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沃拉爾，我親眼見證了19世紀末法國藝術巨人湧現的時代

《我見證了法國現代藝術史——畫商沃拉爾和他的畫家朋友們》

[法]安·沃拉爾著

陳訓明譯

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

2017年6月出版

內容簡介

19世紀末到20世紀前期是一個巨人的時代。這一時期湧現一大批藝術巨人；這些巨人不是溫文爾雅、馴服恭順，而是狂躁激烈、立異標新。塞尚、馬奈、雷諾阿、德加、羅丹……當時法國有個畫商叫沃拉爾，因為生逢其時，文筆頗佳，得以接近這一大批巨人。他寫過一本回憶錄，將這些與藝術巨匠的生活瑣事一一記錄。

本書的最大特色就在於，這是一個畫商以他非藝術但更社會化的眼光和口吻來觀察、講述這一個時代中藝術家們的故事。

編輯推薦：

展現文學藝術大師們並不為人所知的另一面；豐富的圖文組合，富有生趣的行文語言，具有學術和市場雙重價值。

藝術是如此輝煌，讓我們隨著一個畫商撰寫的藝術回憶錄，回到激情澎湃的黃金藝術年代。

我的嘗試

我對羅普斯說，我想成為畫商，希望他介紹我認識某個畫廊的老闆，我或許能從那兒學到這一行的基礎知識。

「我本人是直接同買主打交道，」他回答說，「因此我同畫商沒有什麼關係。」

思索片刻之後，他又說：

「儘管如此，我還是能夠對您有所幫助。」

他從抽屜里取出一張照片來，照片上的羅普斯顯得很年輕。他把這照片交給我之前，先在上面寫道：「贈給明日之喬治·普蒂——安布魯瓦茲·沃拉爾先生。」

然後簽上他的名字。

乾草垛 克勞德·莫奈 作於1890-1891

羅普斯對我的這一評價令我十分高興，也使我難為情，我不想利用它，但還是大著膽子到喬治·普蒂的畫廊去了。幸好我帶了一封一位銀行家專門為我寫的推薦信。當我正在猶疑是否該去見畫廊老闆時，我發現了一位神氣頗像擔負重要職務的人，於是便把介紹信交給了他。

「您掌握幾門外語？」他一邊問，一邊用考驗似的目光打量我。

「一門也不會。可是我要求不高，在開始階段一無所求。」

「可是我的人手已經夠多了，我需要的僅僅是一無所求並且掌握幾門外語的人。」

這便是喬治·普蒂先生本人。

這時，我認識了阿方索·仲馬先生。他靠利息生活，繪畫只是他的業餘愛好。他是德巴- 蓬桑先生的門徒，後者專為草地上的牛群和各部部長畫像。我在仲馬先生那裡找到了一份有償的工作。

阿方索·仲馬雖說開了畫廊，但他並不想靠此發財，而只想以賣畫所得彌補自己習畫的開銷。或許，他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路人在他畫廊的櫥窗前駐足，觀看裡面有阿方索·仲馬簽名的《女人體》或《水妖》。

他最不情願的是當一個著名的商人。

「您知道，」他對我解釋說，「我出身藝術之家，我開的不是商店，而是沙龍：我是上流社會的人，我是想溝通畫家與買主的關係。德巴- 蓬桑把他的油畫放在我這兒；我的朋友日尤答應把他俱樂部的幾個成員介紹給我。我得說明，這些成員並不支持美術家協會，這幾位先生不時離開俱樂部到我這兒來，舒舒服服地從6點鐘聊到7點鐘。」

一天晚上，由於這當中的一個人待在他店裡不走，他被迫推遲一刻鐘關門。他對我說：「有一點很清楚：我白白浪費了點燈的瓦斯。可是這些人都在幹些什麼呢？」他指了指旁邊那家擠滿顧客的咖啡店的陽台。

