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澆園丁》的秘密：重讀盧米埃爾

文 |肥內，台灣著名影評人

Sama君：師父您說的兩版《園丁澆水》都是之前那個盧米埃爾的藍光中收錄的兩部對吧？

我：對的。

水澆園丁 L arroseur arrosé (1895)

Sama君：這兩部都是由盧米埃爾兄弟導演的嗎？

我：……這點不重要！在那個年代基本上還沒有導演這個概念，他們更多時候還是比較像攝影師，尋找被攝對象最好的拍攝方式（角度、距離）；當然，在這兩部片裡頭，還是有一些戲劇安排……

Sama君：我看完了！兩部沒什麼不一樣啊……

我：以「情節」來說，當然沒有不同，不過，你覺得哪一部比較「豐富」？

Sama君：這個有標準答案嗎？

我：不能說有，但是我心中有自己的答案。

Sama君：嗯……我覺得是第一部。

我：咦？說一下你的看法。

Sama君：我只是覺得……第二部好像有點分散了注意力……前一部的打鬧，好像更有戲劇張力。

水澆園丁2 L arroseur arrosé (1896)

我：這有點出乎我意料。不過，你的觀察無疑也是一個不錯的切入點。這第一部《園丁澆水》顯然是大受歡迎，所以才會有續集，且，要是按你這種直覺感受來說，續集不如第一集似乎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不過，情況也還是一樣，第一集受歡迎可能因為是它的概念（在這種簡單的片還是可以觀察到這一點），而第二集一般來說主要會是在形式上添枝加葉。

Sama君：咦！有嗎？

我：這也是我正要問你的東西。要是以戲劇行動來說，兩部片基本無異，但是你看看在畫面構成的部分，第二集還是想增添一些複雜性，所以你看，除了左邊那個主要的水柱之外，畫面右邊還在水管上戳了個洞，所以有一個小水柱也在噴。這樣，就可以看到有兩個水柱，一大一小、一左一右。視覺上看來就很豐富了。

然後，兩人中間還安排了一棵樹，可以看出拍攝者在將畫面分割成兩半的決心，這當然也強化了兩個角色的對立性；更重要則是在保證隨後的追捕、報復動作的複雜性。但是，你也會發現到……你先上youtube把一部叫《下棋糾紛》的短片找出來，是1903年的作品。（Sama君：好。【2分鐘後】我看完了！）有什麼發現？

象棋爭端 A Chess Dispute (1903)

Sama君：嗯……是故事比較複雜？因為兩個爭吵的人，後來有一個第三者出來仲裁。還是……構圖上想法的差異？

我：對的。雖然我們很難說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尤其我們面對電影發展的過程中，種種「第一」都是可疑的，畢竟，要全覽影片幾乎是不可能的，你不能猜測在某個未知的角落，曾有人比我們所認定的第一個XXX還要早就拍出XXX了。但是我們至少可以說，這個時候對畫面的思考方式，已經有別盧米埃爾時代了：了解可以透過場外空間來製造敘事的空缺。

Sama君：師父，那這跟梅里葉的處理手法是一致的嗎？雖說他是用停機再拍的方式，但是，您也說過，這種內部蒙太奇的手法，無疑也是讓影像訊息留置畫外，但因為立即的接合而讓觀眾忽略了有剪接的機制。

我：對的，這點還是沒有問題的。但是，「片外」（梅里葉的情況）和場外（《下棋糾紛》的情況）當然還是有差異的。甚至，你回想一下盧米埃爾在《跪拜禮》（1897）的處理情況。

Sama君：是那部有一個很像僧侶的人，朝著左邊畫面外，不斷跪拜、起身、再跪拜的片嗎？

翻遍了沒找到跪拜禮看看盧米埃爾兄弟拍的日本僧好不好

我：對。在《跪拜禮》中，其特殊性在於構圖上，拍攝者讓僧侶（或信徒）處於畫面中心偏左的位置，然後還讓他向左邊畫外跪拜，於是觀眾自然不會知道他在拜什麼。

但也許，拍攝者本來就不打算給我們看到他跪拜的對象，因為那個或許就是所謂「不能拍攝之空白」（借德勒茲的說法；雖說他主要是拿來談布烈松和德萊葉），於是索性讓跪拜者向著場外拜；且這個場外空間甚至透過偏離中心的構圖方式，喚起了觀眾的注意。

事實上，這也符合諾埃爾?伯奇（在《電影實踐理論》裡頭）說召喚場外的三種方式之一：視線。

換帽子 Chapeaux à transformations (1895)

Sama君：所以說，盧米埃爾他們在《跪拜禮》比《下棋糾紛》走得更遠？

我：不完全如此，在《跪拜禮》來說，這部片的「主題」仍然完全被放在畫面中，也就是說，鏡頭構成了「完整的舞台」給跪拜禮這件事本身。但是，下棋的糾紛，卻是一部分，或者說，很大一部分被放在場外。所以實際上，兩者對於畫面、景框的思考方式還是不同的。

Sama君：啊！這樣讓我想起侯孝賢的《悲情城市》……

我：是啊！你以為電影發展的速度有多快啊？

悲情城市 (1989)

Sama君：接著呢？師父，您還跟學生玩什麼遊戲？

我：別緊張，慢慢來，還很多。下一段，我們來討論一下關於「特寫」。

- 肥內老師專欄 -

一條專欄 |中國版《深夜食堂》，到底為什麼不好看？因為——

推薦 |「文慧園路三號」公號有償向各位電影達人約稿。詳情見：求賢。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