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同人——司棋被攆之後
按:以諾姑娘續寫的司棋故事。
作者:顧以諾
【一】
且說那幾個媳婦不由分說,拉著司棋出了園門。司棋抱著絹包,猶自戀戀不捨,腳下遲緩,張望了幾回園門,那眼淚簌簌流下來,又忙擦了。一媳婦把包袱往司棋懷裡一扔,冷哼一聲道:「姑娘這會子倒捨不得這園子了,早做出那起子沒臉的事來,這會子做這輕狂模樣給誰看!什麼阿物兒,自己的東西自己拿著,還是副小姐不成。哼,還不把你那不值錢的眼淚珠子收了,家去有你哭的。你那老娘的臉面也給你丟盡了,這幾日只肯在家躲著。做老子娘的攤上你這樣的丫頭,真是命里招了災!」一面念叨著,一面催司棋快走。
司棋不敢分辯,抱了包袱,咬著下唇不讓眼淚流下來,發狠腳下快走,只是心下暗暗思忖。自己本指望趁姑娘出閣時求了姑娘放出來,再商議同潘又安完婚。左右都是要出這園子,不過如今事情鬧了出來,不是開恩放出園子,而是攆了出來。當日之事,縱然又悔又愧,又氣又恨,如今也不能挽回,這輩子什麼名聲、臉面,就算是毀了。自己從前何等烈性要強,往後也只好低聲下氣。
想到此節,已是心如死灰。忽聽見那媳婦喊「秦威家的」,似從夢中驚醒一般,望了一望,知是到家了。便見他母親跑出來,先是向自己剜了一眼,轉眼堆笑,向那幾個媳婦道:「這丫頭沒臉,被攆出園子了,還煩幾位嫂子送回來,真是勞動了。」又招呼進屋,又要預備茶果子,那幾個媳婦皆道:「不忙,我們不過是奉了太太的命,如今人送到了便也罷了。」秦威家的訕訕道「那我送送」,一媳婦一面往外走,一面回頭笑道:「秦威家的,你還是琢磨著趕緊尋一個女婿吧!」秦威家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秦威家的送了那幾個媳婦幾步,便回自家來,見得司棋只是木然站著,腳下堆了幾個包袱,一時恨起,抽了一根木柴沒頭沒臉就往司棋身上打。那司棋也不躲避,也不叫嚷,只是由得他母親打。他母親見他如此,只疑司棋經了這事已是傻了,或是有了尋死的念頭,打了幾下,倒也停了,拎起包袱,推了司棋進屋。
司棋進了屋,坐在炕上,看他母親自去收拾那幾個包袱,眼淚又流下來。他母親聞得泣涕之聲,便放下手裡東西,道:「既然出來了,從前在園子里的事也就罷了。況你本也沒打算跟你們姑娘出閣,只是如今你那表弟——」
提到潘又安,司棋立刻瞪大了眼睛,喊了一聲:「媽!」
秦威家的早就知道女兒和潘又安有情。那潘又安之母秦氏早年喪夫,只這一個兒子,孤兒寡母時常要靠娘家周濟。潘又安只比司棋小了幾個月,兩個孩子從小兒一處長大,玩笑著就說非對方不娶不嫁,大人只當是頑話。後來司棋留了頭,進了府里伺候二小姐,潘又安也送進去做了小廝,兩人平日不得見面,偶在家裡碰見,那眉來眼去,俱落在大人眼裡。秦威家的只有這一個女兒,縱得司棋從小性子霸道,不肯讓人,在迎春處又無甚管束——那迎春自顧尚且不能,還要靠丫頭出頭,倒是把司棋的性子又縱了幾分。秦威家的雖有些不忿自家女兒偏看上了潘家窮小子,但每每思及司棋若是做了迎春的陪房去姑爺家裡,依他的脾氣只怕要吃虧,也就對兩人之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若真能遂了女兒心愿,長長久久的在一處也罷了。誰知道這死丫頭做出這沒臉的事!