「他們在喝開胃酒。」

「而不是在家裡享受天倫之樂。哎，您看，沃拉爾先生，現在的人在外面混的時間太多了！」

問題在於很少有人來光顧我們的畫廊。

一天，德巴- 蓬桑的作品露出一線大買賣的曙光。一個美國人走進店來，此時就我一人在那裡。由於時間緊張（他急於上船），他一進門來就提出要12 張風景和馬的畫圖。他解釋說：「您知道，我成天從早到晚待在事務所，直到下班回家，我想看看那些能夠使我輕鬆一下、使我暫時忘卻忙碌生活和嘈雜人群的畫圖。我明天晚上離開此地。請給我看幾張樣品，我可以把訂單留在您這兒。」

你們知道，德巴- 蓬桑是畫牛專家，可是他對我說過，若是顧客需要，他也可以畫馬、驢、羊乃至禽鳥。

阿方索·仲馬一來，我就將此事報告給他：「您趕緊去找德巴- 蓬桑，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美國，那是個多好的市場啊！」

此時，仲馬先生似乎已看到整船整船的德巴- 蓬桑作品運往美國。

可是這一天真不湊巧，德巴- 蓬桑手邊不要說馬，連一幅畫好的牛都沒有。

「這幅牛不是畫得很好嗎？！」仲馬嚷道，他發現了一幅靠在牆上的油畫， 它畫的就是牛。

「這不行！這才上了底色。」

「這又怎麼啦？難道它不能體現您的風格嗎？」

「我發過誓：任何時候都不能讓沒有最後完成的作品離開我的畫室。這幅畫現在的樣子會讓其他畫家看出我的技法來，從而予以剽竊。誰能保證您的買主的確不是畫家呢？」

我和仲馬只得對美國人表示遺憾，讓他空著兩手回到美國去。

聖巴托洛繆大屠殺 愛德華·德巴·蓬桑 作於1880年

這一巨大損失第二天多少得到了一點補償：一位顧主來訂了兩幅油畫，題材由他挑選。他要的是兩幅軍人畫像。

「我不知道哪些畫家畫軍事題材，」我們的顧客說，「我只想強調一點：我所得到的作品必須是『無與倫比』的。此外，其中的一幅得畫祖阿夫兵，另一幅畫什麼軍人都行，但不能是別人挑剩的。要知道，我本人就是一名祖阿夫兵，若是有時間讓人給我畫像。」

老實說，照他這幅挺著大肚子、耷拉著腮幫子的尊容，未必能畫出當年英武的祖阿夫兵形象來。當他說自己因為事務繁忙才未能請人畫像時，陪他來的那位年輕而又極其漂亮的夫人也忍俊不禁。於是我想到，若是他什麼時候果真當過祖阿夫兵，那麼他現在倒有機會成為長角者。至於仲馬，則極力滿足顧客的要求：「要是畫上的祖阿夫兵是一個從馬鞍上跌下去的騎士呢？」

「我不喜歡看到別人的不幸。」胖子說道，顯出一副慈悲心腸，「武器應當畫在地上。」

「既然如此，」阿方索·仲馬說，「可以把他畫成個步兵吧？」

「陣地上的戰士？行。」

阿方索·仲馬即去找德巴- 蓬桑，而後者創造了新題材的奇蹟：他的祖阿夫兵畫得妙極了。至於步兵的表情，則像褲襠上被踢了一腳。

再說，這位畫家剛畫完一頭公牛。這幅馬上就拿到我們這兒來展銷的油畫， 引起了一個路人的注意。我覺得此人像是個做五金買賣的。他不僅手腕是尖的， 連膝蓋也尖得十分厲害！總而言之，他的長相表現出他是個賣銼刀和釘子的。他不停地打量德巴- 蓬桑的作品，流露出：「這頭公牛多麼強壯，而這些花兒又多麼柔弱，這一對比真是令人叫絕！」

我暗自尋思：「想不到這個五金匠人還是一位詩人哩。」

「這幅畫的標題叫什麼？」他興緻盎然地問。

「《雄壯》。」我回答道。我正要補充說這畫題是畫家本人所取時，突然發現對方臉上露出極其失望的神色，便趕緊打住。德巴- 蓬桑同意我根據情況改變他作品的標題，於是我又說：「不過，真正理解這幅畫所蘊含的詩意的人，是不難猜到它的第二個標題的。」

