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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嶺南作家·小說】長夏記事◇李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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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夏記事

李鋒

從古至今,有關夏日的話題總是叫人綿延不絕。「仲夏苦夜短,開軒納微涼」、「人皆苦炎熱,我愛夏日長」、「侯家大道傍,蟬噪樹蒼蒼。開鎖洞門遠,捲簾官舍涼」。今夏,又進入了高溫「燒烤」模式,你還hold得住么?

現代人當然有不少對付炎炎夏日的辦法,家中常備有電扇和空調,可以宅在家裡看電視網購,不停地用手機刷「朋友圈」。出外可以到商超或賓館「蹭清涼」,條件許可的人士就索性帶上全家老小到最北方的風景名勝區或本地的高海拔山區去旅遊,住山裡人家清涼的山莊或客棧。然而於大多數普通勞動者而言,沒法去享受此等優厚的待遇,只能在各自的家中或崗位上「消受」這漫長而難捱的酷暑季節。於是,我們常常能見到烈日下還在聲嘶力竭地叫賣各種商品的小販;田野里還在翻地耨田,「汗滴禾下土」的農夫;街道上汗流浹背還在清掃垃圾的工人;工地上揮汗如雨還在高溫作業的農民工……

難怪家鄉人稱長夏為「苦夏」,我能安靜地坐在房中消暑,已經是不錯的待遇矣。「心靜自然涼」這是家父常提起的一句俗語,但是整天面對微信「朋友圈」中不斷轉發的要求投票的燙圖、無厘頭搞怪的動畫、似是而非的本地新聞、沒完沒了的微商廣告,內心始終無法保持安靜。既是如此,倒不如回憶起那個沒有空調只有蒲扇、沒有度假村只有自然村的少年時光來,興許會賺得一些「清涼」。

快樂的暑假剛過不久,還在山坡上樂呵呵地放牛的我就被父親叫到了田埂上。「伢則,從今天起你就幫我捋禾,學著打禾吧!」我在家中排行老大,俗話說「出頭的椽皮先遭爛」,本是懵懂少年的我也不得不過早地學會分擔起家庭的重擔。「大暑前三天冇禾打,大暑後三天打不贏」,大暑,即是盛夏中最火熱的時候,而農人最為關注的農事「雙搶」恰好要在這短短的半個月完成。「春插日子夏插時」,這就客觀地要求農人們抓緊農時搶收、搶耕、搶插。

我們李姓家族本就人多,又地處沈家大屋,頭天晚上父輩們就會商定好前來我家幫忙的勞力,一般是青壯年負責打禾、擔谷,婦女姑娘們負責割禾,老年人則負責收集禾桶中的稻穀或捆縛稻草,我們這些半大不小的少年則負責捋禾。有趣的是,這些工夫都會由比較固定的人員來完成,比如「快刀手」巧大嫂一次連著可以割三排禾,「鐵砣子」孟奇哥可以一擔挑起兩百多斤,「旋風機」遠根哥無論小孩們跑得多快,只要把禾排送到打穀機邊他就能碾得贏。「轟隆,轟隆——」隨著打稻機發出混濁的機器聲,田野里夏收熱火朝天的場景就開始了。我們四個小孩分兩組負責送禾排,遠根、救柏哥兩位打禾高手就不斷地催促著我們要禾排,小孩們則深一腳淺一腳地滿田撒開了腿跑,邊跑還邊與同伴賽勁,一腳崴了就會重重地摔入泥水中,成了別人笑話的「狗啃泥」。為了偷懶,田埂上草叢中主家擺放的茶水一定會最先讓我們小孩搶光,因為只有假裝說口渴了大人們才許我們離開自己的「崗位」。

中午時分,一伙人就會各自拿著衣物回到主家吃飯。面對這樣高強度的勞動,熱情的女主人家都會用四方大桌擺出家中最為豐盛的伙食,如大塊豬肉、炸肉油砣、泥鰍粉絲、時令蔬果,還有男人們不能離開的鐘家山團秋師傅熬的小甑酒,一個個吃得直呼過癮,那是大隊部商店裡的豬肉是沒有食過任何飼料精的,那是的食品是沒有摻入任何添加劑的,那是的果蔬是施農家肥自然成熟的,最純味最安全。各自休息個把鐘頭,就會在頭兒的吆喝聲中一個個地醒來,揉揉疲憊的睡眼,又會毫無怨言地投入到下午的緊張勞動之中,因為他們明白這是在「雙搶」,全家人勞作大半年的收穫在此,晚稻能否如期插下的希望全部在此一役,容不得半點鬆懈,何況自家田裡好幾畝的稻穀還等著別人去幫工呢。

頭頂毒辣的烈日,腳踩散發著腥味的爛泥,干著最累最髒的活兒,善良可愛的鄉親們總是那麼從容不迫,那麼協力同心,那麼堅強倔強,因為他們深深知道自己腳下的這片土地是家人賴以生存的希望,不求大富大富,只求豐衣足食。待到太陽落山,收割人員才魚貫而入地跳入附近的水圳、小溪中濯凈足根,年輕的小夥子嘴裡哼著表達郎情妹意的山歌兒,再入主家吃晚飯。飯畢,除了工錢,主家一般還會贈送一條白色手巾和一塊「紅梅」牌香皂。

