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延年：當喝酒成為行為藝術，怪哉

詩詞大家們喜酒嗜酒不乏其人，或「舉杯邀明月」，或「把酒問青天」，或小酌或大醉。變得是酒後的姿態，不變是常規飲酒形式。

如李白醉後投江撈月亮，而白居易醉後與琵琶女盤道。陸遊呢，醉後則扶著松樹問：我醉何如？

這些醉後反應，全因酒在作亂，人已失去對自己的控制力，都不足為奇。

他們喝酒的過程，中規中矩，最多在外表尤其言語上出現微妙變化：一是花言巧語，二是歡言笑語，三是豪言壯語，四是胡言亂語，五是不言不語。這很是符合酒場言語幾個階段論，更沒啥足奇的。

可是呢，有一個「酒怪」叫石延年，也算宋代大詩人。他的「怪」酒，可不是一般怪。他醉後的怪不算怪，不足怪。他的「怪」，怪在飲酒形式，用「邪乎」概括一點也不怪。若是雅緻地形容，則堪稱行為藝術了。

飲酒飲出行為藝術，夠光棍的。咱也不再逗悶子啦，讓飲酒行為藝術露露臉。

囚飲。望字生義沒錯，就是像囚犯那樣飲酒。為此，石延年把頭髮故意弄散亂，脫掉鞋襪，戴上枷鎖，一副階下囚的模樣，卻快活地飲酒。

由此推論，石延年存在嚴重的自虐傾向。接下來的行為藝術，也在佐證他的心理殘缺症。

巢飲。爬到大樹上，如鳥兒在巢穴中吃東西般，張大嘴巴往裡邊倒酒。

鶴飲。選在樹邊飲酒，每飲完一杯酒爬上樹伸展雙臂，下樹後再飲一杯，又上樹伸展雙臂。如此反反覆復，好像仙鶴飛飛停停，自詡為鶴飲。

鱉飲。哈，王八飲，想想就好笑。他用稻草繩束身，只有像龜鱉那樣使勁探頭，才能碰到酒杯，喝完後又縮回原位。

為喝酒，不惜自降身價自我遭改，也真算怪傑。

接下來，還有兩種玩法，也是石年延的酒創意。

石延年貓在室內，夜不點燈，製造恐怖氣氛，像在地獄黑燈瞎火地喝酒。大凡，鬼才這麼飲酒，所以叫鬼飲。

了飲。這個比較情緒化，門檻也相對高些。石延年一邊高唱輓歌，一邊嚎啕大哭。等歌啕到位了，便喝乾杯中酒，然後接著歌啕，再喝酒。直到嗓子變調，他也喝成了醉鬼。

查閱若干史料及當代酒文化著述，都愛津津樂道石延年「惡搞」的行為藝術，卻沒人能釐出所以然。

咱雖不能免俗，不過與眾不同的是，能從雜亂無章的線索里，找出他如此作踐自己的理由。他在孤獨求醉，並用肢體語言，宣洩懷才不遇的鬱悶，還有替代酒後戒言的言語。當然，不排除他幽默到底的豁達天性。

何以言此？

在世人眼裡，石延年當的官已不小了，但他並不滿足，總想升遷到極致，更大範圍地主持朝政，替國家替皇帝分憂解愁。

現實卻很不如願，顯得骨感了點。他的建言獻策，往往成為另類的多餘話，皇帝和朝庭根本耽不眼裡。他彷徨失意，無奈以酒澆灌愁緒，越喝越他姐的憋氣，乾脆不作不休，玩開了「頑劣」的酒遊戲，如同遊戲現實、遊戲人生。

「我不當龜鱉，誰能成王八蛋。」這種「鬼」心態，是石延年的真實寫照。

石延年洒脫大氣，製造過不少「骨灰」級的冷幽默，「酒怪」的名號果不虛傳。

那一天，他去報寧寺遊玩。大概喝多了酒，身體晃蕩失靈，馬夫稍微大意，他搖擺著摔下馬來，隨從小吏趕緊扶他再上馬。

圍觀者從市井心理猜測，石延年官職不小，必定會遷怒馬夫，都不懷好意想看哈哈笑。他們沒想到，石延年在馬上伸了個懶腰，晃著鞭子對馬夫說：多虧我是「石」學土，如果換作「瓦」學土，豈不被摔碎了嗎？

