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愛男人也別硬搶

1

找丁妍之前，方瑤瑤想到了很多種可能，第一，兩人大打出手；第二，丁妍掉頭離去；第三，丁妍把張劍鋒喊來，三人當面鑼對面鼓地撕扯。

丁妍是張劍鋒的老婆，方瑤瑤是傳說中的三。

但都沒有，在方瑤瑤說明身份後，坐在辦公桌前看教案的丁妍瞅了她一眼，道，是嗎？張劍鋒還有這本事呢。

方瑤瑤說對啊，我們一起三年多了。

然後把目前情況和意圖簡明扼要說了一下。

丁妍就又瞅了她一眼，既然這樣，我跟他離。

口吻平淡到不能再平淡，好像說的都別人的事兒，反倒讓方瑤瑤一時不太確信——這也太簡單了吧？讓她瞬間有那種發力過猛，結果一拳打在棉花團上的虛空感。

就像方瑤瑤也沒想到，丁妍是個很入眼的女人，三十四五歲的年紀，還是帶著那麼點年輕女子的輕盈和靈氣。

鵝蛋臉，文氣的五官，素顏，膚色依然白皙，眼角眉梢有細細的皺紋了，卻不覺滄桑。中長發，微卷，簡單在腦後捆了一下。

淺綠色薄款毛衫，一字領，鎖骨地點不難看。過膝的牛仔裙，黑色板鞋，某運動品牌流行款。

不俗氣，也不妖艷。淡然淡定得要死。以至於讓方瑤瑤突然覺得，她和張劍鋒其實是很有夫妻相的。

張劍鋒也是這種略顯文氣的氣質，五官乾淨清爽，36歲了，依然有點青春氣。

然後小半天，方瑤瑤才想起來接了丁妍的上句話，張劍鋒萬一不離呢？

丁妍把教案一合，輕輕笑起來，這次不是瞅，而是斜了方瑤瑤一眼，你要是連他都還沒搞定！那你來找我談個P！

方瑤瑤頓時被噎個半死，她沒想到丁妍一個中學老師能爆粗，還一下戳到了她的軟肋——方瑤瑤的確還沒在張劍鋒那裡得到篤定答案。以前她倒是沒少逼問，但張劍鋒的回答始終是拒絕。借口無非是畢竟結婚十幾年了，離婚對孩子和雙方父母影響太大，他們接受不了，何況丁妍也什麼過錯，錯的是他，他張不開口。

方瑤瑤說那我算怎麼回事？難不成當一輩子小三？

張劍鋒就悶頭不吭聲了。

有那麼兩次方瑤瑤煩了，說要麼咱倆斷了，你好好當你的居家好男人吧。

張劍鋒就抬起頭看著方瑤瑤，依舊不說話，但眼神里卻是為難和不舍。

方瑤瑤便沒脾氣了，與其說她拿張劍鋒這種模稜兩可的性子沒辦法，不如說她拿自己沒辦法，所有發狠的話，也就是說說而已。她不想跟張劍鋒分開，她捨不得。

三年多了，方瑤瑤對這個男人的依賴感，已經深入到生活的每一個細節，比如吃飯時看到扇貝，第一個念頭，張劍鋒愛吃。比如逛街看到條紋襯衫，第一個反應，張劍鋒穿一定好看……

方瑤瑤就是喜歡張劍鋒，當年她去參加公司的業務培訓，遇到作為培訓方負責人之一的張劍鋒，一見鍾情。

不過半個月的培訓時間，方瑤瑤把一個25歲的女人能用的劑量都用上了，終於在培訓期末尾的時候，把張劍鋒勾上了床。

那不是一件太難的事，方瑤瑤年輕貌美，有兩條傳人見人贊的大長腿，張劍鋒也不是柳下惠，男人骨子裡的弱點他也有。

走了心又走了腎，方瑤瑤對張劍鋒的好感幾乎加到了滿分。她沒想到看上去那麼文氣的男人，在床上卻是遊刃有餘地呼風喚雨。

摒棄所謂道德因素，方瑤瑤覺得這就是愛了。愛當然是貪心的，就算唱了一百遍「不在乎天長地久，只要曾經擁有」，最終的目的，仍然是想得到這個男人。名正言順，然後山高水長。

不過，一開始方瑤瑤也沒想去找丁妍攤牌，她還是期待著張劍鋒能慢慢滋生出和她天長地久的念頭來，主動給她一個承諾。畢竟在名正言順之前，說得再好，她方瑤瑤也是個三，人家老婆沒有打上門就不錯了，她哪能那麼囂張地主動找上門去呢？

