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專題 父親

世上有一種愛如千丈山崖上的長青藤，永不枯萎；世上有一種愛如蒼茫大海中的羅盤，指明方向；世上有一種愛如父親的教導，長留心間。

父 親

文 李運啟

父親離開這個世界有三十多年了，幾乎沒留下任何值得外人稱道的事迹。我作為父親的後人，在父親節的這一天，寫一點紀念的文字，似乎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父親那時在方圓幾十里內小有點名氣，父親的名氣是因為會的手藝多，繪畫、油漆、雕刻、樂器、唱戲、理髮、修車、養蜂。在那時，這些手藝學會一種就可以生活得很好了，所以即便在改革開放前那樣十分困難的年代，我們家依然稱得上豐衣足食。我記得公社第一台機耕船，便是由父親動手設計製作的。村口原有一個榨油坊，已有上百年的歷史，一直靠水力推動磨盤，水力小，速度慢，也是在父親的手上改成了機械推磨。

改革開放後，本是父親可以大顯身手的時候，但政策剛剛有所放寬，父親就得了癌症。從地區醫院檢查回來，父親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叫他放心不下的是我們兄弟姐妹的將來。一天晚飯後，父親將我叫到床前，說要教我修手錶，修鎖，將來也好有門手藝，可以混口飯吃。我將幾個舊手錶拿到父親床前，父親很費力地打開表蓋，給我講表的原理。父親教的時候，不停地咳嗽，啖中還帶著血，讓母親見了，才執意叫他停了下來。

父親性格隨和，我從未見他和人吵過架。住在我們隔壁的鄰居，夫妻倆是生產隊里有名的「橫叉子」，即便為了一兜白菜，也可以和別人吵上一個上午，隊上幾乎所有的人家都和他們發生過衝突，但從未和我們家發生過爭執，而且一直相處得挺好。他們家人口多，有十來個人吃飯，而工分又少，一到年底就要借米，每到這個時候，父親總是叫我們送幾升米過去。有一次父親新買了一瓶繪畫用的墨水，剛用了一次，第二天就不見了，滿屋子尋了半天都沒有找到。過了兩天，我在隔壁人家的書桌上發現了，墨水瓶的外觀和塗在標籤上的一點墨跡，跟我家新買的一模一樣，我如獲至寶，趕緊回來告訴父親，懷疑是隔壁的那小子偷去的。父親卻說他的墨水已經找到了，我問在哪裡，他又不說，只叫我不要聲張。第二天，我才看見桌子上又擺了一瓶墨水，應該是父親新買的。後來自己也遇到過種種與人爭執的事情，有理時總是抱著一種不肯饒人的態度，非要爭出個是非曲直來，回想起父親的寬厚，常不免感到有些愧疚。

父親跟我們說，凡事吃點虧，都只那麼大場合。外祖母一直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晚年性格變得十分暴躁，動輒打人罵人，每當外祖母發脾氣的時候，父親總是不聲不響地走到工作間去做自己的事情，好像什麼也沒聽 見。所以即便外祖母罵過家裡的每一個人，也從未見她說過半句父親的不是。

父親雖然讀書不多，但對我們的學習卻十分重視。我還記得考初中的那一年，沒有教材，父親知道後，第二天天還沒亮就動身，帶病走了一百多里地，趕到鄰縣的親戚家去借書，一直到晚上十二點多鐘才趕回來。姐姐的成績本來一直都很好，高中畢業的第二年，正好趕上恢復高考，父親生病時，欠了很多錢，但父親堅持讓姐姐複習去參加高考。直到父親過世，母親一個人實在無法維持一家五口人的生活和四個子女的學費，姐姐才回到隊里和母親一起掙工分。

父親的嗩吶聲一直迴響在我的記憶中。鄉下的晚上十分單調，父親因為年輕時在鄉下劇團弄過樂器，文革時不肯演戲了，父親還留著兩樣樂器在家中，一樣是二胡，一樣便是嗩吶。遇到清閑一點的日子，吃過晚飯，父親便拿出嗩吶，坐到門坎上，悠然自得地吹了起來。只要嗩吶一響，便有許多村民圍過來，散坐在四周。嗩吶聲在月夜的山村上空回蕩，給本來十分寧靜的山村增添了更多的寂靜，讓人感到一份充實，一份歡喜。

過去父親還常常走到我的夢中來，這些年可能由於經歷的事多了，夢見父親的次數便越來越少了。夢中見到父親的時候，面容已經很模糊，但感覺還總是那麼親切、隨和，每次從夢中醒來，心中都會留下一種難以言說的酸楚。

父親入土後，周圍的墳上曾長著幾棵樹，十幾年前，我還見過，已有碗口那麼粗，但後來樹不知被何人砍伐了，在墳的雜草叢中留著幾個碗口那麼大的樹墩。我知道父親的墳，終究要被雜草掩沒掉的，正如這周圍很多的墳一樣。生命本是一個不斷繁衍不斷替代的過程，生命的意義全在於此時此刻，過去和未來都是一個虛無飄渺的概念，今天我在父親節這一天懷念父親，感嘆生命的意義，不知來日誰又會生出同樣的感嘆。

作者簡介：李運啟，男，湖南湘潭人。當過農民，當過工人，當過教師，當過記者，當過經理，當過媒體總監。出版長篇小說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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