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心」離開我們近兩年的父親，我好想你！

前言：這是明靜以維自己的故事，在父親離開這裡一年半的這個夏天，我又讀了一遍兩年前那個夏天我寫的關於父親的日記！父親我想你！

1.

「還恨他嗎？」姐姐遞過來一瓶冰凍咖啡，看了眼還在廣場上看白鴿的他。

「我不知道呀……」看著不遠處和小孩子沒多少區別的他，我竟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

十歲那年我怒髮衝冠，手持板磚拍開了同村和我同年那個孩的腦殼，那個孩子的家長領著縫了5針的孩子找到了他。

「說你錯了沒有。」我第一次見到他這般崢嶸的面孔，險些被嚇出了眼淚。我沒敢說話，不過還是倔強的沖著他搖了搖頭。

「你個小八蛋，老子還治不了你了。」他掄起袖子，操起門後的掃帚條不由分說的落在我的背上。

「錯沒有錯？」他咆哮著，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那一家三口帶著勝利的表情漠然的離開了，母親趕緊衝過來奪下了他手上的掃帚條，摸著我已經滲出血的後背滿是心疼的說：「傻孩子，怎麼不知道低個頭。」

「我沒錯，誰讓那個孩子當著我的面子叫他黑子。」我一下子掙脫了母親的手，指著他的背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夏天穿的單薄，掃帚條在我背上留下了很多道血痕。十二年了，那道當初最深的傷疤，現在還依然能看到些模糊的痕迹。

……

他是個鐵匠，和鐵打了大半輩子的交道。整天在打鐵房裡揮動鐵鎚，除了練出了不一樣粗的左右臂，還落了一身黝黑的皮膚。村子裡那些無聊的婦女茶後飯點沒事幹的時候，便給他起了個外號，為了這個我沒少和同村的孩子干過仗，但那次之後這樣事情便再也沒有發生過了，無聊的人依然喜歡在無聊的時候把他的外號掛在嘴邊，我也依然能夠聽到，不過卻都選擇了沉默，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恨他的吧？從我選擇沉默的那個時候開始。

那年秋天之後我們之間的關係愈演愈烈，這中間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那年姐姐升入了初中，他每天沒亮的時候都會離開去他的鐵匠鋪，起初還會回來只是很晚，到最後連回來也成了一種奢望，那個時候，母親總會亮著堂屋的燈，無奈的是總是會在第二日天明親手熄滅。

村裡的婦女又有了新的話題，這回不再是他的外號，而是夜不歸宿以及更難聽的，在外面有人了。母親從那時起很少再出門，總是會避開村裡的那群長舌婦，我也不敢再和時常一起上下課的同伴一起，因為我總能從他們的眼睛裡讀出嘲諷。

後來聽母親說，那段他偶爾也曾回來過，不是在午夜就是我上學的點，做的都是翻箱倒櫃的找錢。

那兩個月真正意義上與他第一次碰面是初冬的那個下午，我帶著皮帽穿著母親給我縫的那雙棉鞋放學回家的路上路過臨村的時候。

我還記得那棟房子，記得那時看到的一切。高高的院牆兩層的小洋樓，屋裡那張大方桌以及桌子旁圍著的密不透風的人牆。他也在那裡，雙眼瞪的老大，錢擲到桌上之後，便高舉著雙手拼了命似的呼喊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言語。

隨著一聲「買定離手」，有人歡喜有人憂，他是屬於憂愁的那群，漠然轉身，從口袋裡掏出煙送到嘴裡，這個過程里他的手是顫抖的，背是微馱的，那雙有些凹陷的眼裡血絲滿布，沒人知道他熬了多久，就像沒人知道他這回又輸了多少錢一樣。

煙吸一半的時候他剛好看到了我，不知為何突然變得有些慌亂，在口袋裡一通亂摸，最後掏出了張皺吧的錢，是張10塊的，對那時的我來而言是一張大錢。

「別告訴你媽，等下回贏了，再多給你十塊。」他摸著我的頭笑嘻嘻的說，可我卻感受不到半分溫暖。

後來這件事母親還是知道了，沒錯，是我出賣了他，拿了錢卻沒有辦該辦的事。

還是個下午，還是那棟大房子，只不過這回沉默換成了爭吵，母親是個知識分子，我從來都沒有見到這樣失常的她，和他對站著破口大罵，最後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錢摔到了他的臉上憤怒道：「賭，你去賭，你去和牌過日子吧！」說罷母親拉起我，沒有回頭的匆忙離開。

他越發變本加厲，母親也失去了和他糾纏的耐心，從那個冬天開始家裡的一切都落到了她這個瘦弱的女人身上，你也許永遠都想像不到這樣的畫面：一個瘦弱的女人扛著比自己不知大上幾號的犁，牽著那頭上了年紀的大黑牛，挽起褲腿，在滿是泥土的田裡艱難的行走……

人其實就和機器一樣超負荷使用只會得到報廢這一種結果。母親病了在第二年的秋天，住院治療的那段時間他因聚眾賭博被抓到了警局，需要贖金3000元，要不然只能吃一年的牢飯。

母親做了個所有人都反對的決定，堅持出了院，拿著親朋好友湊來的治療費去警局把他贖了出來。

那個晚上，我在門外偷偷地看見他跪在母親的床前，母親沒有理他，我很能理解母親那時的感受。

那個秋天后母親的病越來越嚴重，姐姐背著所有的人退了學，2002和姑姑一起南下廣東打工，那一年姐姐只有14歲，是個不合法的童工。唯一慶幸的，他突然轉個性，去了北京打工帶著母親，邊賺錢邊給母親治病。

那個秋天后，我以為我不會再恨他了……

2.