眼看提起潘又安司棋就這副模樣,秦威家的一肚子火起,大怒道:「怎麼,虧你眼裡還有你這個娘!回來了一聲不吭,提到那小兔崽子倒急得叫娘了!人都跑了,你還記掛什麼!……」
然而這怒火很快被司棋爆發的哭嚎淹沒:「我……知道……他跑了……他……是個……沒情意的……是……是……我看錯了……人……我……我認了……」吐出這幾個字後,司棋似乎平靜了些,由哭嚎轉為抽泣,抽了抽鼻子,擦乾眼淚,跪下道:「女兒一時糊塗,釀成大錯,還帶累爹娘沒臉,如今要打要罵,司棋無怨。」
秦威家的看著女兒瘦了幾分的臉頰,嘆了口氣,道:「打你罵你,也只不過是一時解恨。那日你老娘親自來家裡說了這事,我和你爹也是又氣又急,又怕你想不開要尋死。既然你自己也知道你看錯了人,總算長了記性。你先去你房裡歇著,睡一覺,等你爹回來再商議。」司棋應了,自回房去。
晚間秦威回來時,司棋還睡著。他連日有著心病,擔驚受怕,難免不能安枕,今日回了家,雖前途未卜,總也略略放心。秦威家的打發丈夫吃了晚飯,兩人絮絮商議了許久,秦威家的方端了一碗粳米粥,兩個小菜,到司棋房中來。
司棋已醒了,坐在炕上發獃,見他母親推門進來,忙接了晚飯吃起來。秦威家的道:「你這些日子,想必也不好過。我和你爹的意思,先在家養養身子骨,再尋個媒婆來,給你說一門親事。好在嫁妝先前也備了些,雖然日子趕,倒也不必急。」他說到此節,看著司棋明顯顫了一下轉又繼續吃飯,道:「不過,我倒是想問你,你表弟是在你那些東西被抄出來前就跑了的,這是為什麼?」
司棋的筷子停了。是啊,他們還不知道園中私會的事。他們只看見了抄檢時的那些東西,雖然信箋上寫了「若得園中一見」,可鴛鴦沒說出來,就不能說自己和表弟在園中見面了!然而,面對母親的問題,他低頭了許久,還是說了出來:
「我們……我們托二門上的張媽傳遞消息,趁著老太太生日人多事雜,在園子里見了一面,結果……被人撞見了……」看著母親驚愕的表情,司棋緊接著補充道:「撞見我們的人是我的好姐妹!鴛鴦沒說出去!除了他,沒人知道我們在園中見面了!」
秦威家的只覺得頭疼,一面揉著太陽穴,一面道:「沒人知道?便是你那個好姐妹不說,不是還有張媽?私相授受,傳遞消息,這等大事,老太太、太太可容不得。張媽一審,你那點子事就抖摟光了!」說到「私相授受」,他心頭一緊,看向女兒,問道:「那你們兩個,有沒有……」
司棋愣了一下,立刻悟到母親問的是什麼,低了頭,紅了臉,聲如蚊蚋:「沒有。」
「那就好!你這死丫頭,就是不省心!」看司棋也吃完了,秦威家的收拾了碗筷,出去了。臨走又補上一句:「明兒找個大夫給你瞧瞧,看這瘦的。」
司棋悶悶應了一聲,抱著膝,又發起呆來。
【二】
次日司棋起來時,他父母已經出去了。他吃了早飯,左右無事,便收拾起自己屋子。因他平日不甚回家,屋裡陳設不多,桌上只有一個白瓷瓶里插了幾枝蘆花。
蘆花……蘆雪庵的蘆花該開了吧?可真是像雪呢……上次去還是大雪天,姑娘們在那裡烤鹿肉作詩……
姑娘。姑娘快要出閣了,而自己,是再也見不到姑娘了吧。司棋望向綉橘塞給他的那個絹包,裡面有姑娘親手做的荷包,藏著好幾個「吉慶雙魚」「福壽綿長」的小金錁子;有幾件發簪戒指,也是姑娘素日喜歡戴的;甚至,還有一串茉莉花穿成的手鐲,花朵已經風乾,可還有淡淡的香,這是姑娘最喜歡的花了,從前啊,自己還常常取笑姑娘,有那麼多顏色艷麗的花,偏喜歡這不起眼的茉莉。姑娘在府里也是不起眼的,大小姐入宮為妃,三姑娘精明能幹,可是這二姑娘,連奶媽都要欺到頭上,也不知那累絲金鳳到底還回來了沒有。這樣的姑娘出了閣,會不會被欺負呢?
司棋搖了搖頭。別說姑娘快要出閣了,按昨天母親說的,家裡也想儘快打發自己出門子。這樣想著,從柜子里找出一個箱子,打開鎖,想要把絹包放進去。可他一看到裡面的東西,便僵住了怎麼也不動一動:潘又安給他做的柳哨,一起放過的風箏,潘又安猜謎贏的花燈……他死死盯著這些東西,彷彿又回到那個晚上在園子的山洞裡,溫熱的氣息撲在他耳畔:「司棋,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在一處看戲,那潘必正說『妙常,俺不是負心的人吶』,當時你還取笑說,我也是潘郎。沒錯,我是你的潘郎,我也不是負心的人吶!」。然而,說這話的人,當晚就違背了承諾。司棋一陣發狠,折斷了柳哨,拆碎了風箏,撕破了花燈,拎著箱子到柴房把它劈成了幾截木頭,扔進了灶膛。
爐火驟然明亮起來,而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他慢慢坐下來,看著火苗跳躍著、閃動著,他忍不住伸出手,離那團溫暖越來越近,越來越熱,指尖有幾分刺痛,觸到火苗的一剎手猛地一抖一甩縮回來,手背上已留下幾個晶瑩的水泡。
這就是自己的青春了,耀眼卻疼痛。所有的青春,都在這爐火里。
司棋燒了水,做了飯,洗了衣裳,掃了地,只等母親回來。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的雜活。從前她是迎春的大丫頭,動動嘴支使小丫頭和外頭粗使婆子們就是了,哪裡輪到她動手。想到昨日周瑞家的惡狠狠道「你從此不是副小姐了」,他苦澀一笑。是不是再過些日子,別人叫他就該是「誰家的」,大概也不會有人記得她曾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做司棋吧?到那個時候,只怕還有更臟更累的活計,難道自己還能說一個不字?