於理不合。

但這次，方瑤瑤覺得合不合理也得那麼做了。因為她懷孕了。

這是她跟張劍鋒一起後，第二次懷孕。

2

方瑤瑤第一次懷孕在兩年多以前，跟張劍鋒一起還沒多久，那次純屬大意，她沒以為懷孕是那麼容易的事。那時候方瑤瑤心也還那麼大，張劍鋒勸著，她最後去做了人流。

就是那次做人流，給方瑤瑤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傷感。

當時，雖說做了什麼狗屁無痛的，但她卻牢牢記得在麻藥擴散的那一瞬間，整個人突然被墜入黑暗的恐懼感——不是無感，而是有那麼一剎那，她感覺到了死亡逼近的恐懼，她甚至記得在昏睡過去之前，兩隻手死死抓住了身下的床單。

醒來後都過去了。

可是，麻藥散後的那種虛空感、無力感，和接下來幾日的腰腹酸痛……還有內心對扼殺生命的罪惡感，讓方瑤瑤消沉了好多天。

後來方瑤瑤對徐劍鋒說，這輩子，絕對不會再做流產了。絕不。

之後他們一直小心避孕。因為方瑤瑤對避孕藥的反應強烈，安全期之外，基本都是張劍鋒戴套，雖然他們都不喜歡那層薄薄的物質。

而這次懷孕，也並非方瑤瑤故意。她真沒想拿這事兒當武器。並且，那個月張劍鋒出差了大半個月，也就在一起那麼兩次，並且是在原本穩妥的安全期，結果出了意外。

方瑤瑤想，或者是天意吧，不管怎樣，這次她都不會再把自己送上手術床了。

但她沒先跟張劍鋒說。以方瑤瑤對他的了解，他肯定不會同意，到時候各種哀求各種為難，沒準她又會心軟。

她想好了，這次她不會再給張劍鋒耍賴的機會，她要釜底抽薪，去找丁妍攤牌。

方瑤瑤想的是，丁妍知道真相後，最壞的結果是雙方撕破臉，那麼她就破罐子破摔，把孩子生下來，看張劍鋒怎麼辦。

也有可能丁妍心高氣傲，直接把張劍鋒踢出去。哪怕凈身出戶也沒關係，反正方瑤瑤要的是人，有了人，還愁其他嗎？

這樣，張劍鋒不離也得離。

結果竟然是後者，方瑤瑤覺得她的運氣真心不壞，也覺得文化人真是心高。

而且在她被丁妍的粗口噎得瞠目結舌的時候，人家又慢悠悠地說了句，不過他離不離都沒關係，決定權不在他。

方瑤瑤便明白了，丁妍還真是心高氣傲，是真的不屑要張劍鋒了，更別說跟他或她撕了。

人家不屑。

但是管她呢，自己的目的達到就好。方瑤瑤便有些無恥地笑了笑，輕輕撫了撫依舊平坦的小腹，轉身走了。

3

到家之後，方瑤瑤才撥了張劍鋒的電話，打算把所有事情都跟他坦白一下。

張劍鋒卻沒接電話，響了半天，自己斷掉了。

方瑤瑤又撥了一遍，依舊無人接聽。撥第三遍的時候，提示關機了。

然後方瑤瑤就沒再撥通張劍鋒電話，始終在關機狀態。辦公室電話也無人接聽。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方瑤瑤去到張劍鋒公司找人，才得知他休假了，一下休全年公休。

方瑤瑤站在那裡有點懵逼。然後她明白過來，張劍鋒肯定是知道了，他在躲著她。

幾個小時後，張劍鋒的電話打了過來，顯然，方瑤瑤的要挾有了效果，雖然她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張劍鋒不出現，她到底能做出什麼事兒來。

但方瑤瑤堅決不跟張劍鋒在電話里掰扯，勒令他半小時內出現，當面談。

二十分鐘左右，張劍鋒過來了。

方瑤瑤嚇了一跳，也就三天沒見，張劍鋒的鬍子都快有頭髮那麼長了，整個人凌亂不堪，身上散發著酒精和汗液混合的難聞氣息。

張劍鋒像瞅陌生人一樣瞅著方瑤瑤，你幹嘛非這麼做？

方瑤瑤說不幹嘛，我愛你，想和你在一起。

張劍鋒說開始說好的……

方瑤瑤打斷他，我反悔了，我不想我的孩子生下來沒有爸爸。

孩子是利器，張劍鋒悶哼了一聲，無語了。

方瑤瑤卻還是難受了一下，她想了很多可能，包括張劍鋒可能會罵她甚至打她，但她發現自己又想錯了，張劍鋒沒罵她，也沒太憤怒，他就是頹廢得不像他了。所以方瑤瑤的難受，不是心疼他，而是……嫉妒，她咬著牙問張劍鋒，你還是捨不得她？

