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暗貶，黛玉明諷：薛寶釵在賈府的虐心生活

儒學 06-16

作者：楊穎

黛玉最出名的葬花詩中有一句「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經常被看做黛玉在賈府虐心生活的寫照，但要說在賈府生活的虐心，其實寶釵一點不亞於黛玉。寶釵一家自打從金陵上京後，數年來一直長住賈府，給出的理由是薛姨媽恐單獨居住，薛蟠少人管束在外放縱惹禍。因為這個原因便在親戚家一住好幾年本就不合常情，何況寶玉還有玉，寶釵又有金鎖，薛姨媽又和王夫人等提及「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後有玉的方可結為婚姻」，其中深意，聽在有意讓黛玉嫁給寶玉的賈母，以及互生情愫的寶玉黛玉耳中，難免不認為寶釵母女的做法是司馬昭之心。這祖孫仨對「金玉良緣」不表態吧，未免如鯁在喉，憋得難受！要鄭重其事的表態，又過於針鋒相對，不是待客之道了，只好明裡暗裡給寶釵些難堪來表達對「金玉良緣」的不屑。

且說寶釵十五歲這年，賈母提出十五歲是將笄之年，特地要給寶釵過生日，聽上去對寶釵很不錯，可是等到出錢的時候，賈母卻只掏了二十兩銀子，結果被鳳姐兒取笑了一通「一個老祖宗給孩子們作生日，不拘怎樣，誰還敢爭，又辦什麼酒戲。既高興要熱鬧，就說不得自己花上幾兩。巴巴的找出這霉爛的二十兩銀子來作東道」，鳳姐兒還進一步指出，「這個夠酒的，夠戲的？」。

確實，在賈府想用二十兩銀子辦個上規格的生日宴著實是捉襟見肘。只寶釵幫著湘雲請賈府女眷吃的螃蟹宴，劉姥姥就算過賬「一共倒有二十多兩銀子。」可見二十兩隻夠小姐們半正式的做做東道；後文中提到李紈領著眾姐妹向鳳姐募捐辦詩社所用做東的經費，鳳姐也允諾「先放下五十兩銀子，給你們慢慢作會社東道」；薛姨媽要置酒席請賈母賞雪，鳳姐也開玩笑讓薛姨媽交給自己五十兩銀子，由自己來代辦酒席，可見賈府內像樣宴會的標配應是五十兩銀子。賈母若真有心給寶釵過個體面的生日，至少也應拿出五十兩吧！

摳摳索索的出個二十兩，到底是抬舉寶釵，還是寒磣寶釵呀？

這也就算了，後文賈母又提出要給鳳姐過生日，這一次，賈母讓榮寧二府的所有女性主子以及薛姨媽母女，並一些有些頭臉的管事媳婦和丫頭們，一起出銀子給鳳姐過生日，「共湊了一百五十兩有零」，之後尤氏算賬的時候說：「兩三日的用度都夠了。」從尤氏的話也可驗證，一個體面的生日宴約需五十兩銀子一天。俗話說，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賈母統共只提過要給寶釵鳳姐這對錶姐妹兩個人過生日，但給寶釵的預算卻連鳳姐的零頭也趕不上，擱誰心裡不膈應啊！

要說起來，賈母用厚此薄彼這招去貶損寶釵的手法，還真是運用的爐火純青。當寶釵的堂妹寶琴也來京暫居賈府時，不知道賈母是當真不知道寶琴已定過親，還是故意揣著明白當糊塗，居然想把寶琴說親給寶玉，這讓寶釵是何等的尷尬。當姐姐的攜著金玉良緣的傳說在賈府住了許多日子，老太太硬不接這茬，做妹妹的一來，老太太就起了求親的念頭，這不是擺明態度沒看上姐姐嗎？

