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渝川：困境中如何生產偉大傑作

1505年，30歲的米開朗琪羅·博納羅蒂被要求到羅馬，為教皇尤利烏斯二世建造陵墓。米開朗琪羅此時已是聞名全義大利的雕塑家和畫家，在此之前他創作了《哀悼基督》和《大衛》兩座雕像，聲名鵲起。

尤利烏斯二世被後來的歷史學家公認為最有作為的教皇之一。事實上，在1503年剛剛獲選教皇之後，尤利烏斯二世就希望建造一座堪與古羅馬皇帝陵墓相提並論的紀念堂。不幸的是，在召見米開朗琪羅後不久，教皇變了主意，要集中經費先重建聖彼得大教堂。

米開朗琪羅接受的委任也發生了變化，即為西斯廷禮拜堂繪製拱頂濕壁畫。米開朗琪羅的追隨者說這是嫉妒他的布拉曼特有意為之，因為後者很可能認為前者缺乏濕壁畫繪製經驗，強迫前者接受濕壁畫項目，等於毀滅其業界的聲譽甚至將之推入死地。當然，也有說法稱布拉曼特根本沒有有意構陷米開朗琪羅。

一切看上去對米開朗琪羅都不美妙。米開朗琪羅脾氣暴躁，與後來被稱為文藝復興後三傑的另兩位大師達·芬奇和拉斐爾關係都不好，其他同行中的仇家更是比比皆是。

米開朗琪羅與西斯廷禮拜堂拱頂濕壁畫的故事，就這樣展開。大師的傳世傑作在歷經險阻之後完成。而這段故事中的另一位尤利烏斯二世，也值得單獨提及。尤利烏斯二世被後世稱為戰神教皇，讓中世紀末期之後聲望不斷走低的羅馬教廷重新提高了對於歐洲大陸的影響力，促成了義大利半島大部分區域擺脫了法國等老牌歐陸強國的控制。如果歷史上不曾出現尤利烏斯二世，法國很可能將持續穩固的統治義大利，義大利將失去在19世紀重新統一為一個民族國家的可能。並且，再沒有比尤利烏斯二世這樣更加重視禮拜堂、紀念堂、雕塑建造的政治人物了，是他給了米開朗琪羅、拉斐爾等藝術巨匠的用武之地，促成了多項藝術傑作的誕生。

英國歷史作家羅斯·金所著的《米開朗琪羅與教皇的天花板》一書，曾榮獲《紐約時報》暢銷書金榜，近日被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引進出版。這本書講述了西斯廷禮拜堂拱頂濕壁畫這一傳奇性文化藝術傑作的繪製過程。書作者以米開朗琪羅創作過程與尤利烏斯二世的征伐之旅兩條主線，串起了全書，從而搭建起16世紀早期義大利、全歐洲的政治中心羅馬為背景的表演舞台，讓讀者可以得出身臨其境之感，並更加細緻的體察藝術大師在重重壓力和煎熬下的驚世創作。

尤利烏斯二世並不考慮米開朗琪羅有沒有濕壁畫繪製經驗。米開朗琪羅偷偷逃出羅馬希望推掉委託，也並不奏效，教皇致信他棲身的佛羅倫薩執政者，使前者只好聽命再來。書中寫道，1508年，西斯廷禮拜堂拱頂濕壁畫正式啟動，米開朗琪羅在動筆之前費了不少神。濕壁畫出了名的難以駕馭，更何況是要在一片面積打12000平方英尺的拱頂作畫，連達·芬奇也在類似的項目上栽了跟頭。米開朗琪羅工作期間，禮拜堂的宗教儀式活動照常舉行，這也增加了繪畫難度。

尤利烏斯二世對於西斯廷禮拜堂拱頂濕壁畫的構想十分詳細，試圖再現「古羅馬頂棚裝飾的萬花筒式圖案」。最終完成的濕壁畫呈現出「深厚的神學蘇揚」，書中解釋說，這當然是教皇身邊知識淵博的助手提出的一連串建議。也就是說，米開朗琪羅必須按照最最苛刻的構想設計作畫，還得應對挑剔的審查官。他大膽的拒絕了尤利烏斯二世及其助手提出的「很糟糕」的構圖，而自行重新布局了一套新的構圖，涵蓋了一百五十餘個獨立的繪畫單元，包括三百多個人物。

完成如此複雜的繪畫作業，當然需要助手幫忙。但「米開朗琪羅生性愛獨立作業」，組建團隊也挑三揀四。團隊終於組成，每天作業，他和助手們都得爬上40英尺（12.1米）高的梯子，抵達西斯廷禮拜堂窗戶的上端，「然後跨上懸臂樑最低的支撐板，再走20英尺的階梯，到腳手架最頂端」。書中分析指出，米開朗琪羅及其助手的作業方式，並不是後人想像的仰躺著作畫，各式版本的《米開朗琪羅傳》毫無疑問是在以訛傳訛。當然，米開朗琪羅長期作業對於背部、腰部和眼部視力的損耗，也非常明顯。

米開朗琪羅繪製濕壁畫項目的最大挑戰，其實在於這項工藝方式的不穩定，即濕壁畫容易受潮，對應的各種處理方式也存在突出弊端。

米開朗琪羅與另一位大師拉斐爾的競爭，也悄然拉開序幕。尤利烏斯二世安排拉斐爾在內的團隊，負責為梵蒂岡宮北翼的一些房間繪製濕壁畫。拉斐爾的表現很快贏得了教皇歡心，甚至不惜驅逐其團隊中的其他一些畫家，騰出足夠的空間讓拉斐爾大展身手。兩位藝術大師的比拼因此進入白熱化。兩個人都「努力想在這個創作經驗有限的困難媒材上，開闢出自己的一片天」。

在尤利烏斯二世縱橫義大利半島，主導軍隊先後擊潰不服教化的城邦國和貴族領地的同時，米開朗琪羅在想盡辦法讓自己的作品呈現出更多的教廷經典寓意，當然他也加入了一些帶有諷刺性的內容。西斯廷禮拜堂拱頂濕壁畫前半部完成後，拆除圍蔽遮擋，交由尤利烏斯二世及教廷其他高層審查。米開朗琪羅的傑作讓眾人震驚，驚嘆於他的創造力，甚至連拉斐爾也試圖爭奪前者項目的後半部分，來分享這項曠世傑作的榮耀。拉斐爾的計謀沒有得逞，他被安排為教皇的另一間房間作畫，之後他在處理濕壁畫時效仿了米開朗琪羅的風格和方法。

在完成拱頂濕壁畫項目的後半部分過程中，米開朗琪羅承受著更多的壓力。尤利烏斯二世身體不佳，隨時可能加盟，戰事前景並不明朗，最要命的是教皇給他支付的款項還遲遲未能到位。《米開朗琪羅與教皇的天花板》書中詳細刻畫了米開朗琪羅在巨大煎熬中以驚人速度趕工，並因此激發出更強創意水平的過程。毫無疑問，這期間，米開朗琪羅情緒低落，甚至可以說是高度低迷，他不得已繼續著自己很可能收不到委託費用的濕壁畫繪製。

米開朗琪羅的濕壁畫誕生後，屢經破壞，包括長期煙熏、漏水等問題造成的損害，為此教廷還不斷委託藝術家予以修復和保護。但無論如何，這項作品之後不容置疑的成為了「西方文明偉大地標」，是人類困境之中最有效激發想像力和創造力的固態轉化。

鄭渝川：知名書評人、時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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