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永遠的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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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永遠的戰士

文/肖琳

在和平、富足了很多年以後，對於中國革命那段鐵血戰爭的歷史，已經漸漸淡出了多數人的視線，而我卻始終不能忘懷那深情而悠揚的興國山歌，那染滿硝煙獵獵飛揚的軍旗，因為，這其中便有我的父親，一名共和國忠誠的戰士。

如果翻開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那悲壯的軍史，便可看到這支倔起於太行，成長於鄂豫皖，壯大於川陝蘇區，走過史詩般的兩萬五千里長征，並經歷了內部血的洗禮的鐵軍，在中國革命的歷史上所起到的重要作用，以及在我軍軍史上寫下的濃墨重彩的一筆，而我的父親便是其中的一員。

父親出身在四川省通江縣一個赤貧的家庭，是家裡唯一的孩子，在爺爺被抓進國民黨監獄後，他被抵債到大地主家放牛。1932年紅四方面軍在第四次反圍剿失敗後，不得不從鄂豫皖蘇區轉戰三千里，翻越大巴山,撤退到了群山環抱，國民黨控制薄弱的川北通江縣，並在這裡養精蓄銳。過著牛馬般挨打受罵生活的父親找到了救星也看到了希望，那時他人還沒有槍高，紅軍不收他，可他鐵了心要當紅軍，攆也攆不走。行軍跟著，打仗也跟著，硬是憑著勇敢和不怕犧牲最終成為紅軍隊伍中的一員。他在家鄉參加了紅軍粉碎國民黨２０萬大軍六路圍攻的大小戰役，見證了紅四方面軍在第五次反圍剿中唯一的重大勝利，也見證了川陝革命根據地的發展與興旺。紅四方面軍總部就設在通江，在通南巴地區由１.４萬壯大為８萬，為後來的北上抗日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位於四川通江的紅四方面軍總部

父親參加紅軍走後，奶奶作為紅軍家屬被反撲回來的國民黨殘忍地殺害了。從此，父親再沒了自己的家，他的家便是人民軍隊，他的生命便是為新中國的建立而戰鬥。

父親是勇敢的，從第五次反圍剿到二萬五千里長征，再到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以及在建國初期東北剿匪，他隨部隊打遍了大江南北，大小戰鬥無數，直到最後一直是一位在最前線衝鋒陷陣的連長，數次受傷，甚至一隻眼睛失明。

父親也是幸運的，張國燾的分裂使他和紅四方面軍的將士們三過草地，走過草地後，班裡十幾名戰士就剩下兩名，他便是其中之一。由於他的幸運，才使我也得以幸運地降臨。

父親沒有文化，他能認識字，還是解放後部隊速成學校教的。也正是沒有文化救了他，使他在張國燾的內部清洗及王明左傾路線時期免遭迫害。

父親織的一手好毛衣，小時候，上學時見他起了個頭，放學時一件漂亮的紅毛衣外套就織好了，那是在南泥灣大生產時學得的手藝。

在東北剿匪時，他帶領的一個連在消滅敵人後，在深山老林中迷失了方向，寒冷與飢餓都沒有困住他們，三天三夜的歷險後他終於把部隊帶了出來。記得父親在講到這段經歷時，就象在說一件極普通的往事，因為這只是一個見慣了槍林彈雨和血雨腥風戰士的普通經歷。

戰爭需要的是勇敢和無畏，而建設更需要知識和智慧。當硝煙散盡不久，父親便止步於團級職務離休了，那年，他５０歲。他沒有失落，沒有報怨，沒有炫耀，也沒有任何的要求，恰似川北大山裡一位純樸的農民，恪守著一個老戰士的憨厚與忠誠。

父親極其地豁達，無論在戰爭還是和平年代，他的職務都曾因編製或工作需要升了又降，降了又升，他本可以向組織說明自己曾經的職務並找回相應的職務待遇，可他從未張過口，以至於５５年授銜時僅授為少校，行政１３級，遠低於他同期的戰友級別。可他總是說，與他在長征路上倒下的戰友比已經很不錯了。他從無居功之感，只有戰士之責。

