中間只有10%的人能夠跑馬拉松。那你這個問題就倒過來了。「誒,跑馬拉松是什麼滋味?」,「其實就和寫長篇一樣。」

其實我覺得這種比喻沒什麼可比性,寫長篇就是這個滋味,如果你想要知道,你去寫一次就知道了。

嚴肅作家這個詞特別不好

三明治:有評論家說「追隨三部曲」寫的是青春,但是《慈悲》是一部進入正統文學領域的作品。

路內:有一點吧,但是《天使墜落在哪裡》裡面的敘事法,你放在美國文學中間也是一個正統的敘事,從來不是什麼「青春敘事」。可以說,小說中有成長小說的概念,但不存在青春小說這東西。到底是寫青春的小說叫做青春小說,還是關於青春期的小說叫做青春小說呢?你根本搞不清楚。

我就遇到過採訪中和我說《少年巴比倫》是青春小說,寫的是年輕人的故事。我說那個小說裡面三、四十個人物,窮的老的丑的殘的都有,你怎麼就說我是寫青春小說的呢?

《追隨她的旅程》那本書倒是比較青春一些,那部小說我真的覺得蠻單純的。

三明治:《慈悲》得了許多獎項,給你的生活帶來很大改變嗎?

路內:不知道呀,我覺得我都已經寫了那麼多了,早應該拿獎了。(2016年拿獎)我覺得是不是補給我的?文學獎項要在別人好的時候給。中國有很多比我高一輩的作家,在三十五歲之前就應該拿最高文學獎了,但他們都熬到了五十歲之後才得獎,沒有在最好最鼎盛的時候得獎。

三明治:那你覺得你自己狀態最好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路內:現在。哈哈。不能說我現在還在成長,一個作家最好的時候就是他的鼎盛期。我希望我十年之後還是最好,就好了。真的,一個作家永遠預期自己將來是最好的,那是因為他還沒有摸到自己寫作生涯中最高的那塊天花板。這種時候是最好的。

三明治:和讀者相處的時候,會覺得有必要多和讀者交流嗎?

路內:其實多和讀者交流對於作家來講是不太安全的,心理上的。小鮮肉會喜歡簽售會,但是嚴肅作家,他不太適合去做大量的、面對幾千人的活動,煩也煩死了。

三明治:怎麼定義你說的「嚴肅作家」呢?

路內:嚴肅作家這個詞特別不好。因為文學本身就有非常調侃和戲謔的一面,其實嚴肅文學比所有暢銷書都更不嚴肅地對待這件事情。因為暢銷書的話,你最好不要「毀三觀」。暢銷書是照顧大眾審美的。而小眾審美從來不是嚴肅的。

所以嚴肅文學這個東西,常常會產生一個用詞上的誤導,沒有經驗的讀者會認為嚴肅文學是一個講嚴肅事情的文學作品,但其實作家以嚴肅的態度對待文學而創作出來的作品都叫做嚴肅文學。

三明治:有些作家還是會出於種種考慮去參加各種各樣的簽售會?

路內:對,有些作家會屈服,但他本能是不喜歡的。好作家是他不得不去做這件事,但他會有本能的排斥。壞的作家可能是讓他沒有這個機會,所以有強烈的慾望要去面對幾千個人。

三明治:您會在意讀者的反饋嗎?

路內:我不在意,但是我會看一下。讀者的反饋都是很具體的,你沒有辦法兼顧那麼多,但是可以看一看。

文學評論家的評論我也會看,但有一部分看不到,因為他們發在學報上面。有一次,我想看一個學術平台上面評論家們對我的評價,給網站賬號充了錢,但是平台把我的錢吃掉了,我還是看不了,很生氣。

三明治:你心裡有理想讀者嗎?

路內:我現在只能說理想讀者是我自己,我只能這麼說。在寫作中,你是神經分裂的,你在給自己下判斷。實際上,這裡面有一個問題是你對所有人都不相信,你不相信所有人的文學判斷,那麼就只能相信自己的文學判斷。

三明治:怎麼看待年輕作家在公眾號上寫作這樣的行為,是文學創作的新機會嗎?

路內:沒有什麼新的機會,因為文學的淘汰率太高了。公眾號的機會僅僅是新媒體的機會,新媒體的淘汰率可能沒有那麼高,但文學本身淘汰率就是這麼高。

如果不在乎發布後的點擊量,就蠻好的。商業這種場面因素會影響作家、帶壞作家的,變得要去考慮賣書賣不賣得掉,點擊率高不高。它不會把壞作家帶壞,但是會把好作家帶壞。

三明治:你的很多小說創作來自於自身經歷,之後會嘗試非虛構寫作嗎?

路內:我特別容易被引到虛構層面上去。我曾經為了了解「非虛構」,特意去買了本書。我發現非虛構要求非常嚴格。書里說如果你的舅舅是一名醫生,而你要去調查醫生,那麼你跟著你舅舅去了解就是錯的,因為那是一個被「污染」的通道。我心想我寫東西問的全是我的舅舅。小說和非虛構相反,小說就是在各種污染通道里誕生,小說家把「污染」視之為「純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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