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科學家朱清時如何走上了禪定、中醫、佛學之路

「大學改革家」、「徹頭徹尾的科學家」、「理想主義者」，曾經耀眼於各大媒體的朱清時院士在媒體上的形象如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6月10日，中科院院士朱清時在北京中醫藥大學宣稱自己用身體觀察到了真氣和氣脈。在講座中，他表示，自己已練習《達摩禪經》十餘年，從修鍊真氣中產生「極大的快樂」。6月11日，他又在上海出席「木魚論壇」並作主題演講《如何用科學語言講佛法》。

朱清時先生作為科學家（物理化學家），頭頂中國科學院院士頭銜，曾任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校長、南方科技大學創始校長。很難想像，這樣一位科學界頗有影響力的公眾人物，近年來卻一直致力於宣揚「真氣」、「禪定」和中醫。

既然中科院有人能將量子力學發揮到極致，為什麼朱清時就不能論證中醫和佛學呢？

禪定與真氣

朱清時這場講座的內容並不新鮮，其對「真氣」的研究也由來已久，起碼十幾年了。對於「真氣」，他在2015年12月12日曾有一個系統的發言，當時他正在參加在北京香山飯店舉辦的「崑崙高峰論壇」，並發表了一篇題為《禪定與真氣》的主題演講。這次論壇由老子道學文化研究會、南京大學道學與東方文化研究中心主辦，太湖江村市隱承辦。

這篇演講經整理後發表在《中國宗教》2016年第一期。該文的主要觀點如下:

禪定和真氣一直未能被現代科學的知識體系理解，因而被一些人認為是「偽科學。但是，在研究真實世界的過程中，許多複雜事物的規律無法用現代科學知識體系推出。

腦科學家使用腦成像技術研究多種形式的「禪定」，包括尼達拉瑜伽（Yoga Nidra）、藏傳佛教打坐、禪宗打坐等等，證明了「禪定」對改善和重塑大腦確實有實效。

禪定的方法多樣，最關鍵的是要升起真氣。

人的身體非常精密，當你感到身體的某個部分或某個路線生命力旺盛時，就說那裡有真氣。古人用自己的身體觀測真氣並發現經絡。禪定有成就的現代人，也可以實證到真氣，因此這種觀察是可重複的。

愛因斯坦的廣義相對論否定引力是物質。因此，真氣可能也並非某種物質，不能用檢測物質的方法去找它，但可以用觀察物質實體的方法去找它。比如通過觀測上述各種禪定方式引起的大腦釋放多巴胺、腦區血流量增加等現象。

真氣是維持人體運轉的「生命力」，生命力的特點是保持身體的高度有序，核心要素是信息。信息讓每個細胞知道該如何運作。禪定中升起的真氣，可能就是使身體各處充滿正面的信息，使所有細胞高效健康地新陳代謝。這種信息可能與人的某種精神狀態或意識有關，而禪定可以使人進入這種狀態。

（2015年12月論壇之後，朱清時接受採訪）

西藏之旅

也許朱清時註定與佛有緣。他生於1946年，名字源於唐代詩人杜牧的七言絕句《將赴吳興登樂游原》：「清時有味是無能，閑愛孤雲靜愛僧」。

朱清時的父親朱穆雍畢業於華西協和大學社會學專業。從小受傳統文化的熏陶，朱清時雖然是理工科出身，但內心卻十分熱愛中國傳統文化。

1979年，朱清時成為改革開放後第一批出國留學人員中的一員。這段海外求學的經歷不僅讓他接觸到了宗教，也啟發了他對西醫和中醫的思考。

2002年，朱清時在西藏大學訪問交流期間，曾在西藏拜訪了三個活佛。西藏之行後，朱清時回到北京和一位叫劉正成的朋友談起了他的這次旅行。當然，跟所有去過西藏的文青一樣，朱院士的心靈立即得到了凈化。

收穫更大的是，朱清時說他見到了三位活佛，同兩位活佛進行了半天的討論，還和一位研究藏傳佛教的教授談過兩個晚上。

在這次對話中，朱清時說，他曾執著地追問過「拙火」，一位活佛告訴他，「拙火」修行都在大山的山洞裡頭，冰天雪地，只穿一件單衣，不會感覺到冷，期間是不可能生火，所以一切食物包括肉都是生吃。

朱清時接著描述說，「一次就在山洞裡面修鍊幾個月。吃這些東西，還是修行的第一階段。到後來就連這些東西都不吃了。吃石頭磨成的粉，聞周圍野花的氣味，就能夠吸收營養。」

當然，這個是朱清時的轉述，但從前後文來看，朱院士對活佛這段話應該是深信不疑的。在接下來，朱清時描述了這種心理狀態：

朱清時：開始是想像四肢慢慢地融化了，鼻孔像吸氣機一樣吸進去一口氣，呼氣時須感到有兩股熱氣往裡沖，每一呼氣就沖一下，這樣就越來越熱，後來就覺得身體內就像一個管子一樣，上面是個「唵嘛呢叭咪哞」的「哞」字，下面是個「唵」字，兩個就逐漸靠攏結合到一起，這個時候，就覺得整個身體非常的熱。我又追問，是否可以用現代儀器觀測到這種效應，他說這毫無問題，不光是儀器，肉眼也都能觀測。他告訴我芒南有一個廟子，那個廟的傳統是，每年一次在最冷的時候，全廟的僧人，坐在雪地裡頭，練這個拙火。他們坐的那個地方，你可以看見雪水化了流走。還有人故意把毛毯在冰水裡浸濕後披在僧人的身上，過一個鐘頭以後，便可以看見毛毯冒煙，水份在蒸發，一會兒就烘乾了。就這麼厲害！這件事情在哈佛的科學家寫的書裡面也有記載。他們告訴我，如果我要親自去觀察的話，他們會為我提供幫助。

