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淵平：棲居廟堂上空的烏鴉

棲居廟堂上空的烏鴉

——寫詩札記

王淵平

1

詩是最自由的文體，簡單到只需把文字分行排列。

詩是易上手的寫作，提筆入情、落紙通心的快意抒發。

詩是古老又現代的歌吟，不分時空，不分種族，乃至不分物種。鳥鳴風嘯，疏竹影搖，水流雪舞，鶴排雲天。

詩是心與心的對話，萬物成象，不存一念假音。是人類與生俱來最本真的創造，從聲響行吟付諸文字的自性表達。

2

詩別於一切權謀和世故，卓立於人的精神和意識世界。

詩神名叫繆斯，她是宙斯的女兒。晶瑩剔透，通靈達慧。

從摩崖石刻到歌詠傳唱，從文字印刷到手機刷屏，她與詩人同頻共振，心律相和，與情感同池舞蹈，生死相依。魂里夢裡，現實幻境，在庸常生活中，詩呼喚著每一個覺醒的靈魂。

3

是的，詩之難，難於上青天。「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

詩之易，易於熱捧口占，那是乾隆及其尾隨者的做派。

詩之苦，苦於無法排遣。相思悲憫，更待何時，「月半昏時，燈半明時。」

詩之鮮活，如牙語雛鳳，童音天籟，卜問先聲。

詩之老辣，是天地沙鷗一雲渺，白首花眼萬事休。

4

詩是向上的火焰，向下的情懷。詩是天堂到地獄的突圍冶煉。詩人與流水有生死之緣。屈原投江，李白投江，王勃落水，杜甫蘇東坡歿於船上，白居易「江州司馬青衫濕」，辛棄疾臨江北望把欄杆拍遍，李清照「興盡晚回舟，驚起一灘鷗鷺」……

5

詩不是技術活，格律對仗，詞牌韻腳，是為了吟誦傳唱。詩的翅膀是無限自由自在自如的，千姿百態，萬千思緒，神遊天外，奇幻妙思。

詩是思想的飛躍，精神的浩瀚，心靈的勤奮，生命的歷煉，情懷的真摯。陸遊說功夫在詩外，那是大詩人對兒子的肺腑之言。

說格律詩年輕人不要學，那是詞霸的權威語。古典格律在今天，不過是詩外之人精心搭建的一道門框，嚴防死守的一把碗筷。豪情萬丈也好，借古喻今也罷，還有剽竊、抄襲、合作、潤色、代筆等等，時間終將會讓一切隱匿造假浮出水面。

6

詩是品質的高貴，詩人是精神貴族。

倡導詩向民歌學習，可以獲得語言意趣的生動，但要求手法臣服變形，模仿跟風，卻是一種失敗的試驗，自降品質的貼面僵舞，搞得半生不熟，人鬼不是。

詩無大用，美不居功。名利功用使詩成了喇叭筒和傳聲器，歌成了娘娘腔和噁心語，詞誦成霸道話和標貼貨，賦更變異成了頌歌泛濫垃圾遍地。

世上什麼都可以忍耐，只有俗不可耐。最為荒誕的是那些豪情滿懷意氣風發的老乾體，香草芳菲的開發廣告，官樣文章假大空的漫天霧霾，更有商務活動的東拼西湊東拉西扯裝點門面，以及扭捏作態引吭高歌的馬屁流行，真是集古今之大成了。

7

詩也有過大躍進。

上世紀五十八年，全國性的民歌運動與熱氣球式的糧食增產同步瘋狂爆裂。一個五六十萬人的長安縣 ，一年就生產十萬首詩。

村村都有賽詩會，隊隊都壘賽詩台，八億人民皆詩人，「糧垛舉起旱煙鍋，要和太陽對個火。」

結果是烤死了的悲哀，溺死了的齷齪，付出了餓死數千萬人的慘痛代價。

那些詩歌哪裡去了？

8

形象、意象、幻象、象徵，物境、情境、意境，張力、通感、借代、穿越，意識流，寄情山水、放浪形骸、黑色幽默……這些詩創作的基本元素和表現手法，皆隨時代的變遷而演進變化，惟其不變的是一片真情、一種情懷、一絲情意、一抹情緒。

理性探幽，概念刷新，意識浸漫，錯亂時序，任何手法的變換都是情感的蘊涵和推動，其餘皆是空轉做作。

騙子的保票打的再響都是假賬，太監的報告再殷切誠摯都是假聲。滿園樓台鸚鵡的叫聲脆甜，抵不上一隻陽雀的晨啼。

9

詩人在俗世中的角色一直很尷尬，不是桀驁不馴就是神色怪異，不是不諳世事就是憤青刺頭。這都是真惹的禍。世人流行虛假瞞騙，孩童依賴哄著睡覺，女人需要甜言蜜語，庸常人生更喜歡模糊含混得過且過。

人們視詩人為怪力亂神，詩句是胡言亂語瘋癲昏話。詩無達估，理解了才能審美，亦如詩人，交往才顯其真誠可愛。

詩不是錢，人人都需要，浪子不比政客，人人都受得。

10

把論語當詩句來吟，就感覺出孔丘的可愛了。我一直懷疑世人對孔子的誤讀，不然他有何權威和天資來編修詩經？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崇禮樂，翻舊賬。周遊列國，屢屢如喪家之犬。知不可為而為之，鄙夷又懷戀南子若屈原苦吟鄭袖。不切實際的慨嘆如李白仰天大笑出門去，不合時宜像杜甫暮追肥馬塵，致君堯舜上……

11

詩人時常是生活的低能者，人情世故面前是一些神不守舍的傢伙。幻覺幻象充斥了放浪不羈的頭腦。魂游天外而又異常敏感，自我糟蹋卻又極其自尊。好精神探險，好追根刨底，好華麗轉身，好捉襟見肘，好怪念叢生，好推倒一切。言語磕巴又言辭犀利，恍然沉睡又絕塵獨醒，人格高標又人格分裂，雲里霧裡又撥霧祛霾，膽怯懦弱又大義凜然，單槍匹馬又一槍戳下馬，沉迷古典又嚮往未來，追求光明又舉止荒謬，襟懷世界又毀滅自己……

12

對舒適有著本能的警惕，與幼稚有著天生的默契。

語言高蹈在剃刀邊沿，想像翩飛在火焰的上空。

和平庸保持擦肩的鄙視，自由的行徑風竹般蕭瑟。

另類野心家，僅為一片傳世的詞語。

焚琴煮鶴，蹈海覓境。投江向晚，心憂天下。

風揭草皮的憂傷，雨打塵埃的哭泣。

集疏狂愚癲銳鈍綿柔於一身，於塵世糾結寂滅的渴望和悵惘。

一切貧弱都是他寄養的孩子，虯屈的根繫上生長嫩綠的苞芽。

這是詩句，還是詩人？

2017.6.11

王淵平，又名王旭東，1958年生於長安，長安作協榮譽主席，長安詩經研習會執行會長，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出版詩集《愛的默言》、《秋之湄》兩部。長篇小說《水幻終南》《鄉鎮幹部》《鄉村幹部》，傳記小說《安澤宋家莊》等。長篇小說《水幻終南》以直逼現實的筆觸，深刻反映了改革開放時期中國農村錯綜複雜的矛盾世界，受到讀者熱烈歡迎，並被三省六家報刊連載。選為國家農家書屋重點書目，獲第八屆西安文學獎，第三屆華語小說特別獎，發行三十餘萬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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