賈母對寶琴更是百般疼愛，賞了金翠輝煌的鳧靨裘；逼著王夫人認了做乾女兒；還要親自養活，晚上讓寶琴跟著自己一處安寢；在元宵夜宴上，也是命寶琴、湘雲、黛玉、寶玉四人跟著自己坐，寶釵卻和李紋、李綺、岫煙、迎春姊妹等坐在一起；賈母還特特交待寶釵不許管緊了寶琴，也難怪向來端莊持重的寶釵也酸溜溜的和妹妹開起了玩笑：「你也不知是那裡來的福氣！你倒去罷，仔細我們委曲著你。我就不信，我那些兒不如你」。

對寶釵和黛玉兩人，賈母更是雙重標準的對待。在領著劉姥姥逛大觀園一節，眾人先逛到了黛玉屋裡，「劉姥姥因見窗下案上設著筆硯，又見書架上磊著滿滿的書，劉姥姥道：『這必定是那位哥兒的書房了？』賈母笑指黛玉道：『這是我這外孫女兒的屋子。』劉姥姥留神打量了林黛玉一番，方笑道：『這那裡像個小姐的繡房，竟比那上等的書房還好』。賈母因問：『寶玉怎麼不見』。」其實賈母向來不贊成女子多讀書，黛玉初進賈府時，問姐妹們讀何書，賈母便道：「讀的是什麼書，不過是認得兩個字，不是睜眼的瞎子就罷了！」；眾姐妹同寶玉作詩，賈母也道：「有作詩的，不如作些燈謎，大家正月里好頑。」從這兩件事，便可看出賈母對女孩子讀書不以為然的態度了。所以劉姥姥說黛玉房間不象繡房象書房時，賈母立馬岔開話題，唯恐深談下去不好收場，足見賈母袒護黛玉之心。

及至到了寶釵的屋裡，只見屋裡「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賈母便開始發表意見：「使不得。雖然他省事，倘或來一個親戚，看著不像，二則年輕的姑娘們，房裡這樣素凈，也忌諱。我們這老婆子，越發該住馬圈去了。你們聽那些書上戲上說的小姐們的繡房，精緻的還了得呢。他們姊妹們雖不敢比那些小姐們，也不要很離了格兒。有現成的東西，為什麼不擺。若很愛素凈，少幾樣倒使得。我最會收拾屋子的，如今老了，沒這些閑心了。他們姊妹們也還學著收拾的好。只怕俗氣，有好東西也擺壞了。我看他們還不俗。如今讓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凈。」

賈母的話里有兩句為寶釵愛素凈定了性：

一是「雖然他省事」，指明寶釵只是圖省事；

二是「他們姊妹們也還學著收拾的好」，意指寶釵不會收拾屋子，品味不好。

寶釵黛玉的屋子，同樣不入賈母法眼，要比較起來，問題嚴重的當屬黛玉，黛玉生生的把個小姐的閨房，布置的象個哥兒的書房，在崇尚「女子無德便是才」的年代，也算是離經叛道的行為了，但賈母卻是一聲不吭不肯責備，而寶釵只不過屋裡布置的不夠精緻罷了，便被賈母當著眾人批評了一頓。

在一些細節小事上，賈母對寶釵也是諸多挑剔：

寶釵花錢費時的幫助湘雲置辦螃蟹宴請賈母等人，老太太吃了人家的，嘴卻一點不短「那東西雖好吃，不是什麼好的，吃多了肚子疼」；寶玉成天寶姐姐、琴妹妹的喊，賈母從不挑孫子的禮，一聽到寶釵以「寶兄弟」稱呼寶玉，老人家的規矩就來了：「如今你們大了，別提小名兒了。」；在眾人眼中幾乎完美無缺的寶釵，卻屢屢被賈母挑出毛病，想來也是欲加之「錯」吧！不過相較於賈母採取借題發揮，好讓寶釵知曉自己並未看中她做孫媳婦的做法。向來心直口快，嘴上不饒人的黛玉則酷愛為寶釵的行為做註解，讓寶釵下不了台。