秦威家的進來時,看見女兒又坐在炕上發獃,心嘆道這丫頭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好,欲說他幾句,又恐亂了他心性,恰瞧見桌上放了幾個菜,知司棋已把飯做了,喜道:「在家倒也沒閑著,飯都做了。咱們娘兒倆一道吃。我問了西街的陳先生,給你開了包葯,一會兒記得吃上。」便來拉司棋的手。
一拉手,便瞧見司棋手背上幾個水泡。秦威家的急道:「這又是怎麼回事?被什麼燙的?」忙奔到灶上瞧了瞧,心頭一動,道:「你……莫不是故意的?」
司棋忙道:「不是。媽你也知道,我好久不做粗活,不小心就燙了。」然而他母親看他黯然神色,大致也猜得幾分,住口不問,尋了些藥粉給他擦上。母女一同吃飯。
吃畢了飯,司棋待要收拾碗筷去洗,秦威家的道:「不必了,你手上有傷,沾不得水。這幾日也小心著,留了疤可不好看。」正進廚房去,忽而想起什麼,又囑咐道:「你不在府里了,索性改回原來的名字吧,還叫銀河。」
司棋大驚,轉而一怒:「為什麼?我離了姑娘,連這個名字也不許叫了嗎?」
原來司棋生在夏夜,他父親見天氣晴好,星漢燦爛,故起名叫做銀河。只是後來入府指給迎春服侍,因元春的大丫頭叫做抱琴,下剩三位小姐的大丫頭也改了名字,湊齊了琴棋書畫四樣。司棋自為這個名字是小姐跟前的首席丫鬟才能用的,素來得意。這個「棋」字恰恰又是迎春所喜,才到迎春身邊的時候,他竟不許旁的丫鬟在迎春下棋時伺候,道「司棋司棋,就是服侍姑娘下棋的,你們都不配」。因此,連父母親友,一概也催逼著只許叫他作司棋,不許叫銀河。時候久了,竟無人再喚他銀河,他自己也幾乎忘了這個乳名。
秦威家的冷笑道:「姑娘,你若是堂堂正正放出來,那是主子的恩典,自然還叫主子改的名字。你如今被攆出來,里子都沒了,還顧上名字這點面子?」見司棋面色不豫,鬆了口,道:「這都是為了你好。改了名字,再換個來歷,你那點醜事好歹也能遮掩幾分。要不然,那說親的時候,男家一問名字,說叫司棋,又說是賈府二小姐的丫頭,人家一打聽,知道你是做了什麼事被攆出來的,哪家還敢要你?」
司棋已是滿臉眼淚,聽到此節,怒道:「不要就不要!」哪知秦威家的一個巴掌抽上去,司棋捂著一邊火辣辣的臉,就要跑回自己房裡。他母親看他如此,也心軟下來,跟他進了房裡,道:「這也實在是沒辦法。你還沒回來,你那叔叔嬸娘就來過,說你幾個妹子眼看著也要找人家了,催我們趁早辦了你的事。我今兒已問過街上的黃媒婆,你改了名字,出去就說是府里的粗使丫頭,本要配府里的小廝,因那時病了,這會子主子開了恩放出來。」見女兒容色稍霽,又絮絮道:「要趁早辦事,人選上一時節沒有什麼可挑的,說出去你是粗使丫頭,也只得委屈些。娘可是都為了你好,你妥妥噹噹的嫁了,夫家什麼也不知道,往後好好過日子,這才是正經。聽到了沒,啊,銀河?」秦威家的推了一把女兒,司棋才從沉思中驚醒,木然點頭道:「媽,我知道了。從此我就叫銀河。」
【三】
遙遙鼓樂,細細絲竹。
司棋——不,如今叫做銀河了,銀河獨自坐在新房內,聽著外頭的熱鬧,卻只想苦笑。他知道父母要儘快打發他出門,可實在沒想到,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直到今天親迎,堂堂婚姻六禮,竟只用了不到兩個月的工夫。
太快了,快得令人不敢相信。然而頭頂的鳳冠,眼前的蓋頭,無一不在提醒著他,今夜已經禮成。紅色的蓋頭擋在眼前,看不見外頭的布置。不過,想來不過是喜紅漫天,鴛鴦匝地,榴生百子,瓜瓞綿綿。銀河曾經許多次幻想過這副場景,想過姑娘會如何風光出嫁,也想過自己嫁到潘家。大紅嫁衣,鳳冠霞帔,合巹酒,同心結……
什麼都和今夜一樣,又什麼都不一樣。
他以為會是那個清俊靦腆的表弟來揭開自己的蓋頭,然而,等待著他的是未知。母親只告訴自己是西郊莊子上一戶姓李的人家,夫婿的名字都沒提,更不用說長相品性。西郊,一嫁就嫁到了這麼遠的地方,要回趟娘家都不容易。不過,父母這麼急著把自己嫁出去,會不會不歡迎自己回娘家呢?
銀河陷在沉思里,完全沒有注意到,窗外酒席的喧鬧已經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幾個年輕人不懷好意的起鬨、嬉笑,正向著這間婚房湧來。直到「吱呀」一聲門響,一大群人湧入,銀河驟然驚覺,這個一切都是未知的夫婿,就要挑開他的蓋頭,走進自己的生命了。
一桿喜秤挑開了蓋頭,銀河垂著眼帘,只看見男人站在自己面前。好大的一雙腳,銀河心想。他整理過潘又安的鞋襪,那雙鞋襪後來一直留在自己那裡,直到抄檢大觀園的時候抄了出來。現在,那雙鞋襪會在哪裡呢?鞋襪的主人又在哪裡呢?