朱清時當時就提出，希望活佛能和科學界合作，結果被活佛委婉拒絕。活佛拒絕的理由是：必須要皈依佛教，而且要練上幾十年，並且由師傅直接傳授。

——看來，去一次西藏，的確能改變人一生。

這段西藏之行後來也成為了方舟子「舉報朱清時院士宣揚迷信搞偽科學」的證據。這位中國科技大學的校友向中科院道德建設委員會舉報朱清時「身為院士，不僅不破除迷信，反而宣揚迷信（例如聲稱活佛可以從石頭和花的氣味中吸取營養），不僅不旗幟鮮明地反對偽科學，反而宣揚偽科學（例如聲稱佛教的地心說未必錯誤、哥白尼的日心說未必正確；佛教的修鍊是科學，超越了現代科學）」

「中醫是複雜性科學」

相信佛學、相信真氣的，基本上都在中醫的認識上與現代科學背離。檢索論文庫，可以看出，身為自然科學家的朱清時在05年、06年前後發表了多篇論述中醫是科學的論文，如《中醫是複雜性科學》、《中醫學的科學內涵與改革思路》、《用現代科學觀看中醫》等。

從時間上看，也符合他開始「禪定」的時刻。（在2015年12月的四川的一次佛教論壇上，朱清時對騰訊佛學說，他禪定大約十年了。）

2008年9月24日，朱清時在安徽首屆中醫藥博士科技論壇上做了一個特別演講，題目是《當代科學與中醫的交匯點》。他說，禪定起「真氣」。「真氣」究竟是什麼？在「瑜伽」術中稱它為「靈能」，西藏的密宗則另稱它為「靈力」，或名為「靈熱」。它是佛家唯識宗所講「曖」、「壽」、「識」綜合起來的「業識」的功能。它是生命的「本能」，但並非是物理學上的「能量」。「真氣」可能是使大量細胞有序運動（如同步震蕩）的東西，類似「信息」或「負熵」。

演講結束後的第二天，朱清時卸任中國科學技術大學校長一職，開始了他的退休生活。據朱清時自己回憶說，之前他不能靜心禪定，「退休卸任的時候一發現，各種事情跟我沒有關係了，我不用去做，而且我想去做也做不了了，我就真正放下來了，這個時候心就靜了」。

半年後，在無錫舉辦的第二屆世界佛教論壇（2009年3月）上，朱清時發表了題為《物理學步入禪境：緣起性空》的演講，他提出「科學家千辛萬苦爬到山頂時，佛學大師已經在此等候多時」的論點，語驚四座。

隨後，深圳市政府聘請朱清時出任南方科技大學校長。在南方科技大學的五年，朱清時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學校事務上，撰寫多篇反思大學教育制度、人才培養、大學治理等一系列文章，儼然一位教育改革家的形象。

也是在這個時刻，朱清時在媒體上的名聲頻頻以「改革家」著稱。

「佛學與科學想通」

南方科技大學五年後，朱清時卸任校長。「七十而從心所欲」，卸去行政職務的朱清時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佛學的研究中。

很快，他的研究就取得了「突破」。2015年12月10日至11日，也就是他在香山飯店發表《禪定與真氣》演講之前，他出席了四川省第二屆藏傳佛教文化論壇，發表了主題演講《禪定與大腦》。

論壇通稿說：「朱清時教授的主題報告《禪定與大腦》首先介紹了國外學術界和教育界對佛教的重視，接下來以物理學和認知科學的前沿情況為重點，介紹了當代自然科學成就對傳統科學觀念的顛覆，讓人直觀地體會到了佛法與科學的相通，對於探索藏傳佛教與現代科學的交匯，深有啟迪。」

這次論壇後，朱清時接受了騰訊佛學的採訪。他說：「我學習禪定有十年了，我學習是《達摩禪經》，安那般那法門，呼吸法門。」

山西大學科技史研究所的厚宇德教授撰寫了《試論朱清時院士的佛學與科學互參觀》一文，針對朱清時演講中提到的觀點，逐一進行了反駁。

朱清時在演講中經常拿牛頓、愛因斯坦舉例，以說明他轉向佛學的合理性。厚在該文中質疑說，朱院士並沒有說科學由之出發的「簡單的公設」是如何出現的，例如牛頓是如何提煉出牛頓三定律的？愛因斯坦是如何提出相對論基本原理的？而這一忽視，導致徹底喪失窺見構建科學理論體系關鍵環節的機會。

厚還批評了「朱相信禪定狀態產生真氣，真氣能使人的大腦皮層發生變化，促使大腦中分泌出新的物質」一說，敦促他「應該展開進一步的更多實驗研究」。

厚也是瞎操心，那個曾經依靠激光光譜學、分子高振動態的實驗和理論研究獲得諸多榮譽的朱清時，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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