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作者：芃芃

作者：芃芃

我是一個對親情疏離的人。這份疏離並不是刻意如此，而是愚昧到不懂得什麼是親情。怎樣與一個留著相同血液的人相處，怎樣去表達愛，怎樣去擁抱，去親吻。其實幻想過無數次，可當他們活生生站在我的面前時，會因為有這種情緒而羞恥不已。

我與母親居住在一起。我們朝夕相處，夜晚面面相對。母親表達愛的方式，霸道蠻橫，彆扭難言，這份愛變得扭曲，甚至厭惡，憎恨。我們像兩頭野獸，自有自的尊嚴，不肯屈服，不肯低頭。即便是想著為對方好，想要保護對方，絕不讓對方知曉，發現。

所以我感激一個小天使來到我的生命之中。記得她還在她媽媽肚子里的時候，曾用手輕觸那裡的生命。神聖而又隱晦。我說，一定是個妹妹。是的，像天使一樣的妹妹。

她出生了。是舅舅的女兒。我與家裡的親人一向不太熟絡，甚至反感和他們相處。這源於心思太過敏感脆弱，能夠看穿他人皮囊下的心思。充斥著虛假。寧願和母親大吵，也不願違心地笑著去附和節日飯局。眼裡容不得沙子的人，對於感情通常有著真誠赤裸的需求。

她的出生，讓我新奇不已。他們說，這是你的妹妹，和你有著血緣關係的妹妹。我有著許多的親人，可我沒有一個妹妹。我該用怎樣的情感去面對這個鮮活的生命。於是我看著她慢慢長大。

她長得甚是精緻。粉撲撲的小臉，眼睛，睫毛，有著唇珠的嘴。一遍遍地看，一遍遍地撫摸。愛不釋手。她好吃，特別的好吃。吃飯的時候，她會用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看著我們，嘴裡吮吸著手指，口水流得一身都是。可她不罷休，她尖叫，哭泣，不叫任何人好過，只是想吃一口大家享用的美味。她喜歡金光閃閃的東西。她有著許許多多的玩具，衣服，布娃娃。在我的眼裡，她是幸福的。因為她能夠享有親情，並欣然接受。

她的美貌從小被人讚頌。越是長大，越是傾人。所有人圍著她光鮮的外表打轉，討好。她卻害怕地躲在父母的背後。她的眼裡閃爍著害羞。她是喜歡被人讚美的，可她的內心是如此的含蓄。一個人對自己的美好不自知，這正是她的可愛之處。

會對所有人逃走，躲避的她。唯獨喜歡黏在我的身邊。從小，她極喜歡抓著我的衣袖，含糊地喊，姐姐。姐姐。我那樣不習慣與人接觸，時常避開她的熱情，她的期望。我以為她不會再纏著我。她卻越發喜歡跟在我的身後。於是，我接受了她。

她會拿她寶貝的玩具與我分享。我若喜歡，她會贈予我。即便事後會被她的父母追問責備。她會告訴我什麼遊戲好玩，邀請我和她一起玩。小女孩的心性如此單純簡單，所以我陪伴了她的童年。

可我並不能一直陪伴著她。總是時常回來，時常離開。當我還小的時候，會因為這一兩次的離別傷心哭泣，久而久之，我已經習慣了人與人疏離的感情生活。所以內心不會有任何的波瀾起伏。

她卻哭泣。每一次都不叫別人看見。她哭泣到長大。從未停歇。我視而不見。小孩子的脆弱是不能一貫被保護的。她總會長大，她總會習慣。然後變得和我一樣，不再難過，不再哭泣。

我的眼裡，她始終是小孩子。她卻在時光的流逝里，一步步長大，成長。我感到驚訝。曾在一個夜晚深究過原因，她睡在我的臂彎里，安靜而美麗。她緊緊抓著我的手，在夢裡呢喃，媽媽。媽媽。我的眼淚也落了下來。也許她並不像我想像中的那樣快樂無憂。在她七八歲的時候，她的媽媽離開了她和她的父親。她的父親獨自一人撫養她長大。在小城四十度的熱天，她陪著她的畫家父親在牆上畫畫，然後去領錢。很難想像，他們要頂過多少烈日，才換來如今充裕的生活。

我撫摸她的頭髮，光滑且細膩。如同她整個人，敏感又脆弱。於是我把她的手握得更緊，更緊。

忘了是多久，開始叫她妹妹，而不是喂。對人總是有一份警惕，不敢輕易地接近。她卻肆無忌憚的接近我。有時候會抵觸，甚至暴怒。此時她會離我很遠，時不時地看我。看我是否平靜。我記著她的小動作，心裡慢慢融化。她會想盡一切辦法來認錯，哄我開心。儘管有時她並沒有錯。有時候會覺得，她才是姐姐。一直在包容，忍讓，疼愛我。

今年再次回去，是端午節。妹妹出落得越發美麗。眉眼之間已經逐漸顯現美人的模樣，舉手投足之間儘是動人滋味。她已經成長至十二三歲的小女生，開始萌芽許多心思。

她說，她有了喜歡的男生。於是她展露出几絲愁容。她為男生好聽的聲音心動，為男生好看的側顏回眸，為男生的表白萌芽。我才意識到，曾咿呀學語的她，已經到了青春少女時期。她仍然會像以前一樣分享她與男生之間的點滴故事，會把難過或快樂的心事毫不遺留的告訴我。望著眼前的她，我的妹妹。她似乎是長大了。

離別的時候，她為我寫了一封信。其實她早已提前拿給我。但她說，走的時候再看。我像幾年前那樣上車，離開。她也像幾年前那樣，站在我的身後，目送我的背影離開。想起她，心裡的柔軟更多了幾分，回頭張望，想對她說再會。卻見她別開頭伸手抹眼淚的一幕。我心裡的神經猛然跳動了幾下，心裡揪著疼了幾分。竟然沒來得及說什麼，車子已經出發。我的目光卻一直望及她的位置，她離開的位置。

打開書包，拿出她給我的信。心裡期待又忐忑。她說。姐姐。曾經我有著媽媽的愛和爸爸的愛，後來他們分開。我什麼都沒有了。媽媽對我的感情早已變了味。沒有了親情，也不懂得如何交朋友。只有你。可是你總帶著希望回來，最後決絕的離開。你的每次離開，我都會哭很久。於是從我記事起，每當生日，總會許下一個願望。希望姐姐可以永遠陪在我的身邊，不再離開。

我的眼淚潤濕了臉龐。顫抖著握著信。說不出一句話，只知道那一刻，我的心是被曾經那個在我懷彎里睡著的女孩徹底震撼得忘記了一切。

於是我的言行舉止開始變得像她。我會對母親溫言細語，耐心地聽她說的每一句話。母親生氣時，我會去給她道歉。節日到了，我抱著母親說，媽媽，我愛你。再在她的臉龐上輕輕地親吻。

時間越久，越是感受到心裡滲透出的孤獨。如果說我們最後會不帶走一切，徹底，赤裸的離開這個世界。會有什麼樣的遺憾，會想念怎樣的人，會珍視身邊的親人嗎。我想，會的。那個小女孩，會分享一切給我的小女孩，曾在我的臂彎里緊緊握住我的手的小女孩，會給我寫信的小女孩。我想這正是親情的意義。

一直想要回復妹妹一封信。如今我想對她說。姐姐想要給你能給你的一切。在此之前，姐姐正在這個無常的世間拚命地努力，奮鬥。再把生命中三分之一的時間與精力，全部給你。等我。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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