真是可笑啊。明明知道他不可託付,明明知道正是因為這段孽緣自己才到今天這個境地,明明對他已經沒有念想,可是,在自己的洞房花燭夜,在自己的夫婿面前,仍然止不住地想起他。
「嫂子頭也不抬,可是害羞了」,「阿松,你好艷福,媳婦長得還不賴」 ……然後一個聽上去有些惡狠狠的聲音道:「你們都出去。」在一片竊笑中又補了一句,「都滾回家去,不準聽房!」
還好只是以為自己害羞,還好新嫁娘是允許害羞的,銀河定了定神,暗暗咬了一下下唇,鼓足了勇氣向自己的夫婿望去。這一望,竟是驚得呆了,他待要叫出來,一隻手已經死死捂住了嘴,想到這副模樣著實不妥,連忙坐好,又低下頭去。
怎麼會!母親怎麼會給自己找了這樣一個夫婿!
天啊,這副模樣,簡直不敢再看一眼……
可是,木已成舟,這個人已經是他的夫婿了,終究只能和這樣一個人過一輩子了……
銀河佯作鎮定,又抬起頭看了男人一眼。
身材高大雄壯,大概是干農活的一把好手。面色黝黑,額頭凸起,眼睛鼓鼓的,鼻子如寶塔一般聳在臉上,滿口齙牙東倒西歪,年紀看起來總有四十歲了。
「你別怕。」男人開了口,「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成過親,前頭那個老婆嫁過來的時候,看見我,直接嚇哭了。」
銀河鬆了一口氣。他既肯跟自己說這些話,看來只是面相凶了些,人還好。他想問些什麼,發現想問的太多,竟不知從何開口,正在躊躇之時,男人又開口了:「你叫銀河?這名兒好記,我叫阿松。」
「阿……松。」銀河念了一下,男人「嗯」了一下,在他身邊坐下。銀河鼓足了勇氣,道:「先前我娘也沒怎麼跟我說家裡的事,往後若是錯了哪裡,你可別介意。」阿松道:「家裡也沒什麼好說的。我爹娘早幾年都死了,小時候訂過一門親事,那家的女孩子還沒長成就得了女兒癆,一病死了。我娘還在的時候,娶過一房親,難產,生下個死孩子,自己也去了。」
銀河聽他語氣沉重,心想這個男人倒也算心實,又想著新婚夜說這些似乎不吉,忙道:「不說這些了,也不急這一時。明兒你是不是還要早起幹活?該歇息了。」
男人乾笑了一聲:「歇息?正事還沒幹呢。」然後擁著銀河倒了下去。
銀河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他略略翻了個身想要再睡一會,卻因為身體的痛楚蹙起眉頭。他輾轉了一會兒,讓自己以最舒服的姿勢躺著,然後看向自己的丈夫。帳中昏暗,看不清臉,可即便是模糊的輪廓,也顯出幾分猙獰,像是一隻沉睡的野獸。
好像從知道潘又安私逃開始,自己就學會認命了。睡在自己身邊的,是人也好,是野獸也罷,都是從今往後的依靠。娘家總算讓他風光出嫁,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樣丟了父母的臉、差點連累了幾個妹子名譽的女兒,娘家肯做足了面子,也給足了嫁妝,已經該感恩戴德了。
銀河又看了阿松一眼,嘆了口氣,望著帳頂發獃。這一頂紅帳顯然是臨時換上去的,卻並不是新的,紅色都發暗了,葡萄成了一團,蝙蝠看不出嘴臉,伸出手去抓一把,只覺得粗糙,甚至有些扎手。想來當年新買回來的時候也不過爾爾,不知道是哪個鄉下綉娘的手藝。難怪這門親事能辦得這麼快,難怪之前母親隻字不提男家的事,家境貧寒,相貌醜陋,年紀又大,父母妻子都死了,只怕是個命硬的人。又能如何呢,眼看著天快亮了,銀河悄悄起身,準備做飯。
到了廚下,銀河又一驚。水缸是空的,灶上黑漆漆的,鍋里還有半鍋辨不清顏色的涮鍋水,米缸還算滿,卻都是糙米,不用細瞧就能看見裡頭許多穀殼石子。銀河一時怔住,竟不知從何下手,實在他在賈府時不曾做過這等事,在家裡也不至於此,如今初為人婦,洗衣做飯是他分內。他猶豫片刻,先尋了水桶去打水。
待他搖搖晃晃拎了水回來,一桶水只剩了半桶,路上潑潑洒洒裙子也濕了不少。阿松見他如此,笑道:「還好你是粗使丫頭,還能剩半桶水,若是公子小姐跟前伺候的,只怕連半桶水也沒了。」銀河疑道:「粗使丫頭?」猛地想起母親提醒自己身分,紅了臉道:「我們粗使丫頭,也沒有到井裡提過水的。」看阿松並無疑色,忙做了飯,打發他吃了。阿松吃了飯,道:「咱們的腸胃粗,飯糙些就好。你做得太細了,倒容易餓。」銀河應了,送他出去,因問:「這田是咱家的么?」阿松道:「哪裡是咱家的,你們深宅大院的呆慣了不知道,這裡也是賈府的莊子。今天莊子上有些事要商議,我走了。」
阿松便出門去,而銀河聽到「是賈府的莊子」幾乎癱軟下來。自己還是沒有離開賈府,那麼,從前的那些事,這裡的人會不會知道,阿松會不會知道?
