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反對樂天的時候，韓國人在想些什麼？

上個月高麗大學政經學院後門的公示板貼了一張題為「薩德會防禦朝核、守住半島的和平嗎？」的大字報。右側的留言欄里支持和反對部署薩德的聲音幾乎持平。

這篇推送我從四月初糾結到現在。對於薩德事件先是憤怒不已，再是冷靜，最後變成緊張和不安。如今這種感情變得愈加複雜。現在大家的態度漸漸趨於理性，我想是時候冷靜看待這場『鬧劇』。於是我準備了幾個我身邊的故事，有了今天的晚安。

· 一 ·

今年三月，就在薩德部署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時候，我在校報寫了篇時評。在那篇時評里我講了這樣一個小故事：

1971年基辛格秘密訪華前夕，他聽到傳言說見到主席和總理必須要三叩九拜，否則會像當年拒絕向嘉慶皇帝下跪磕頭的英國大使一樣被遣返回國。對此深感憂慮的他為了避免尷尬，在見到周總理時有意識地先伸出了手，而周總理自然也伸出了右手迎了上去。基辛格自此放下了心。回國後他向尼克松彙報：中國並不像我們所擔心的那樣。第二年尼克松訪華。這次，是毛主席先伸出了友好的手歡迎遠道而來的尼克松。自此中美兩國打破了二十多年來的外交僵局。

在我準備這篇稿子的時候，編輯部的教授表示很感興趣。他問我你想往哪個方面寫。我說我還沒想好，但是應該不會太激進。他說你放心，哪怕你寫『依附於中華五千年的屬國如今在美國的挑唆下得了勢、造了反』，我也照樣會讓你的時評登出去。我知道這句話並不是句玩笑。

教授接著說：這事吧，的確是韓國做錯了。就算想部署，也不該這麼強硬，讓中國覺得『後院起火』，最後引火燒身的是我們自己。

聽到這番話，我心裡頓時有了底氣。不過感動歸感動，我最後寫得還是很溫和。因為我覺得在『全民反韓』的當時韓國學生需要的並不是一支興奮劑。於是就有了這通篇找不到『薩德』二字的、評論薩德的時評。

後來有小夥伴讀完時評後對我說：

原來薩德沒那麼簡單。

我說：是啊，任何事件只要扯上政治都不會那麼簡單。

· 二 ·

四月，亞洲問題研究所舉辦了一場關於薩德問題的研討會，我和K去現場採訪拍照。

「我們的薩德系統只會使用攔截彈，監測範圍向東最多到遼東、膠東半島。你們所擔心的換核心組件的情況並不會發生。（換核心組件雷達系統後薩德的監測範圍會覆蓋大半個中國）」

……

「這話我們不相信。況且就算你們換了核心組件我們也不得而知啊。」

……

「日本早在2006年部署了AN/TPY-2雷達，日夜監視著你們，為什麼你們不抗議他們的部署？為什麼不對他們進行經濟制裁？」

……

「除非中國說要攻打韓國，我們是不會換系統的！」

……

「我們一直視日韓為友好鄰邦，你們做出這樣的舉動只會讓我們變得更加敏感。用薩德解決不了朝核問題，而是應該回到對話的軌道上來」

……

「如果中國對朝鮮的制裁更加積極，我想薩德還有挽回的餘地。」

……

教授、研究員、記者、軍方代表唇槍舌劍，各執己詞。拍完照片我中途退了出來，因為我知道這場研討會得不出什麼結論。倒是心疼參加研討會的復旦大學教授，在會上成了眾矢之的。

K回到編輯部對那位復旦大學教授的態度忿忿不平。「真的是寸步不讓！有些東西根本就是答非所問！」

我剛好從他身後經過。另外兩個小夥伴忙沖他乾咳了幾聲，他意識到我在身後便止住了嘴。

· 三 ·

三一節那天冒雨進行的攝影任務結束後，敏俊西為了感謝我帶我去了一家烤肉店。酒桌上和他仍然是天南地北無話不談。談到薩德，敏俊西問我中國為什麼反對薩德。我腦子裡頓時生出好多東西來，一時竟不知道抓哪個說好。於是反問他，韓國為什麼需要薩德？

「因為朝鮮啊。你別忘了韓國不是停戰國家，是休戰國家，大疆無人機都飛不起來。朝鮮天天挨著我們發射導彈，不知道哪天戰爭就打起來了。換做是你你會放心嗎？」

「我只知道，部署薩德並不會徹底避免戰爭。」

我只說了這一句，便岔開了話題。

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接受了韓民族日報記者的電話採訪。他問我中國為什麼如此反對薩德？在和敏俊西討論過後，我想我找到了合適的答案。

「因為和平。中國熱愛和平。就像韓國人反對朴槿惠、珍惜經過不懈鬥爭換來的民主果實一樣，在長達一個多世紀的戰爭過後，中國人更加珍惜和平。」

他又問：那經過這次風波後你擔不擔心韓國民眾對中國遊客不文明行為所產生的刻板印象會更加深刻？

我再次語塞。這才意識到就算薩德問題能夠和平解決，這場風波帶來的對對方的『不理解』會根植在雙方的民族情緒里。若干年後，中國人會依舊熱愛我們所熱愛的，韓國人也會依舊珍惜他們所珍惜的。但是我們內心的情感並沒有因此而向對方靠近。恐怕只會各自風流雲散，卻又不是分道揚鑣，再無往來。

· 四 ·

幾周後，我和企劃部的W去採訪的路上，W轉過來問我：你在上次的時評里說中韓關係變得不好了，正好我今天在網上看到一群中國人銷毀樂天產品的視頻，這是為什麼啊？中國人討厭韓國人嗎？

我問她，你知道薩德嗎？

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這個。

一方面，W不關注新聞，負責的也不是時政版面，不了解最新新聞也情有可原。不過另一方面，不少韓國人和W一樣，沒想到『只』因為一個薩德，能激起中國民眾如此強烈的反對。

不過有一句話一直在我腦海里不斷地迴響著：

中國人討厭韓國人嗎？

我想，我們當中更多的人應該不知道韓國為什麼需要薩德，韓國人也不知道我們為什麼會如此憤怒。

也許一開始就沒有想去了解，只顧著對對方聲罪致討，說：你們錯了！

萬幸的是，自朴槿惠下台後，薩德事件出現了轉機。觀察韓國的國內輿論，儘管撤回薩德的可能性依舊渺茫，但至少有了一絲希望。不過，當我們回到上一個問題，就算韓國向美國『退貨』了，我們的心結也不會就此解開。

事情也遠未結束。

最後，我想引用那篇時評的結尾作為結束語：

今年恰逢中韓建交二十五周年。儘管在一個國家的歷史長河中二十五年並不漫長，我們仍然在各個領域取得了超乎預期的成果。可是今天我們並沒有向對方伸出友好的手，而是為了各自的國家利益互相口誅筆伐。展望中韓建交三十而立之年，可以深信不疑的是兩國的友誼將會更加牢固。但是在那之前，希望能看到中韓兩國握手言歡的那一天。就像當年中美兩國消除誤解、相互取信的那種『握手』。如此，我們會不會發現對方和我們所擔心的其實並不一樣？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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