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跤吧爸爸：爸爸，我的努力從來不是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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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留言都邀請我寫《摔跤吧，爸爸》。之前沒有到電影院看，是因為聽說廣電總局刪了20分鐘的片段，20分鐘，我就不想看了。

我不想看，還有一個重要的理由：我預感這個電影我不會太喜歡。因為劇情大概就是這樣的：四個字，望子成龍——虎媽狼爸和被修理的兒女的故事。

一個男人因為年輕的時候，因為家貧，非常可惜地放棄了他很有前途的摔跤事業，從此鬱郁不得志，就想生個兒子幫他實現夢想，結果一生就是四個女兒，於是，終日渾渾噩噩，肚子大到慘不忍睹的地步。

圖註：父親曾是印度的摔跤冠軍，因生活所迫放棄摔跤。從此他就希望兒子可以幫他完成夢想——贏得世界級金牌。但命運跟他開了一個玩笑，他連續得了四個女兒。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自己的兩個女兒打傷了比她們個頭更大的男孩，他眼前一亮，誰說女孩不能摔跤，於是這兩個女孩的末日到來，她們從此一生進入了殘酷的角斗世界……

圖註：原本以為夢想就此破碎，卻意外發現女兒身上的驚人天賦-女兒把倆個比自己高很多的男孩打得鼻青臉腫。

每天早上5點就要起床，進行各種魔鬼訓練；

圖註：他不願女兒像其他女孩一樣只能洗衣做飯過一生，於是跟妻子說：給我一年的時間，如果不可以，我就放棄。

當電影中，兩位女兒，穿著短褲短袖，晨跑的時候，看看周圍那些村民的眼光吧。是多麼不可思議。因為這樣的行為，直接違反了兩個宗教的教義。其中包括印度教中女性地位的卑微，以及伊斯蘭教對女性著裝的要求。更不用說他讓女兒和男孩比賽摔跤，甚至為了摔跤方便，強行剪掉女兒的頭髮！

圖註：訓練過程很辛苦，女兒幾度反抗無果，甚至對父親懷恨在心。

女兒們在學校里備受鼓勵和欺凌，成為異類。

圖註：所有人都冷嘲熱諷，等著看她們的笑話。

女兒們開始反抗，無論是消極怠工，還是聯合媽媽，偷偷逃到別人的婚禮上狂歡，躲掉訓練，都是試圖告訴爸爸：我們不喜歡你把夢想強加在我們身上，我們想有自己的生活，只是想要像女孩一樣活著！

但是，最終，父女們實現了和解，女兒們開始踏上了父親為她們搭設的人生道路，開始了一路開掛的人生。

我猜，很多「鋼琴媽媽」們，很多送孩子到各種學習班的父母們，可能深受鼓舞：看吧，「我是為你好」這句話，其實還是非常有意義的！

但是，對不起，雖然這個故事裡，爸爸非常偉大，但是真正起關鍵性作用的，不是爸爸，而是那個要嫁人的小姐妹的一句話。

圖註：小姐妹說，「我羨慕你們，你們的爸爸這麼對你們，是因為愛你們啊。只有成為摔跤手，你們的命運才能握在自己手裡。你們父親為了你們能有自己的生活，不惜和全世界對抗，忍受著嘲笑。」

2

在印度，現在還流行著種姓制度，除了四大種姓之外，因為女性並不在四大種姓之中，而是出於第五等——賤民之列。我們知道，在印度，嫁女兒是非常賠錢的買賣，雖然有《反嫁妝法》，但「嫁妝」這個古老的習俗依然無法改變，主要是一些偏遠落後的地方，屢禁不止，甚至愈演愈烈，每年約有9000名印度婦女由於嫁妝達不到婆家要求，導致自殺或者被活活燒死。

印度種種古代法典和教義之下，女孩子生下來就被看做是一種負債，幾乎沒有任何地位。印度女性無異家中的奴僕，不許在外拋頭露面，很少有機會接受教育，也難以獨立謀生。

雖然電影中呈現了如此華麗歡樂的婚禮，但新娘一點兒都不開心，因為她不知道她未來的人生將會怎樣，她的命運是掌握在他人的手裡。

圖註：鬱鬱寡歡的小新娘，讓人看著心疼不已

這時候，這兩個小女孩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比起魔鬼訓練，更可怕的是印度女人的魔鬼人生。