離休後的父親給自己找了份「工作」，就是每天拿著大大小小的掃帚、撮子，筐在干休所的院子里義務掃馬路，拔雜草，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沒人表揚，也沒人效仿，只有父親自己每天惦記著他的馬路，每天欣賞著自己的勞動成果，樂此不彼。到是母親會經常嘮叨，每年光是買條帚、掃帚也得不少錢。

還有一項工作，就是作為老紅軍經常被請到學校為孩子們進行傳統教育。在我還是一名小學生時曾坐在下面聽過父親的報告，他的報告既沒有稿子也沒有任何生動的情節和文學色彩，加之操著一口濃重的四川口音，多數同學是聽不大懂的，可父親並不在意這些，每次都會欣然接受邀請，並津津樂道地講述那些戰鬥故事。我感覺在父親的心理，一定是非常想代表他犧牲的戰友們，去向這個曾經為之奮鬥的世界述說。當然，每次他都會得到一份厚重的禮品——紅領巾，那是後代獻給先輩的一份敬意。

父親的日常生活即使在家裡也是一種軍事化，凌晨不僅自己早起，並且要帶動全家，所以我從小就沒睡過懶覺。家裡的被子，無論是布面的鍛面的，都被他疊成了類似軍營有楞有角的「豆腐塊」，以至於家裡的被子總是在楞角處先行破損，母親也由是發著怨言。

父親６５歲那年患上了食道腫瘤，喝水都往外噴，醫生認為是惡性的，全家人陷入一種恐慌之中。母親陪他四處求醫，憂慮得經常徹夜難眠。可父親卻沒事人一樣，頭挨枕頭呼嚕聲便起。逢醫院裡的病友詢問，他總是樂呵呵地說，我得癌症了！別人都以為是玩笑話。也就在有病亂求醫中，吃了一種叫「三七粉」的葯，幾個月後，癥狀開始好轉，一年後腫瘤竟奇蹟般地消失了。父親真象玩笑般地躲過了一劫，不知靠的是藥物還是他那顆永遠純樸和豁達的心。以後，他還在８０歲過馬路時被汽車撞傷，又是化險為夷，直到９０歲終老。

父親只是一位大山裡的貧苦孩子，是大革命的浪潮讓他溶入了中國革命的洪流之中，雖然出身貧寒，沒有文化，可他的每一步足跡都踏在了中國革命的驚天史實上。他的生命因共和國的光榮而光榮，因共和國的燦爛而燦爛。

幾年前，在我的父親母親百年之後，我們姐弟再三商量，還是把父母的骨灰從遙遠的東北送回了位於四川巴中的川陝將帥碑林烈士陵園，這個全國最大的紅軍烈士陵園。它沒有一般墓地的陰冷與肅穆，卻似一個方陣整齊而陽光，前面是李先念、徐向前幾位首長，後面是以石刻碑林列隊的將士手持著鋼槍，遠隔千山萬水的子女雖不能經常掃墓，可回到戰友的隊伍里，在巴山蜀水間，他們一定睡得安祥。

位於四川巴中的全國最大的紅軍烈士陵園——川陝將帥碑林

我到了通江，那裡讓人震撼，小小的一個縣城，除了一面山便是一江水，山巒峭壁上刻著當年紅軍留下的「赤化全川」的字樣，這裡被譽為中國紅軍之鄉。

我到了巴中，在一塊塊碑林石刻中流連徜徉，每塊碑林都是一個鮮活的生命，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在唱響。

我到過松潘，去找尋父親參加過的松潘戰役，遠處的雪山是否就是紅軍當年翻越的夾金山？過了雪山是否就是紅軍當年走過的水草地？還有遠處的延安是否可以眺望？

今天再次回味父愛的厚重，我唯一的感覺是，雖然他從未管過我們姐弟的學習、生活與工作，但他帶給我的卻是一個戰士的忠誠、勇敢、無私、豁達與堅強，父親的這些品格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時間越久，年齡越大，這種感覺越是強烈。前不久一位網友問我從事什麼職業，我毫不猶豫地說：「現在從事什麼職業並不重要，我自己認為骨子裡是軍人，而且一直是！」這不僅是因為我曾經有過十七年的軍旅生涯，還因為我的血管里流著父親這位紅軍老戰士的血，無論時代怎樣的進步，我最看重的稱謂仍然是戰士，父親是，我也是，而且一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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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荷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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