張劍鋒突然抬頭嚎了一嗓子，我捨得捨不得有用嗎？我出軌，我偷情，我背叛婚姻，我污點滿滿，人家不要我了。方瑤瑤，這樣你滿意了？

方瑤瑤抬腿就踢了張劍鋒一腳，那這三年多我們在一起算什麼，我他媽的算什麼？我肚子里懷的又算什麼，逼我墮胎，墮的不是你的骨血……

張劍鋒一下像被抽掉了筋骨，癱坐在了地上。

方瑤瑤看著他，突然之間也有一種被抽掉了筋骨的感覺，。

丁妍真就跟張劍鋒離了，一點都沒拖泥帶水。張劍鋒半點條件也沒臉提，提著一箱子衣服灰頭土臉地搬到了方瑤瑤這裡。

方瑤瑤憋屈了好幾天的心還是軟了下來，她說服自己理解張劍鋒的心情，到底是十幾年的髮妻，何況還有12歲的兒子。

可這件事上，她只能自私，方瑤瑤想，張劍鋒的難過，還有他們之間因為這件事產生的不快，交給時間吧，也許不用太久，等到她把孩子生下來，最好是個女兒，甜甜蜜蜜的，也就能彌補他的失去了。

而在此之前，她願意忍受這種在一起的不快樂。

的確是不快樂。雖然張劍鋒沒有再說什麼負氣的話，也沒有再自暴自棄地酗酒熬夜，但是，還是和曾經不一樣了。

張劍鋒的話少了很多，常常走神，有時候吃著吃著飯，筷子就停在了半空……

還有，他在床上也明顯冷了下來，借口是方瑤瑤剛懷孕不久，不能做。

這也是事實，方瑤瑤還真沒話可說。但是，張劍鋒連她對他的親熱都躲著，好幾次，方瑤瑤想像曾經那樣給他撫摸的溫熱，張劍鋒卻嗖一下就把身體撤開老遠。

4

方瑤瑤記得，曾經他多麼喜歡她那些小花樣啊。可是現在，他好像連慾望都沒了。她要死皮賴臉地耍著賴，他才能抱著她睡一會兒。

但醒來的時候，依然是背對背，隔了很大空間。

而且，他一直拖延著跟她辦手續。態度很明朗，他要給他的父母一個接受的時間，張劍鋒說，這次離婚對父母打擊太大了，他們到目前還沒讓他進門。

方瑤瑤就不好再逼他了，她到底是理虧。也只能把跟張劍鋒父母的和解，寄託於腹中的孩子。

終於感覺到時間的緩慢。

慢到張劍鋒父親心臟病複發的時候，方瑤瑤感覺已經跟張劍鋒貌合神離地過了好久了。

其實，孕期也才剛剛三個月。

那天晚上，張劍鋒接到母親電話，一軲轆爬起來就躥了出去，她打了好幾遍電話，張劍鋒才跟她說了一聲。

掛斷電話，方瑤瑤兀自嘆了口氣，覺得人生真特么地不讓人省心。整個後半夜她也就沒睡成，有點餓，也有點噁心，反覆想著要不要去醫院看看，不管怎樣，也是張劍鋒的父親。

最後還是決定去，方瑤瑤想，沒準是拉近彼此關係的契機。

於是第二天一大早，方瑤瑤去買了些保健品去了醫院。

到醫院門口打電話，不知道為什麼張劍鋒一直不接。方瑤瑤便自己找去了張劍鋒說的心外二科。在護士站詢問的時候，無意中一抬頭，看到幾米之外的一個病房門前，張劍鋒正跟一個女人面對面說著什麼。