【四】
冬去春來,春暖花開。
冬日農閑,阿松不大到田裡去,兩人相處日久,又是新婚燕爾,銀河漸漸適應了婚後生活,也對自己這個其貌不揚的夫君多了些了解。阿松遠沒有自己初見時以為的四十多歲,過了新年不過三十二歲,只是長得老相,又以農桑為業,飽經風霜罷了。午夜夢醒,再看到旁邊這個沉睡的男人時,銀河心裡竟然也生出了一點眷戀。他話不多,不愛湊熱鬧,但卻是個實誠人,也著實把自己放在心上。這樣的日子,也該滿足了。
只是無窮無盡的家務活實在讓銀河頭疼。洗衣做飯,燒火劈柴,這些日常的活計已經讓他累得夠嗆,一天下來要捶上幾遍腰,嫁過來兩個月就趕上過年,掃房殺豬,打糕蒸饃,年節種種大事小事,便是有阿松能搭把手,多數還得他自己來。可嘆他哪裡會這些,從前多半是在賈府跟著迎春過年,偶爾回家也不過是甩手掌柜,如今嫁了人,一樣樣都只能去請教莊上的媳婦婆子,又恐被人看出身份,真真是兩頭作難。阿松看他辛苦,只說不必那麼麻煩,省了那些勞什子也罷了,偏銀河又不肯,道:「你娶了媳婦了,哪還能像從前那樣,糊裡糊塗就過了年。況且這又是我頭一年嫁過來,若沒個長進,倒叫人笑話。」阿松只好依他。這幾個月下來,銀河臉也糙了,手也毛了,每天早起洗漱,看見自己不復光凈的面龐,銀河心底總是有些發酸。唯一有點安慰的是,這副模樣,實在不像大戶人家小姐身邊的大丫頭,確實是一副粗使丫鬟的樣子。到現在也沒人看出來,大約是不會有人發現自己的過去了吧?
嫁過來幾個月了,銀河很少回娘家,除了必要的新婚和年下兩次歸寧,只回了娘家一次。銀河想著自己嫁得匆忙,明擺著是父母不願自己留在家裡拖累,並不大想家,加之他又怕娘家那邊人多,只怕舊事走漏風聲,傳到阿松的耳朵里,因此寧可不回去。還好,阿松也沒問過回娘家的事。開春田上事多,也就沒人顧及這些了。
好像只是一陣南風吹過,麥子就轉為金黃了。夏忙時節到了。
這是銀河第一次見到農忙。然而,他並沒有機會好好感受。
天氣熱,太陽毒,田裡又沒有一點遮陰的地方,男人們或是穿著背心,或是乾脆打了赤膊,草帽也是戴得勉強,只一天下來,阿松原本黝黑的皮膚就更黑了。男人們天不亮就出去,黑透了才回來,這時候也不計較一天幾頓了,女人們只管一波又一波的做了往田裡送飯去。銀河因為做飯不甚利落,腿腳倒好,因此同幾個年輕媳婦閨女專管送飯,一趟趟地往田裡跑。送飯的間隙,便在田裡把麥子一捆捆系了,預備收完曬的。他不諳農事,一開始總是捆不到一起就散了,要不就是被麥芒刺傷了手,忙了兩天,總算學了點竅門,只是還跟不上其他人。
即便是這樣忙,銀河也忍不住有些心事。他近來總有些發燒,人也懶懶的,上個月月事又沒來,算算這個月也該來了,是不是自己有了身子?可這幾日實在是忙,什麼都顧不上,一時不來也是有的。阿松每天累得一回來就往床上撲,沾到床上就睡著了,拉他起來洗澡都拉不動,實在沒處同他說這事。想要問問莊子里經事的嬸子大娘,又羞手羞腳不好開口,況且人人有事忙,實在沒空搭理他。
算了,過了夏忙再說,等閑了,便是要進城去瞧大夫也容易。況且,也不一定就是喜。銀河這樣想著,捧了一屜吃食往田裡去。
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三頓了,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陽光直直照下來,刺得銀河睜不開眼睛。草帽都汗濕了,戴著反而難受,索性就不戴了,只是這太陽曬得,頭髮都要焦了一般。銀河加快腳步往田裡走著,又覺得身上有些熱,一定是天太熱了。他給幾家男人都送了飯,食屜同碗筷先丟在田埂上,便蹲下來捆麥子。汗水不住滴下來,銀河只覺得小腹有些隱隱的疼,也許是月事要來了。他忍著痛繼續勞作,估摸著該把碗筷送回去送下一頓了,便要招呼同他一起的幾個媳婦,一站起來,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銀河在一片亂糟糟的喊聲中醒來。「是中暑了?不像啊。」 「要不叫西村的韓大夫?」「叫嚴婆子來扎兩針吧?」「哎,醒了醒了!」好多人啊……都是女人……阿松呢?哦,阿松擠了上來,銀河扎掙著要起來,卻被按住了。阿松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沒什麼事啊……最近總覺得累,有些低燒,剛剛肚子有點疼,但也不至於暈過去啊……」銀河道。幾個年長的媳婦互相看了幾眼,一個問道:「月事呢?」銀河紅了臉,低聲道:「這兩個月都沒來。」那年長媳婦道:「十之八九是有喜了。」銀河更紅了臉,阿松則喜道:「真的么?」那媳婦看了銀河一眼,轉向阿松笑道:「新媳婦不懂,你還不懂?」阿松也有些不好意思,向銀河道:「夏忙實在辛苦,你本就做不慣,這頭幾個月要緊,不如趁今兒還不晚,我送你回娘家去,過了夏忙我再接你回去。」銀河猶豫了一下,道:「好。」