這才是父女實現和解的真正開始：從要我干到我要干。

圖註：經過父親殘酷訓練，女兒一次又一次走向人生巔峰！

在北京，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爸爸毆打不好好學習的孩子，說你不知道你老爹當年要是沒有好好學習，就會一輩子臉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都走不出那山窩窩！

這個「學習爸爸」從小就被他爹打，那時候他雖然皮肉受苦，但當他長大以後非常感謝爸爸，因為如果沒有爸爸那麼嚴格地訓練，他可能就會泯然於眾人，和隔壁的狗蛋兒一個命運：抽煙喝酒賭博，窩窩囊囊一輩子了。

他不明白為什麼兒子卻不接受他的道理。

多簡單的道理啊，他一直記得，到省城，爸爸為了給他買一個炸糕，做了多大的思想鬥爭，為了給他買碗牛肉麵，父親一天都沒吃飯。爹說了一句話，他的人生從此大轉折：想天天吃炸糕，吃牛肉麵嗎？你叔叔當年好好學習，現在過的就是這個日子，你爹沒懂這個道理，連給孩子買個炸糕都要嘬牙花子！

他第一次看爸爸流眼淚。

那以後，他沒考好，不用爸爸打，他自抽耳光。

但是，他兒子，想吃牛肉麵，就能吃，他沒有窮到那個份上，他沒有這個動機要吃這麼多苦頭，贏得一個不被放棄的未來。

其實電影中的父親，還是非常典型的直男，他的情商實在不高，從頭到尾，都沒有給女兒一個理由：我要你們這麼拚命，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總的來說，電影中的父親，還是很樸實的，他不像中國的很多爹媽，總有很多道理，反覆告訴孩子：我這麼做是為了你好！你現在好好學習，未來就可以有好工作，有好工作就有好媳婦，有好媳婦就有好兒子，有好兒子，你一生就圓滿了。

孩子說，圓滿能換糖吃嗎？圓滿能換幾個變形金剛？圓滿是說我可以隨便看卡通片嗎？

3

摔跤爸爸的成功就是兩點：

父母和孩子的世界是同一個世界

剛才我說了，那個苦口婆心讓孩子好好學習的爹，和孩子其實不在一個心理世界裡，那個爹還在小山村裡，即使他已經成為這個城市的中產階級，但內心深處依然是一個渴望吃牛肉麵的窮小子。

但摔跤爸爸不一樣，他自己的人生，和女兒發現印度女性的人生是一樣的：沒有自己選擇權的人生實在太可怕。

父母真的很勵志

以前我很反感像《中國好聲音》那樣的選秀節目中的一些場景：一個歌手演唱完了，然後眼淚汪汪地說，她是為了父親或者母親站在這裡，是為了給父母圓夢。

圖註：《中國好聲音》姚貝娜演唱現場，還有她的父母

我受不了這樣的場景，是因為害怕孩子成為被父母「物化」的道具，害怕孩子失去了自我，完全和父母共生，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歡的是什麼，真正愛的是什麼，不知道自己是誰。

但是，看了這個電影，我有了一個反思：

這個世界不存在對孩子毫無期待的父母

世界上的父母就分兩類，一種是過度干涉孩子的父母，一種是過度疏遠孩子的父母。

我沒有說第三種，是因為做到尺度非常合適地和孩子在一起的，實在不容易。

有人會說，我和電影中那像出嫁的女兒是一樣的——我寧可有一個處處管著我的爹！我從小就生活在一個沒有父母之愛的真空世界，只有掛名的父母，其實我就像一個孤兒一樣長大，從來沒有吃過他們做的早飯，永遠都是吃路邊攤，從來沒有出去玩過，從來都沒有真正被好好關心過，甚至我上中學還是小學，他都不知道！

