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勸君更進一根蔥

第一次離開山東,驚奇地發現吃蔥並非理所當然。

本文由豆瓣用戶@梅花牛 授權發布

生吃大蔥之人,各地都有,但山東人的名氣最盛。我到北京上大學時,是第一次離開山東,驚奇地發現吃蔥並非理所當然。蓋普天下之人,多半不知大蔥之香醇、通透,故無緣識此美味,更沒有機會了解大蔥中的哲學與文化,每每念及此事,我不免為天下之人惋惜遺憾。

一、蔥的選擇

生吃大蔥,看似簡單無華,講究卻多。單是蔥的種類及品相,便能說道說道。

最初有好友聽說我是山東人,飯局特備香蔥數把,面醬一碟,以示款待,我卻只好含笑不語。香蔥乃炒菜、做湯用來提味之物,若是生吃,不免小題大作。細如牙籤的香蔥,吃到嘴裡並無飽滿之感,三嚼兩嚼,多半作了塞牙之物,且味道寡淡,食之無趣。事實上,我在山東居住十多年,從未見山東種植販賣香蔥,在我高中以後,才陸續見到,所以實為異端。

但太粗的大蔥,卻也並非食用的上品,只好用來切蔥花、除腥漬。只因大蔥太粗的話,纖維不免太糙。而且長到拇指粗細之後,大蔥的層與層之間變得不夠緊緻,咬在嘴裡爽脆之感大減,吃起來只能搖頭嘆息,再加上蔥味沖鼻子導致的涕淚交流,便有憂國憂民之態,不免令人憮然。

所以生吃大蔥,不宜粗過拇指,當然人的手指有粗有細,據我的觀察和體會,應以我的手指為準。

大蔥口感以中部青白相間處最差,只因這裡易產生鼻涕一樣的黏稠物,吃起來稀哩嘩啦,想像力豐富的人,更是容易吃吐。當年生活儉樸之時,大蔥金貴,中段雖然腌臢,卻不忍棄之。聰明的家鄉父老在吃到中段時,拎起大蔥做丟鏈球狀,只一聲「嘿!」,那鼻涕一樣的黏稠物,便真如甩鼻涕一般甩出好遠。剩下的部分,更可繼續吃掉。

大蔥的葉子亦可食用。來北京後,發現菜市場上的大蔥多半被剪掉一半葉子,我一直不明所以。在我看來,大蔥剪掉葉子,便如燒雞丟掉了雞胸、蒸魚丟掉了魚尾一樣,簡直不可理喻。後來知道這是為了便於運輸,我才有些理解。大蔥的葉子雖然口感欠佳,但因其中空,蘸起醬來便如小勺一般,效率甚高,只要控制好角度,簡直要蘸多少就蘸多少,是實心的蔥白不能相比的。

蔥白乃是一根蔥的精華所在,而越是靠近根部,口感越佳。有些嗜吃大蔥者,甚至能在靠近根須處吃出甜味,這種能力至今令我心嚮往之。岳父大人第一次請我到家中吃飯時,親自下廚,在配菜時扯出一根大蔥,一刀砍下根部,丟進垃圾桶。我在一旁目睹,險些驚呼起來。後來看《魔戒》時,看到咕嚕與山姆、弗羅多三人潛去魔多途中,獲野兔一隻,山姆二話不說架起鍋來開始煮兔子。咕嚕在一旁捶胸頓足,大呼:「你毀了這隻新鮮的野兔!!!」我不禁一嘆:「知我者,咕嚕也!」

是故蔥白越長,則大蔥品相越好,這也是章丘大蔥聞名於世的獨得之秘。只盼生物學進一步發展,使一根蔥只長蔥白、不長葉子,便是吾輩之福了。

大蔥也講究新鮮。放久的大蔥,韌勁變強,不是好事,所以最好現拔現吃。只是這種機會在我15歲搬離我們村兒,就再也沒有了。至今我還記得小時候,家門前便是一小片菜地,地中種植大蔥兩畦。開飯時,我從灶台上抄起半張餅,便跑到門外,在菜地中挑選粗細適中、蔥白頎長者,拔起一根,剝去外皮,往牆角一蹲,便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大約半張大餅配兩根大蔥,便能吃得我心花怒放,只覺得上等人的日子也無非如此了。

說到拔蔥,不免啰嗦幾句。武俠小說中講到輕功,往往名之為「旱地拔蔥」,其實旱地拔蔥,實為食蔥界的大忌。須知地旱則土堅,土堅則難拔。力氣大者,難免把蔥拔斷,好好一根大蔥就此毀於一旦,不免讓人浩嘆半天。力氣小者,則不免拔蔥失敗,毀了吃蔥的快樂。我當年人小力弱,蔥拔不起來,反倒向前一紮,輕則晃個趔趄,重則臉杵黃土。後來學了乖,凡遇旱土,則先澆一瓢水,等上片刻,上手拔之,無不應聲而起。一頓午餐,不但凝聚著辛勞,也凝聚了自己的智慧,吃起來格外香甜,直吃得涕淚交流。