阿松借了一輛板車,又在車上搭了個小涼棚,這才扶了銀河上去。銀河笑道:「哪裡那麼嬌氣。」阿松道:「如今可不一樣了。待會咱們先看了大夫,再去你娘家,也好叫岳丈他老人家高興。」銀河只是點頭答應,阿松只疑他累了,自去拉車。
診了大夫,銀河確實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阿松喜不自禁,便同銀河向他岳丈家來。他夫妻二人行到門前,忽聞內有女子哭聲,只聞得什麼「親上做親」「做不成親家」「苦命的孩兒」,阿松狐疑看了妻子一眼,而銀河的臉已經變得慘白。
【五】
阿松推門進去,見窗邊炕上坐著他岳母同一婦人。那婦人滿面淚痕,看見阿松這副模樣有些疑惑,又見銀河跟著進來,向銀河道:「哎呀,司棋這丫頭,可有日子沒見了!」又勾起自己心事,忙拿帕子拭淚。秦威家的忙向那婦人使個眼色,銀河心下大亂,硬著頭皮道:「姑媽今天倒有空來坐坐。」秦威家的見女兒女婿一同來,又是傍晚,料定是出了什麼大事,便向那婦人道:「妹子,你也別難過了。難得銀河他們小夫妻倆回來,咱們今晚湊個熱鬧聚上一聚。」阿松道:「媽,不用了,銀河有了身子,這幾日莊子上忙顧不上他,特意送回來,好好養兩天我再接他回去。趁城門沒關,我還趕回去呢。」說著一陣風似的走了,留下三人面面相覷。
原來這婦人正是秦威之妹、潘又安之母。他早年喪夫,只這一個兒子,從小愛若珍寶,生怕被人欺負,慣得潘又安一副軟弱脾性。偏生司棋又是剛硬的性子,這一對錶姐弟倒從小要好,遇事都是司棋護著表弟。二人之事東窗事發,秦氏聽聞兒子跑了,不知去向,料定是出了事,遂不敢向哥嫂詢問。後來司棋被逐,秦氏又擔憂兒子在外安危,又後悔耽誤了侄女的前程,便不敢向他兄嫂家來,因此竟不知道司棋已改了名。此番過來,是有傳信的道潘又安已經死在外頭,他別無依靠,只得向兄嫂哭訴,卻不料遇見銀河夫婦來家。
秦威家的先反應過來,拉著女兒的手,道:「你有身子了?幾個月了?瞧大夫了沒?你覺得怎麼樣?」銀河猶自怔怔的,忽向秦氏道:「姑媽,我剛在門外的時候,你同媽說了什麼?」
秦氏被他一問,又流下淚來:「丫頭,幾個月沒見你,你嫁了人,身子都有了,可你那表弟啊,已經死在外頭了!」銀河只覺腦子裡「轟」的一聲,渾身癱軟,強撐著道:「不是,我是問,你跟我媽說的原話是什麼?」秦氏看他神色不對,道:「你這孩子怎麼了?都是過去的事了,是姑媽同你表弟沒福,從前想著你們兩個若在一處,親上做親,那可省了多少心思。如今你也嫁了,你那兄弟卻命苦死了……」說著又哭起來。銀河聽到「親上做親」幾個字便發起抖來,向他母親道:「媽,我先回房歇著了。」
潘又安死了……
阿松聽見了「親上做親」,他聽見自己叫司棋……
潘又安……阿松……潘又安……阿松……
當這兩個人的臉反反覆復出現、交疊、又分開,銀河終於從夢中驚醒,大汗淋漓。他抹了一把額上的虛汗,下了床,預備去洗個澡。他母親看他出了房門,道:「先吃點東西吧,你現在可是兩個人了,不能餓著。」銀河點點頭,坐下來。秦威家的看了女兒臉色,道:「你表弟的事也別在意了。他逃出去的時候就該想到結果的。你如今有著身子,又是頭胎,自己保重著,不要太傷心了。」銀河淡淡道:「我知道。」想了想,到底把心底擔憂的說了出來:「媽,我愁的不是這個。我是怕,剛剛我們在門外,姑媽說什麼親上做親的話,阿松全聽見了,進了門又直接叫我司棋……」銀河一把抓住母親的手攥得緊緊的:「媽,阿松會不會知道?會不會?」
秦威家的見銀河臉都急得白了,忙寬慰道:「不會的,不會的,你放心。」沉吟了一回,又道:「阿松若是不問起便罷,若是問起,你就說司棋是小名,這親上做親么,尋常人家姑表作親的也是常事。你們莊上雖也是府里的,畢竟離得遠了,哪裡知道內情。你寬寬心,平日好好伺候著他,男人家哪裡記得這些雞毛零碎。」銀河應了。