「它到底叫什麼呢？」

「《四月》。」我肯定地回答，「四月里百花盛開，大自然欣欣向榮，到處飄蕩著花草的芬芳?.」

五金匠頓時容光煥發。這就是說，他會把這幅畫拿回家去，掛在牆上，既不怕因此而同愛挑剔的妻子爭吵，也不怕它會讓女兒們感到不雅觀。

「《四月》，多麼美妙的象徵！先生，我在X 大學的文學系講授美學，我會向學生們介紹德巴- 蓬桑先生。四月！這兩個美妙的字會引發多少遐想！我買這幅畫。不過……」

玩撲克的人 保羅·塞尚 作於1892-1895

這大學教師的臉色突然變得陰沉，「您看，這樹梢、樹枝間的藍色色塊是什麼？好像是勿忘我花，而勿忘我是一種寄生植物……」

我對此無法作任何分辯。在這之前，我曾提請畫家注意到這個暗點：「這會使人覺得您的樹梢上長的是勿忘我花。」

「隨他們怎麼想都行！」畫家嚷道。然後他又滿在不乎地說：「這有什麼關係！這是色調的重疊。」說完又補了一句：「您知道，這是畫家有意這麼畫的。」

回想起畫家當時的自信神態，我對顧主說：「您說的是這個藍色色塊嗎？這是色調的重疊。是畫家有意這麼畫的。」

「這令人驚奇的東西居然是藝術！」大學教師喊道，「若是叫外行來看這幅畫，他定然會說：『這橡樹梢上怎麼會長出勿忘我花來？』而我們卻說：色調的重疊！色調的重疊！」

此時，他臉上露出譏笑的表情：

「看得出來，這株勿忘我是我一個同行的傑作，他是一個小學自然課教師?.」

「美術家畫廊」的生活過得非常平靜。老實說，德巴- 蓬桑的作品已開始使人感到膩味：有一個顧主本來高高興興地買走了這位畫家的一幅得意之作《母牛與牛犢》，現在卻在店裡找仲馬先生，請求退畫。

可是，我們也有走運的日子，比如有一天接連賣了德巴- 蓬桑的三幅畫。

我還記得，有個藝術愛好者從我們這兒買了一幅波爾多列茨畫家肯薩克的畫， 上面畫的是一個正在曬太陽的裸體少女，乳房上站著一隻斑鳩。

「能把這樣的東西送給未婚妻嗎？」我們的新顧客不好意思地問。

我們要他相信，這裡沒有什麼值得指責的東西。

拿煙斗的男孩 巴勃羅·魯伊斯·畢加索 作於1905年

「幾天前，我已在我事務所的牆上釘了一個掛鉤，好欣賞這幅艷麗的人體畫。你自己喜歡的禮品才會使受禮者感到高興，是這樣嗎？」

當他離去後，我對仲馬說：「照他這種送禮觀念，他將來定會在妻子的命名日那天送她一支獵槍！」

看來，我的看法並未使當時在場的一位仲馬家的朋友感到驚奇。後來我才知道，他一直習慣于贈送妻子「有益」的禮品，也就是說他自己喜歡的東西，比如， 在他們的結婚周年紀念日，他送給妻子一隻非常漂亮的海泡石煙斗。

「你難道什麼也沒有發現嗎？」當他注意到妻子臉上驚奇的表情時問道，並且將煙鬥上刻的一個白鬍子老頭像指給她看，「這不是跟你父親一模一樣嗎？」

賣掉德巴- 蓬桑的第十幅作品之後，仲馬在其奈伊的別墅里設宴招待幾位親朋好友，我也應邀參加。傍晚時分，當客人們坐在花園中欣賞落日和晚霞的美景時，一位朋友驚叫道：「啊！你們快看！天上的景色就跟莫奈畫的一模一樣。」

「大師有何高見？」仲馬問德巴- 蓬桑，後者也在往天上看。

「恐怕?.恐怕?.不過?.任何夕照如同整個大自然一樣，其中既有好的東西，也有壞的東西?.」

正在此時，天上響起一陣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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