那個女人，方瑤瑤頓了一下，竟然是丁妍。

他們沒有看到他，那麼近地站起一起低語著，兩人眼神里都有焦灼，也有關愛。沒有半點離異夫婦的對立感。

然後，方瑤瑤看到丁妍在包里取出一張卡塞給張劍鋒。

張劍鋒推拒著。

丁妍最後乾脆直接把卡塞到了張劍鋒的褲兜里。

方瑤瑤被這個動作給燙了一下，脫口喊了張劍鋒一嗓子。

張劍鋒朝這邊看過來，愣了一下。

丁妍也瞅了她一眼，依然是方瑤瑤最初看到她時的淡定和淡然，然後轉身進了病房。

好像是怕方瑤瑤過去，張劍鋒幾步迎了過來，說你怎麼來了？

方瑤瑤說你的前妻都能來，我是現任，不能來嗎？

張劍鋒皺了下眉頭，我爸的情況很麻煩，手術方案都還沒定下來，這樣的時候你能不鬧嗎？

方瑤瑤突然被噎了一下，她是來表愛心的，不是來鬧的。可是，此時她還真不能跟他吵。便忍著氣憤解釋了一下，我就是來看看老人。

張劍鋒極其為難，你也知道的，我爸媽不贊同咱們在一起，這樣的時候你過去，不太好。

方瑤瑤壓著火氣，那丁妍怎麼就可以來，你們都沒關係了。

張劍鋒說你這麼說就沒意思了，我媽給她打的電話，我爸想見孫子，我難不成不讓她來？

方瑤瑤瞥了他一眼，那她剛才給你啥了？

張劍鋒就有點惱了，說非掰扯這事兒不可嗎？說著竟然轉身要走。

方瑤瑤剛要說什麼，突然一陣子反胃，轉身乾嘔了兩下，剛剛忍下的怒氣蹭就躥了出來，她一把扯住張劍鋒的胳膊，對，非掰扯不可！張劍鋒你是不是還是吃著碗里瞧著鍋里呢！

張劍鋒一把就甩開了她，她給我的是銀行卡，是給我爸救命的錢，可以嗎……你非要我退回去，你能給我錢嗎？

因為憤怒，張劍鋒用了太大的力氣，方瑤瑤的身體直接被他甩到了牆壁之後又彈了一下，跌坐到了地上。

5

空氣凝固了一秒鐘。

那一秒鐘里，方瑤瑤的心裡呼嘯而過一萬頭草泥馬。

她終於發現她低估了一段婚姻的能量。即使這段婚姻已經過去，但仍然有無數東西，將曾經的夫妻牢牢捆綁。他們共同的孩子，共同的社會關係，共同的經歷，共同的相處模式……更至關重要的，是日積月累起來的彼此的依賴與習慣，註定了老夫老妻，是有魔力的咒語，是如同血緣般根深蒂固的滲透。在風平浪靜或者各尋歡樂時也許會想不起。但在緊急時，潦倒時，危難時，他們第一時間想起的、指望的，卻一定是對方。那是一種千年古樹式的糾纏，根基深扎在平常人看不到的地底。絕非嫩苗似的、看似枝葉招展、卻壓根經不得一點風雨的新歡可比擬。

特別是對於張劍鋒這種本來就離得心不甘情不願的男人。

他的心一直在丁妍那裡，而且每遇到一點波瀾或坎坷，就會向丁妍更進一步。而相比丁妍，她既沒有穩定的財力作支撐、也沒有過人的美貌和脾氣作底牌，註定這輩子都無法在舊婚姻的陰影中突圍。

那麼，她真的需要這樣一個男人這樣一具皮囊嗎？她有力氣和勇氣一直活在這種對抗與糾纏中嗎？這就是她費盡心力追求和夢想的生活嗎？她到底為什麼非他不可？

在一種突兀又深重的、前所未有的懷疑和懊惱里，坐在地上的方瑤瑤，感到小腹一陣劇痛，忍不住唉喲一聲……

張劍鋒回過神來，慌忙彎身去拉她。

她厭惡地將他甩開，試著自己站起來，然而沒有成功，復又更重地卟地跌跌到地上。

然後感到有什麼溫熱的東西從下面流了出來……

孩子沒有保住。

醫生告訴方瑤瑤的時候，她有些心疼，更多卻是如釋重負。

張劍鋒也明顯如釋重負，很殷勤地說瑤瑤沒什麼的，你還年輕，以後機會還多得很。

方瑤瑤注意到他用了「你」，而不是「我們」。

然後她就打了個電話給閨蜜，讓她過來照顧她幾天。

張劍鋒神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到底也沒阻攔。

只說，至少還是讓我送你回去吧，你剛做了手術，身子弱。

方瑤瑤說，好，順便你把你的東西清一下。

邊說邊微微仰起臉，以便不讓眼淚滾出來。

車子很快到了方瑤瑤家，下了車，張劍鋒把方瑤瑤抱上樓去。

她住五樓，老式樓房，沒電梯。曾經，她也讓他這麼抱上去過幾次，那時候，兩個人都帶著小老鼠偷油般的快樂和甜蜜。

他總是出一腦門的汗，卻依然神采飛揚。

都時過境遷了，不過三年，張劍鋒像過了三十年，整個人都蒼老了。蒼老到，他抱著方瑤瑤，一步步踩著樓梯，腳步滯重而艱澀。

方瑤瑤聽著，每一聲腳步，都是失敗的號角。

她終於開始明白，為何她去找丁妍時，丁妍那麼篤定，那麼淡然。因為當一段婚姻並不是男人心甘情願要奉上、而是非要她撕破臉皮哭天喊地去爭取時，這段感情本身就註定不能長久。換句話說，當她帶著肚子去找丁妍逼宮的那一刻，她以為她贏了，其實那正是她敗局的開始。

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別人的東西，最好不要借，萬一借了，記得要還。非要強行據為己有，結局無非如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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