農忙一過,阿松便來接了銀河回去。一路上阿松只是說些農忙的事,銀河見他並不問起那日在娘家聽到的事,略略把心放下。到了家,銀河自去收拾從母家帶回來的幾樣點心果子,阿松則去打水劈柴,預備做飯。
及到晚間,吃罷晚飯,銀河坐在炕上,算了尺寸,拿著一塊布正要剪裁,阿松進來,笑道:「怎麼,倒預備著給孩子做衣裳了?」銀河點頭一笑,道:「這針線上我可不在行,早些預備下,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我娘說等月份大了做活計不便,趁早做起來。我在家已經給孩子做了一身棉襖了,算起來這孩子生在冬天,可不能凍著他。」阿松點點頭,坐在一旁看銀河做衣裳,忽道:「那天送你回去,見到的那個是什麼人?聽著是你姑媽?怎麼從沒見過。」
銀河心下一驚,表面紋絲不動,笑道:「是我姑媽,平日不大走動,你能去過我家幾次,就見過了。」阿松道:「怎麼是你家?你嫁了我,就是我家的人,這才是你家!」銀河見阿松這話說的不好,竟不似平時口氣,陪笑道:「是我說錯了,也值得生氣。」看阿松臉色稍緩,又道:「也難怪你沒見過,我出了門子後他就沒上過門。我那姑母,從前總盼著我能嫁他家去,好親上做親的。我嫁了你,他自然沒臉提這事。如今我那表弟也死了,更不用提這話了。」銀河編了這一篇半真半假「親上做親」的閑話,心下猶突突的,只盼阿松能信。阿松冷笑了一聲,道:「你是我的人了,往後這話不許再提。」銀河笑道:「那是自然,可見俗語說得好『有緣千里來相會』,我啊,就該嫁到這西郊莊子上來給你做老婆!」
他夫妻二人又說笑了幾句,方睡下了。銀河有孕,一閉眼便睡著了。阿松見妻子睡得香甜,突然想到方才銀河說「有緣千里來相會」,心下大疑:銀河是賈府的家生子,雖是粗使丫鬟出身,那也不至於嫁到莊上來,更何況自己相貌年歲都不相配,家境又貧寒?岳丈岳母兩個膝下僅此一個女兒,為什麼放著那個「親上做親」不要,肯把女兒嫁這麼遠?當時做親就匆忙得很,銀河也不愛回娘家……不,那天在岳家,那個姑母叫他什麼來著?司棋?
阿松看向妻子的睡顏,咬了咬牙,翻了個身睡了。
【六】
銀河覺得阿松近來有些古怪,卻又不知道是哪裡不對。田上的活永遠也做不完,阿松還是和平常一樣早出晚歸,看不出有什麼異樣。
也許只是自己孕中多思吧。銀河看了看自己已經顯懷的肚子。自從懷上了孩子,家裡的重活是不用自己幹了,可幹活也越發辛苦了,別的不說,光是每天做飯這一樣,他聞見油煙味就想吐,哪裡是做飯,竟是在受罪。他本就不擅廚藝,又加上這一番折騰,勉強把飯菜做熟就不易了。還好阿松並不多說什麼,無論飯桌上擺了什麼,他總是幾大口便吃得一點不剩,為此銀河還笑他是直腸子。
這一日秋老虎發作,阿松像往常一般早早出了門,銀河自在家做活。等到午晌,總不見阿松回來吃中飯,銀河左右等不到人,便出門到田裡望望,也無阿松的蹤影,銀河正在疑惑之時,忽聞有人喚他:「阿松家的!日頭這麼大,你大著肚子去田裡做什麼!」原來是庄頭的老婆,銀河忙迎上去,笑道:「嬸子,我找我家阿松呢,這都晌午了也不見家去吃飯,田裡也沒人,這可奇了。嬸子可知道他哪去了?」庄頭老婆疑道:「今兒咱們莊裡往府上送新出的瓜果蔬菜去了,阿松也幫忙去了,他難道沒同你說?」
銀河聽見阿松去府里了,心下一震,面上不敢露出來,便笑道:「許是他說了,我忘了。嬸子你也知道,我如今有著身子,老犯困,記不住事。」庄頭老婆道:「可不是,我當初懷著我們家老大的時候,那真是渾身不舒坦。這會兒太曬,你且坐會子再家去,家裡又沒有什麼事。」銀河答應一聲,又道:「這往府里送瓜果送糧食的,往常也沒聽阿松說過,怎麼這次偏就叫他去了呢?」庄頭老婆道:「往日他也沒去過,這次是他同我家的說了才使他去的。我們都說,是你有了身子,男人也想著出頭討個彩,去府里送東西,賞總是有的……」庄頭老婆的話音好像水波,一圈圈漾開,越來越遠,外頭陽光刺眼,天氣很熱,可銀河卻好像跌進了冰窖里。他忍不住發起抖來。
沒錯,阿松是有些古怪。並不是自己孕中多思。
當銀河在晌午的熱浪中發抖的時候,阿松正在賈府門前閑坐著,見人來人往,似有什麼大事,他便留了心,聽那些人都說些什麼。