他總是從俗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出招，這等幽默，缺失了酒因子，恐怕他再機靈未必能做到。由此推斷，他的那些鬼花活，卻不是空穴來風，也並不出人意料。

挖掘石延年的酒事酒聞，斷斷缺不了他的詩友酒友劉潛。

他倆相識在進京趕考的路中。起初，劉潛發現一個怪現象，石延年每逢自飲，旁邊要放個「戒言」的桌牌。劉潛好奇，便冒昧地夜訪，問石延年為何「戒言」。

石延年因不認識劉潛，不願透露劇情。經不住劉潛追問，他終於交了實底。

原來趕考前，恩師囑咐石延年，他喝酒後愛多嘴多舌，這是招惹是非的節奏，務必改掉陋習。石延年不忘師言，便立下「戒言」桌牌，提醒自己酒後勿言。也別說，還真起了作用。他不但趕考路上酒後不失言，以後的仕途里，儘管愛耍活，卻養成不言的習慣。

有他與劉潛的對酒作證。

卻說那年那天，京城裡新開了家王氏酒樓，石延年與劉潛相約嘗鮮。倆人如同平時對飲打擂一樣，只是埋頭喝酒，卻一言不發。

老闆王氏哪見過這等陣式，以為高人蒞臨，忙把珍藏版美酒奉上。他倆喝了整整一天，最後沒分出勝負，便相對無言作揖而去。

王氏借題發揮，散布廣告消息。第二天京城就有傳聞：王氏酒樓來了兩個神仙，不言不語，喝下８壇酒才戀戀不捨地離去。

飲酒不言，酒興湧起，何處宣洩此時的情緒，肢體成了最好的替代物。肢體語言不按常規操作，另類的幹活，姑且稱作行為藝術吧。

宋仁宗不肯採納石延年的提案，即很待見俗而不俗的石延年，幾次提醒他把酒戒了吧。

皇命大於天，不管宋仁宗出於什麼考慮，以什麼方式勸戒，石延年沒有拒絕的理由，果真把酒戒了。然而遺憾的是，因戒得過急，「酒喝成病」，不幸中年早逝。宋仁宗本已啟用他對付域外異敵，剛剛見了點起色，他便去「鬼飲」了，壯志未酬，可惜了涉嫌作秀的行為藝術。

石延年被當朝及後世譽為文學大家，尤其在詩歌領域，堪稱北宋「老大」。

可遍查石延年的近百首詩作，「酉」含量低得很，也不過五六首，而且味道散淡。

「酉」是酒的化身，凡是帶酉字旁的字，如醉酣醞釀等，無不與酒關聯。石延年那麼能折騰酒行為，偏偏不愛大作特作酒詩歌，只能往他酒後「戒言」層面推斷。

他酒不言，自然不肯詩言酒。

《送人游杭》寫道：「激激霜風吹墨貂，男兒醉彆氣飄飄。五湖載酒期吳客，六代成詩倍楚橋。」

《金鄉張氏園亭》詩云：「樂竟相關禽對語，生香不斷樹交花。縱游會約無留事，醉待參橫月落斜。」

少寫酒詩，並不影響石延年的詩界威望，與飲酒的行為藝術而言，他的詩顯得滯後又格格不入。

石延年生前與歐陽修交情不錯，他死後，歐陽修親自為他撰寫碑文，長篇大論，著實讓石延年風光了一把。限於篇幅和詩詞度，就不照錄了。

一句話，醉翁歐陽修佩服石延年的「酒怪」作風，稱他為人仗義，而酒作風紮實。

石延年還有位叫蘇舜欽的詩酒朋友，據說常和石延年把玩過「行為藝術」，「當鬼作鱉」深不怕，只要嘴巴別說話。

蘇舜欽玩「行為」也很在行，他曾經開創「以書佐酒」的先河。他一首《哭曼卿》道出時代的心聲：

「去年春雨開百花，與君相會歡無涯。

高歌長吟插花醉，醉倒不去眠君家。」

嗚呼，「酒怪」石延年，石延年「酒怪」。當飲酒成為行為藝術，把玩的背後，就不可預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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