北京，祖國的首都，充滿了機遇和挑戰，但這些並不屬於大字都不識幾個的他。起初我還會擔心他會不會重蹈覆轍，好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城市的發展腳步，促使著房地產事業的發展，每天都有老房子被拆新樓盤開戶，他做不了房地產，倒挺會收破爛，而且乾的有板有眼起來，這一干就是十多年。

十多年了很多都在改變，中國換了兩屆領導人，宇航員上了太空，我成了個大小夥子，還上了大學。雖然這一路走來的十多年裡我與他只是會在過春節的時後見面，也沒有太多的共同語言，但其實我自己是清楚的，我沒當初那麼恨他了……

14年的夏天，莫約6月20幾號的樣子，是個傍晚，那個時候我正在塑膠操場上慢跑，然後接到了一通母親打北京打過來的電話，我本以為只是像往常一樣的噓寒問暖，但實際的情況卻和我的想像背道而馳。電話里的具體內容我不記得了，我能記得的除了母親顫抖的聲音和哭泣之外，還有他奪過電話之後的強做鎮定的安慰：「好好上學，照顧好你自己，我沒事，這三五年應該沒事。」之後電話那頭便傳出了茫音。

手機在我耳邊一直保持著先前接電話的姿勢，我突然就覺得有點暈，覺得信息量實在是太大了，大到讓我再看向紅色的塑膠跑道時，都感覺它是在不停的旋轉。

我沒有回撥電話，我知道從他們那裡肯定得不到最真實的答案，我把電話撥回了老家，接電話的是姐姐，聲音有些亂，滿嘴的說著沒事沒事，你好好上學。

「我明天就去辦休學，姐！」我說話這句之後，電話那頭的姐姐沉默了，沉默了好久好久。

「你今年21歲了，是個大人了，做事說話的時候可不可以用用腦子，休學，休學，他會怎麼想，之後又要怎麼辦？」這是我記憶里姐姐第一次對我發火。

「你好好上學，我已經買了明天的火車票，放心吧！」之後姐姐就掛了電話沒有再多說什麼。

……

北京從那個時候我便閉口不提，這個城市在我的心裡就突然變的同他一樣了我不知道該愛還是該恨。

7月上旬他說他想回老家，回那個老房子里再住住，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原來事情遠比我想像中的更糟糕。

「晚期？」

「不建議治療？」

「數著日子度餘生？」

這些都是那個時候我腦海里閃過的詞，我又開始恨他了，14年是我確定再次恨他的第一個夏天，也是他被判決之後度過的第一個夏天。

……

宿舍樓下的花開開謝謝又是一夏，15年了，舍友們都說來的有些猝不及防，於我而言又何嘗不是。

姐姐說他想來我上學的地方看看，我想都沒想便答應了。6月初3我把經常丟不開的電腦手機通通甩到到了一邊，去火車站之前還特意理了個發。鄭州火車站的西廣場很大，每天過往的旅客不斷，我卻一眼就在人群里發現了他。姐姐牽著他，他佝僂著身子越發像個老頭了，我以45度的角仰望天空，然後大步衝過去接下了他們手裡的行李。

「爸，累嗎？」我也不記得我有多久沒有這樣叫過他了。

「不累，不累。」他取掉了頭上的鴨舌帽替自己扇風。

「先去我們學校，還是？」

「我想去紫荊山看看白鴿，記得你還是這麼高的時候我帶你來過……」父親用手在胸前比劃著高矮。

……

今天紫荊山人不算多，父親一個倒也玩的自在像個小孩，我和姐姐那個時候正站在不遠的地方看著他。

「第二個夏天了呢。」姐姐意有所指。

「是呀！這是第二個夏天了。」我看了眼正給白鴿餵食的他，而後轉過身看向姐姐：「你說第三個夏天，第五個夏天，……，第十個夏天他還是會像現在一樣開心吧？」

「嗯，會的。」一陣風飄過吹起了姐姐額前的發，露出了她幸福的笑。

那個時候一隻膽大的白鴿剛落到了父親的手上，我碰巧看到了他天真的笑。

然後，我也跟著笑了，是傻傻的笑，滿足的笑。

~2015.6於鄭州寫

明靜以維評論：

從父親被查出癌症的那個夏天，到今年的夏天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年，父親是熬過了第二年春節的時候，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我們。

我至今仍記得跪在紅色的棺槨前的我與外甥女之間的那段對話：

「舅舅你為什麼哭？」

「妞，姥爺走了。」

「嗯，我知道姥爺走了，不是在醫院扎針的嗎？」

「姥爺真的走了，再也回不來了……」

「騙人，我姥爺明明在醫院扎針的……」

那一刻我沒能繼續控制自己的情緒，摟著外甥女放聲大哭。我多想我也像她一樣天真，我多想你真的未曾離開，我真的好想你，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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