正好見兩個小廝自裡頭慢慢出來,一個高些的道:「你可聽說,二姑娘死了!」另一個道:「這可奇了,不是出閣還不到一年?若是受了委屈,難道陪去的丫鬟婆子也不護著的?」那個又道:「這你便不知了,我最知道這裡頭的事,二姑娘諢號二木頭,扎十針也不知道唉唷的,都靠丫頭護著,偏生從前最得力的丫頭沒跟過去。」那個矮些的不服,道:「你如何知道?裡頭你同我一樣,都進不去。不過,為什麼得力的丫頭不跟過去?」高個子往左右望望,道:「我妹子是園子里的小丫頭,我自然知道。太太去年不是攆了好些丫頭出去?那二姑娘的丫頭聽說跟人私通,頭一個就是攆的他!四位姑娘的丫頭按琴棋書畫排,那就是什麼棋了,這我就不記得了……」
這兩個小廝說著走遠了,誰料話全落在阿松耳里。叫什麼棋,那一定是司棋了,什麼粗使丫頭,什麼親上做親!阿松紅了眼,滿心裡只想著抓住銀河問個清楚。阿松匆匆向同來的人打了個招呼,徑自先回去了。
阿松急怒之下,步履匆匆,到家時天色尚早。他在門前頓了一頓,放輕了腳步進了家門,道:「司棋!」銀河正在炕上做針線,答應了一聲便起身,突然發現,喚自己司棋的,是阿松。銀河大驚,碎布掉了一地,阿松大步上來,抓著他道:「你叫司棋,是不是!你有多少事瞞著我!」一把把銀河摔在炕上。銀河被摔得頭髮都散了一綹,掙扎著爬起來,道:「你都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你那些不得見人的勾當!」阿松彎下腰,湊近銀河,道:「你跟人私通是不是?是你那個親上做親的表弟?哈,哈,難怪他逃了,難怪你肯嫁到這莊上來,難怪你嫁了又丑又窮的我,是不是?!」說著,揚手一個耳光。
銀河捂著流血的嘴角,哭道:「你生氣便罷,只是顧念孩子,別打壞了他。」阿松看了一眼銀河鼓起的肚子,道:「知道了,這可是我的孩子,我的!你也是我的,你娘家把你嫁這麼遠,是不會管你了,你是我家的人,哈哈!哈哈!」大笑著往廚房吃飯了。
入夜,銀河雖然睏倦,卻總睡不著。阿松終於知道了,自己瞞了這麼久,擔心了這麼久,還是讓他知道了。也許這也是解脫吧,從此夫妻間就沒有秘密了。銀河摸了摸有些腫起的嘴角,雖然阿松今天很兇,可誰知道這個秘密都會如此吧?以後就好了……不知不覺眼淚滴落,他忍不住抽泣起來,又忍著努力不出聲不讓阿松發現。
「你嚎什麼喪!」阿松猛得坐起來。銀河只能道:「做了個噩夢。」阿松哼了一聲,復躺下了,他盯著銀河,看得銀河心裡發毛,突然就撲到了銀河身上。
第二日醒來銀河只覺滿身疼痛,身上不少青紫。昨夜不曾做夢,可確實是噩夢啊。
然而,這樣噩夢般的日子成為了常態。飯燒得有些夾生要被拎著頭髮撞牆,衣服沒來得及洗就是幾個耳光,夜裡身上被擰得青紫腫脹更成了家常便飯。
銀河已經懷孕七個月了。可是他看起來沒有半點孕婦的豐腴,更沒有孕婦眼裡特有的幸福的光芒。他乾枯,瘦弱,全身上下只有肚子是飽滿的。
銀河突然很想吃雞蛋羹。他到廚下看了看,還有七八個雞蛋,猶豫了一下,打了一個雞蛋蒸上。他捧著雞蛋羹,突然想起去年的夏天,自己曾為了一碗雞蛋羹砸了小廚房。
多麼霸道的自己,就這樣遠去了嗎?
「你拿著一碗雞蛋發什麼呆!」是阿松,他猛推了銀河一把,銀河摔倒在地,瓷碗摔碎劃傷了他的臉。
銀河費力坐起來,血滴到他手上,而阿松還在咆哮:「一碗雞蛋你就想起他了是不是!你這個賤人!你是我家的人!」
銀河突然爬起來和阿松扭打起來。他是司棋,是那個霸道慣了的司棋,不是這個忍氣吞聲的銀河。兩人糾纏著,廝打著,滾到地上,司棋突然抓起一塊碎瓷片向阿松腦門拍去——
阿松陡然瞪大了眼睛,喘著氣要說什麼又說不出口。司棋看著他,像看著一個不認識的人,慢慢退開,看著阿松的手垂了下去。
司棋坐下來,喃喃道:「阿松死了……」都結束了,司棋突然一陣狂笑,在狂笑中忽然覺得腿間濕潤起來,與一陣又一陣的疼痛。
「啊……」是孩子要來了。然而,這個孩子的來與不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好疼……比阿松的毆打更疼。
從來都只有司棋把別人弄疼的啊。可是自從第一次因為潘又安而心疼開始,自己的人生里,就是源源不斷的疼痛。
再見了,也許有一個不會疼的世界。
三天後,司棋與阿松的屍體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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