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個道士朋友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全真教是道家祖庭,位於終南山。相傳由真武大帝一手創立,而後又有呂洞賓在此飛升留下仙劍一炳,故少有人敢小覷這座千年底蘊的祖庭。歷朝歷代無數求仙者歸隱此地,或坐忘懸崖,聽戛玉撞金梵音仙樂;或隱於道觀,看霧騰雲涌青山秀水,留下佳話無數。
大明正德年間,天子沉淫聲色,首輔李東陽信奉佛法,一再抬高佛教,道教地位一日不如一日。全真教幾乎香火凋敝,大半道士逃下山,連掌教都失去了進京面聖的資格。
1
兩百鐵騎捲起烽煙。
一行人直衝山門,塵土飛揚。為首一騎竟然直接馬踏而上,穿過了牌坊,才勒住韁繩。當今天下,膽敢如此藐視全真教的,除了首輔李東陽,似乎也只有廟堂之上那群姓朱的人了。
為首的將領騎於一匹矯健軍馬之上,面容富態,身高八尺,體寬也是八尺,連虎背熊腰也不夠形容,分明是臃腫如豬。
人如其名,朱壽,殿前欽賜從一品建威將軍。
只見朱將軍晃動碩大如豬頭的的腦袋,望向被這恢弘陣仗嚇倒的一群道士,陰沉喊道:「半個時辰以內,讓你們掌教的滾出來!」
一聲吼,連終南山都要抖三抖。
2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半個時辰以內,讓你們掌教的滾出來!」
山門這邊鬧哄哄,山上卻是安靜得很。終南山,有百餘座洞天給道士們閉關修行,掌教陸離是位德高望重的老神仙,已修得天人境界。
張勝五歲被陸離帶上山,收為關門弟子,輩分高得驚人。山上道士見到這位年輕人,都需畢恭畢敬尊稱一聲師叔,更小點的,要喊師叔祖。
「師父,那頭豬又來了...」年輕道士苦著臉去求見掌教。
自從軍隊駐紮在山腳下,朱壽便天天來山上鬧事,道士們對這個胖子恨得牙痒痒,都叫他豬頭將軍。
「勝兒,這回那軍爺又提了什麼要求?」
「上上回要我們送一百車金銀到軍營里,上回擄走山上最漂亮的幾個道姑,這回...」
張勝咬牙切齒:「竟要我們搬出終南山,把整座祖庭拱手相讓,不然大軍就開進全真,簡直欺人太甚!」
陸離一揮拂塵,自峭壁上飛來只仙鶴,銜了一根枯枝。老掌教取下枯枝,在地上畫了密密麻麻天干地支,臉色微變,不停自言自語,最終重重嘆息。
「為師已是世外之人,不便插手此事,便由你來應付吧,不要得罪他,做不到就盡量拖著,反正這大明國氣數也所剩無幾了。」
張勝不解,師父年輕時還不曾入天人境,便敢飛劍入朝諫天子,幾時變得如此膽小畏事?
「我千年全真,何懼區區大明鐵騎?」
越想越氣,年輕道士拂袖而走,氣勢洶洶下了山,提劍找那肥豬去了。路上遇到的道士都被張勝的氣魄攝住,自發的為他讓出一條路來。
眾人只覺得這位師叔當真厲害,掌教都龜縮不敢出來,而唯有他敢為全真爭一口氣。
張勝走後,老掌教對著供奉在重陽殿正中的呂祖佩劍自語道。
「北方韃靼足足百萬青壯,已經就在邊境上。國難關頭,嵩山少林寺居然送來戰書,要與全真不死不休,恐怕是收了韃靼的好處……」
3
夕陽西下,風動旌旗鶴歸山,殘陽鼓角終南晚。
「哈哈哈哈哈你又輸了,罰酒三杯!」
隨著震耳欲聾的笑聲,劍已橫在張勝的白皙脖頸間。
要論武功,二人內力相當,劍術造詣也在伯仲之間。只不過年輕道士從未與人生死相搏,而將軍久經沙場,一招一式之間自然要比他多出幾分狠意。
所以張勝從未贏過。朱將軍自從發現這小子身手不錯後,倒是沒有再為難其他道士,只是每日傍晚,都能看到他提著一壺酒上山來找張勝討教。
酒肉本是修道之大忌,然而半月來,張勝已經被朱壽灌了不少軍中烈酒。山上道士也經常看到他喝醉後的窘樣,譬如小解之後把腰帶束在樹上,非說有人拉他,不讓他走......