初來北京時,吃不慣北京的大蔥,猴急了許久。後來一個機緣,吃到一種小小的紫皮洋蔥,其味道竟與山東的大蔥相差不多,驚喜了好久。回老家時,跟老家同學說起這種事,大家面面相覷,露出憐憫之態,紛紛說:「看這窮山惡水,把你逼得淪落到吃洋蔥了,真是痛心。」

二、醬

有的人吃大蔥時比較考究,會選擇蘸醬。一般來說,醬有三種:清醬、面醬、豆瓣醬。

清醬便是醬油。醬油乃是家家戶戶必備之物,若要蘸時,可信手掂來。故而喜蘸醬油者往往透出隨性、洒脫、不拘小節的氣質。但由於醬油如水一般稀,不易附著在大蔥上,蘸起來頗有不便。講到這裡,便可以提一下蔥葉的優勢——只須在醬油碗里斜著一抄,管狀的葉子中就可注滿醬油。而在吃蔥白時,就需要使用一些技巧:把蔥白斜著在碗底使勁一杵,蔥白的一端便被杵裂,裂縫中便能吸收足夠的醬油。

家父就是醬油愛好者,因愛醬油,故而愛蔥葉甚於愛蔥白。用膳時,他將兩根蔥葉抄在右手,再對摺一下,右手中便如持了一根四管獵槍一般。然後他左手持饅頭,雙手向碗中儘力一抄,小半碗醬油便收入蔥葉之中。因怕醬油漏出,蔥葉抄完醬油後,要快速放入口中,所以一套動作便如行雲流水一般。家母看他吃醬油如喝水,不免心急如焚,伸出筷子向他頭上儘力一打:「吃吃吃!我炒菜都不夠了!」

面醬里有點甜味,故而有些地方稱之為甜醬或甜麵醬。但對我們老家而言,面醬卻是外來之物。某日家父趕集回家,從簍子里提出一個黃慘慘的塑料袋,說:「今晚嘗嘗這個。」晚上一嘗,又咸又甜,很不適應。然而家父說:「城裡人吃蔥都蘸這個!」我們這才放心吃起來,試過幾次,覺得味道尚佳,從此家中常備面醬,過起上等人的生活。

而蘸豆瓣醬,則有一種尋寶的快感,一根蔥杵下去,粘著一顆軟糯的黃豆上來,便覺得有技藝如此,天下之事皆不足慮也,心中豪氣頓生。故而在我看來,三醬之中,以豆瓣醬為尊。

外婆善於做豆瓣醬,她用黃豆、鹽,加一種曲類,蒸曬儲藏之後,可取來蘸食。家母精於家務,唯有豆瓣醬一直功力不到,較外婆稍遜一籌。但即使這樣,她做的豆瓣醬已能在村中稱絕。據我所知,豆瓣醬在發酵時,分寸實在重要。饒是或家母這樣的老手,也曾失敗過幾次。我幼年時,曾饞豆瓣醬,家母便要我去聞她儲存的醬缸,叮囑曰:「若有微臭,可盛一碟來吃。」我聞了之後,確實發臭,便盛上餐桌。結果家母一嘗,勃然變色,立刻咳吐不止,大怒曰:「都臭成這樣了,還怎麼吃!」我說:「我還以為越臭越好。」現在我已三旬有餘,只嘆當時年少無知,若是越臭越好,何不直接蘸屎來吃?每思及此事,不禁莞爾。

三、大餅

山東人對蔥的喜好,料想並無太大差異,但是對主食卻意見不一。外省人所說的「煎餅卷大蔥」,是指魯中和魯西的死面煎餅,那煎餅緻密堅韌,當稱天下麵食之最。我十幾歲時去沂蒙山旅遊,第一次吃到這種煎餅,因無心理準備,一口下去,差點把牙扯掉,不禁拜服。

我們膠東的餅,一般是指發麵大餅。外婆心靈手巧,一張一指厚的餅,她能做出十幾層,因此吃起來鬆軟可口,麥香四溢。大餅可以與蔥分開吃,也可以卷上大蔥一起吃,餅的香、蔥的香辣和通透、醬的咸鮮匯在一起,堪稱天下美味。

母親沒能學會外婆的技藝。自外婆去世之後,村裡再也沒人能做出十幾層的大餅,真是一件憾事。外婆去世時,我正上高三。中午回老家送殯,下午我還要回學校上課。因事情紛亂,我午飯沒吃好,臨走時,外公隨手從碗櫥里拿出一塊餅,說:「你中午沒怎麼吃,這餅回去的路上吃吧。」我便攜了這餅,在門口拔了兩棵大蔥,趕回了學校。

那是我最後一次吃外婆做的餅。

自我離開家鄉,來帝都讀書、工作,已有14年之久。期間入鄉隨俗,不免有些克制。蔥雖好吃,但入胃之後,氣味久存難去,與人交談、共處,不免擾人鼻息,有些不恭。所以十幾年來,我都絕少吃蔥。時間長了,味蕾也有所變化,偶有吃蔥的機會,我也僅以一根大蔥為限,若是再多吃,舌頭便受不了蔥的刺激。我心仍愛大蔥,我心仍屬故鄉,偶爾回到我們村,看到別人家門前種著的幾畦蔥,便想起自己當年在自家菜地一手持餅、一手拔蔥的情景。故鄉的水土仍在,鄉親笑臉依舊,而味蕾的叛變常是我心頭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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