寶玉黛玉在薛姨媽處吃酒，本就是下著雪的冷天，寶玉還不聽薛姨媽等人的勸要吃冷酒，於是「寶釵笑道：『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內，以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寶釵這話其實也未見得存什麼私心，此時若把寶玉換成賈環，向來大姐姐風範的寶釵估計也要規勸，但是，「黛玉磕著瓜子兒，只抿著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來與黛玉送小手爐，黛玉因含笑問他：『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裡就冷死了我！』。」在黛玉的嘴中，寶釵原本家常的勸導，變成了對寶玉煞費苦心的關懷。

寶釵因懷疑哥哥薛蟠向賈政告狀導致寶玉挨打，兄妹兩人拌了嘴，薛蟠不分輕重的話惹得寶釵哭了一夜，第二日寶釵遇見黛玉，「黛玉見他無精打採的去了，又見眼上有哭泣之狀，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後面笑道：『姐姐也自保重些兒。就是哭出兩缸眼淚來，也醫不好棒瘡。』」其實真正為寶玉挨打哭腫雙眼的正是黛玉本人，原文寫到「只見他兩個眼睛腫的桃兒一般，滿面淚光，不是黛玉，卻是那個？」，但成心擠兌寶釵的黛玉，又怎能放過這個俏皮寶釵的好機會呢！

張道士送了一盤子金玉法器給寶玉，「賈母因看見有個赤金點翠的麒麟，便伸手翻弄，拿了起來，笑道：『這件東西，好像我看見誰家的孩子也帶著這麼一個的。』寶釵笑道：『史大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些。』賈母道：『是雲兒有這個。』寶玉道：『他這麼往我們家去住著，我也沒看見。』探春笑道：『寶姐姐有心，不管什麼他都記得。』林黛玉冷笑道：『他在別的上還有限，惟有這些人帶的東西上越發留心』。」

當著眾人的面，黛玉點明寶釵只在這些人帶的東西上留心，意在嘲諷寶釵心念念記掛著自己的終身大事——金玉良緣，對於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子來說，還有比這更叫人難為情的嗎？難怪寶釵聽說，「便回頭裝沒聽見」。

如果說賈母同黛玉的冷嘲熱諷寶釵尚可淡然處之，那麼來自於金玉良緣的當事人寶玉對金玉良緣的否定，對寶釵來說則無異於當頭棒喝了。

寶玉是銜玉而生，口中所銜的通靈寶玉向來被視作寶玉的命根子，但只是因為金玉良緣一說，讓黛玉吃了醋，寶玉便要砸了這個通靈寶玉這個勞什骨子，壓根不認「金玉良緣」這個賬；紫鵑開個玩笑說黛玉要回蘇州去，寶玉便「一頭熱汗，滿臉紫脹」，「兩個眼珠兒直直的起來，口角邊津液流出，皆不知覺。給他個枕頭，他便睡下，扶起他來，他便坐著；倒了茶來，他便吃茶。」痴傻的程度用襲人的話說就是「那個獃子眼也直了，手腳也涼了，話也不說了，李媽媽掐著他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個了！連李媽媽都說不中用了，那裡放聲大哭。只怕這會子都死了！」，讓眾人明了了黛玉在寶玉心中獨一無二的地位。

因襲人做針線活時間久了，脖子酸要出去走走，寶釵便接替了襲人，獨自坐在寶玉床邊，守著熟睡的寶玉替寶玉綉鴛鴦肚兜，沒承想「寶釵只剛做了兩三個花瓣，忽見寶玉在夢中喊罵，說：『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什麼是金玉姻緣，我偏說是木石姻緣！』薛寶釵聽了這話，不覺怔了。」寶玉的行為，無不昭示著想要掙脫「金玉良緣」的魔咒，以及對和黛玉「木石姻緣」的嚮往，這讓成天掛著金鎖的寶釵又情何以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