天一擦黑,偌大的村子總是燈火通明,各家各戶都會把自製的灌頭瓶煤油燈用大頭針挑撥到最亮。至於電燈,我的記憶中是位於破缸里村上的小水電站會在七點到九點發二個小時的電,由於要優先保障抗旱抽水,電壓嚴重不足,所發出的光線大多是紅色的、微弱的,但屋場里的人每逢來電,總是會情不自禁地發出「哦嗬」聲,因為電燈是家中最為現代的物件。

碰上村裡哪戶人家孩子升中專、大學了,哪個屋場有新婚之事或壽慶,抑或是鄉里每月一次的下村電影映隊,整個村子都會沸騰起來的。天暗前,幾個精壯的小夥子熱情地配合著鄉政府派來的電影放映員,選擇一處平整寬闊的地方,栽好兩根細長的松木條,搭上零火兩根電線,扯直一塊碩大的鑲有黑粗邊的白色幕布,把放映機穩穩地擺在八仙桌面上,調試幾下擴音器和鏡頭,準備工作就算做好了。

不大一會兒,吃完飯洗完澡的姑娘媳婦們,身上還留著花露水的清香,一手挽著椅子,一手牽著伢崽或弟妹們,還有剛從地里勞作回來的男人們,來自本村或鄰村的小伙兒,都一個個風急火燎地往放電影的屋場里趕,生怕自己遲到了找不到最佳觀賞地,或者見不到自己心儀的對象。電影放映前,一般是由村上德高望重的老支部書記發言,首先傳達幾句上級有關農業生產的政策精神,然後是講述本次電影的恭賀對象及家庭。再該輪到上級派來的神氣十足的放映說介紹電影情節了,單聽片名就讓人有些迫不及待了,諸如《南征北戰》、《少林寺》、《劉三姐》、《廬山戀》及《高山下的花環》等,還記得一九九一年我們村連我在內考上三個當時響噹噹的中專生,村上在村小學連放了兩場電影,我還清楚地記得片名是《喜盈門》和《咱們的牛百歲》。

看電影的人隨著故事情節的發展不斷預測主人公的命運,不時感嘆著人生的苦與樂,精力旺盛的小伙們則趁著換片的間隙,忙著找出各種荒唐的現由去與自己心動的姑娘搭個訕,好白天再委託媒人來牽紅線。小孩子一會兒騎在大人頭上靜心觀看,一會兒像魚兒一樣遊動,把整個原本寧靜的戲場變成了人聲嘈雜的叫賣場。我們最喜歡觀看的當然是打日本鬼子殺狗漢奸的戰鬥片,記得有一次隔壁家的洋伢子看電影入了迷,只見劇中一名躲藏在牆角的漢奸,用手槍慢慢逼近了前來搜集鬼子炮樓兵力情報而化裝成老百姓的八路軍戰士,竟哭喊著從他父親肩頭上急跳了下來,口裡竟大聲地喊叫著「媽媽的,快跑啊,有漢奸啊!」荒唐的舉動,惹得全場觀眾一陣鬨笑。有時候小伙姑娘們還嫌一場電影不過癮,還要追隨放映員跑過幾個村,直到深夜才會踏著月色盡興而歸,頗有些「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之境。

當然,大多數夜晚還是在沒有電影的日子中度過的。山村的夜晚比城裡的似乎要來得早一些,因為山村裡根本沒有多少娛樂設施。日子總得一天一天地過。吃完晚飯的鄰里們總喜歡相互串門,或趁一個星斗滿天的夜晚聚攏在山埂上的曬穀坪中,海聊各種社會新聞或家長里短,實沒什麼可講了,大家就央求年歲最長的四爺「講古」,除非是一些重複的神仙鬼怪、奇聞軼事、地方典故。聽煩了就轉場去另一邊,再聽飽讀詩書,曾經做了幾年教書先生,現在還在執撐鄉黨應酬的仲叔講《薛仁貴徵東》《薛仁貴徵西》。

那年,老屋裡寫滿了辛酸的故事;那年,田野里記錄著我快樂的童年;那年,菜園裡爬滿了倔強向上悠長的絲瓜藤。青春年少的時光永遠地一去不復返了,而長夏還將繼續……

作者簡介

李鋒,男,75後一枚,九四年岳陽師範畢業,教過小學、中學,現任職於一所高中辦公室,中學一級教師,湖南省平江縣黨史地方志學會會員。學生時代起熱愛寫作,生性木訥,工作之餘沒有沉溺於應酬,而是遊走於文學與文字之間,棲身在夢想與現實的夾縫間。關注身邊,笑傲生命,偶有新聞作品、散文、民俗風情作品發表於各級報刊及新媒體。主張文學即人學,生活即素材,每篇作品力求有格局、生真情、出新意、重教化,是一個不完美的理想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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