「肥豬,明天不要再讓道爺我看到你!」
朱壽知道這小子又喝多了,仰天豪放大笑:「小子,打架怎麼跟個娘們似的,軟綿綿的劍想砍誰呀?」
「姓朱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放屁,洒家囂張不仗著和皇帝同姓,靠的是本事!」
朱壽腰間佩劍長鳴不止,臉色怒極。
張勝仗著酒膽,語氣嘲諷:「你除了劍,怕是一無所長了吧?」
「比劍你不是對手,還想靠什麼贏洒家?」
「比琴如何?」
「好!」
張勝本以為朱壽會拒絕,不料這粗人想都不想就答應了。著實有些吃驚,但一想到明日終於可以揚眉吐氣,胸中快意呼之欲出。
「賭這山如何?」
將軍下山前,道士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我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4
終南山上飄下琴瑟之音。
一曲《鳳求凰》,張勝的琴音吸引了近乎整山的飛鳥前來,當真似百鳥朝鳳。
張勝五歲上山,拜在掌教門下,琴棋書畫不說樣樣精通,自恃起碼不會輸給每日舞刀弄劍的朱壽。
他滿臉不屑,將琴遞給朱壽:「請!」。
不曾想,將軍自備了琴,還換了一身文士打扮。
弦動,張勝仿若聽到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閉上眼是山河破碎,風雨飄搖。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高下立判。
第二日比棋,將軍讓張勝十子,最終仍是輕鬆取勝。
第三日比詩,張勝冥思苦想,將軍九步成詩。
第四日比畫,張勝取來自己得意的一幅山水,以為勝券在握,不料將軍竟當場畫出一幅終南山圖......
張勝呆在當場,眼前的武夫,似乎更了解這座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山。
「是在下輸了,這終南山...」
「玩笑而已,代洒家轉告掌教,多謝那一百車的竹筍香菇。」
「竹筍香菇?」張勝啞然。
「我軍明日便要拔營出征,前些日子承蒙貴派女弟子幫忙補衣,不過軍中將士豪氣干雲,她們都不願走了。」
朱壽掏出一疊的書信,均是請求還俗的,張勝打開一看,確是小道姑們的雋秀筆跡。
「未曾請教將軍家世?」
「洒家姓朱,倒是和那皇帝沾點親。」
「將軍生於帝王家,卻來邊關吃苦?」
「平日叫豬頭也習慣了,突然改口,你小子是不是不把洒家當兄弟了呀?」
朱壽北望,應州以北有狼煙起。
「看到了?那煙什麼時候熄滅,洒家定回來找你喝酒試劍。」
「一言為定。」
5
「你若捨不得,下回不妨脫了道袍,洒家封你個副將噹噹!」
年輕道士目送軍隊出了關外,回到山上面見掌教。
「勝兒,應該知道他是誰了吧?」
張勝點頭:「天下間彈得出那樣的曲子,以江山為坪星月落子,對山上一草一木過目不忘,還能九步成詩......也只有他了。」
陸離再看向張勝,眼神中有欣賞。
「徒兒有悟,請求閉關。」
半月後,少林寺紅葉禪師來到,張勝尚未出關。
陸離派弟子向廟堂求援,結果千軍不曾來,只一人血衣入山去。
禪師揚言打上山去,折呂祖之劍,讓天下第一道門顏面無存。然而一個寫滿符籙的巨大龜甲,籠罩住整座終南山,令他無法踏入山門一步。
重陽殿內,除了掌教陸離和幾位親傳弟子,還站著一個胖子。
朱壽的七竅不斷淌出血跡,可臉色仍是從容:「龜孫子還真有兩下子,不愧是半步天人的高手,可惜勾結韃靼,這步棋卻是走錯了。」
「竊取玄武的力量,即使是真武大帝轉世也要折壽半百,施主這是何苦?」
朱壽反問:「陸道長,你境界跌得好快呀,大明國祚哪裡有這麼長的?哈哈哈哈哈!」
老掌教看向將軍,一邊咳嗽一邊斷續說道:「哈哈哈,若是貧道的修為尚在,下面那龜孫子再來十個也不夠打的!」
兩個將死之人的笑,都顯得格外刺耳。三日後,陸離仙逝。
玄武法陣又支撐了一日,被紅葉禪師以金剛之力硬生生擊碎。他前腳剛踏入山門,立即天雷陣陣。
有一個年輕道士,站在天雷下迎接他,笑意盈盈。
「貧道五百年前呂洞賓,而今全真張勝,師父命貧道等候在此,送前輩歸西。」
重陽殿供奉的仙劍首先出鞘,隨後山上道士各式桃木劍、關外所有將士的佩劍一齊出鞘,向終南山飛來。浩浩蕩蕩,遮天蔽日。
「禿驢,此去西天,可別自稱是中原人!」
那一日,世上少了一個僧人,又多了一個天人。
正德十六年三月,當朝荒唐皇帝朱厚照駕崩。
已是掌教的張勝聽聞後,面對京城所在的方向,重重拜了三下:
一拜天地浩蕩,河山永蔚,
二拜高堂濟清輝。
三拜千秋英明這一回,
今宵爾非殿上那個誰。
(註:明武宗朱厚照(公元1491年10月27日-公元1521年4月20日),明朝第十位皇帝,年號正德。一生貪杯、尚武、無賴,喜好玩樂,荒淫暴戾,怪誕無恥。正德十二年北方少數民族韃靼來犯,武宗化名朱壽,自封大將軍,御駕親征,於應州大破韃靼軍,史稱「應州大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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