他對我有期待嗎？

也許不能稱之為期待，我們可以稱之為灌注。

4

曾經我非常不能接受一句話：孩子都是父母的產品。

當我人生路走得越久，越能體會到這樣的道理。比如一個被忽視、冷落的孩子，她從父母那裡得到了一份傳家寶：你這輩子的任務和主題，就是要消化這個鋼球。

那麼為什麼父母要這樣對孩子？

因為他們不知道如何做父母，如何給孩子愛，他們也沒有那麼多愛給孩子。

為什麼他們的愛那麼少？

如果你看看他們是怎麼長大的，你就有了答案。

他們要麼被父母過度入侵，要麼被父母過度孤立。總之，對他們來說，情感和依戀，愛都是很可怕的東西，一旦他們努力想要跟別人尋求，最後的結果就是深深的傷害。

於是他們就成為愛的絕緣體，來保護那些從未被好好療愈的傷害。

父母做不到一生都去不屈不撓地追求愛，於是他們的潛意識就希望你來完成這個重擔。

如果我們把這句話再修改一下就是：父母總是希望孩子完成他們無法完成的事情。而這個事情，對父母來說是人生最重要的。

有人又會反駁我了：我爸是個非常非常非常成功的男人，他的人生沒有任何瑕疵，他的人生還有什麼不能完成的？

我問：「你成功嗎？」

他說：「非常失敗，就是一個loser，天天混吃等死，特別沒勁。」

我說：「這就是你爸最想要的。」

他說：「胡說，他這麼成功的人，最不想要的就是做個loser。」

我說：「一個人最不想要的，就是他最想要的。」

為什麼呢？

不妨問問這麼成功的父親：「你為什麼要比所有人都執著於成功呢？」

他大概會說：「如果失敗了，比死還可怕。讓我心安的成本很高，我必須成為宇宙第一，才能真正放鬆下來。」

我說：「所以你就一輩子都不會放鬆，因為你不知道下一秒誰會超過你，所以你很累。」

「是的。我太他媽累了，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看著乞丐都羨慕他，他可以在那麼糟糕的垃圾中，快樂地吃著別人扔下的半個漢堡，享受午後的陽光，我其實根本不想做這麼好，我最大的痛苦，就是太成功，太他媽的累，我不想扮演這個角色了，我不想打了，我就想讓誰擊敗我算了，可是一到了戰場，我就必須打倒所有人……」

我說：「所以你希望你兒子也過這樣的生活嗎？」

他說：「絕對不。我希望他就可以很隨波逐流地過一生就好了。」

我說：「可是你為什麼總罵他？」

他說：「因為我希望他可以放鬆地活著，又不能接受他居然可以這麼放鬆地活著，我受不了。」

所以他就有了一個又放鬆地活著，又為此不接受自己的兒子。

5

生孩子是為了種族的延續，這話看上去是生理角度的解釋，但這個種族要怎樣延續？

比如在海水變少的時候，魚就有了兩條路走，一條路是找水去，一條路是留在岸上。

找水的魚就要學會各種進入更深海域的能力，而留在岸上的魚則要學會發展出自己的腮。

也就是說，我們種族延續其實是帶著進化的任務。

有人說，人類不是已經進化的很好了嗎？

還要怎麼進化？

錯了，人類的進化從未停止。我們進化的不光是生理，而且也是精神。

摔跤爸爸的父母沒有給他足夠的支持，於是他就發展了父母的弱勢功能——成為超級爸爸，影響和給力地支持女兒一生；摔跤爸爸自己沒有完成自我實現之路，他的女兒就發展出一條改變命運的人生。

我們能看到整個人類的進化方向，其實就是兩個字：人性。

從動物性到人性的進化，其實就是更有尊嚴，更加自由，更有自我，與這個世界雙贏的姿態活著。

只是，有些進化成功了，有些進化失敗了，但每個人都是進化樹上的一員，我們都是試驗品。當我們站在別人的肩膀上，也會成為別人的肩膀。

我們都在完成父母未能實現的夢想，或者說，這也不是父母的夢想，而是整個人類的夢想——有勇氣，有選擇和有夢想地活著。

而讓女兒們最終認同父親的，不是他的英明神武的訓練，而是半夜裡，他為訓練了一天，渾身酸痛的女兒按摩腳的共情。

更重要的是，在這個追夢過程中，女兒獲得了自我的覺醒，這才是奇蹟發生的真正原因。

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所有人都別無選擇。

我們的終生任務只有一個：成為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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