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畫只是畫風景？沒那麼簡單！

喬爾喬內《暴風雨》，1505年

風景，最早作為隱藏在畫作深處的角色，一直默默地存在著；後來隨著畫家們走出畫室，風景才逐漸成為了主角。它在暗處時，到底記錄下了怎樣的世界？在明處後，又帶來了哪些不可替代的價值？

在深處的風景

風景畫在今天已然是無人不知的畫種了，但在西方藝術史中，它最初是以怎樣的方式出現的呢？年輕的桑德羅·波提切利，肖像畫。

細想一下就會發現，風景起初較多作為人物的背景藏在畫面深處，表達出無限遙遠的空間以及人物內心的境界。在諸多文藝復興大師的肖像作品中，都能夠見到古老風景的蹤影。

也許前人們更多關注的是畫面中的主體人物：他的身份、衣著和神態，傳遞出那時的人文精神；而實際上，被人物遮擋的風景同樣具有豐富的含義，甚至包含了十幾個世紀之久的文獻內容。

丟勒《自畫像》

對此，能夠聯想到的還有上世紀末各大照相館最喜歡用的「風景背景布」，這其中彷彿有著些許相似之處。人物背後無限延伸的風景似乎更能將人的特質體現出來，這等同於將人放回到自然之中去觀看與審視。

一塊顏色、一角牆面，都是藝術家精心的設計。而窗外的風景增加了畫面無限延伸的時空，不同的人物搭配著不同的自然地景，它們分別提供了人物所處不同高度和地域的信息，這其中的豐富含義十分耐人尋味。

丟勒《奧斯沃特·克雷爾的肖像》

西方純粹的風景畫歷史實際上並不長，以後才逐步發展成為獨立的畫科。值得注意的是，風景在誕生的那一刻，就帶有著人的精神和觀看角度。它雖作為自然，但卻和人類的觀看有著無法分割的關係。

丟勒作品

其實，我們可以把風景理解為被人類看到並傳達出來的內容，它與自然本身的區別開始於人類的干預，而風景畫正是被藝術家截選在畫布上的那一部分自然地景。達·芬奇《蒙娜麗莎》

達·芬奇的名作《蒙娜麗莎》背景也是風景，不知道眾多熟知此畫的人中又有多少曾特別關注過其中的風景。蒙娜麗莎的微笑神秘，而她身後悠遠的山峰和迴轉的小路無疑更烘托出了神秘的氛圍。其實，達·芬奇也畫過純風景畫，但很少人關注，因為終究那時的繪畫是非常昂貴而高高在上的，少有人會花一大筆錢讓人畫自家門口的美景。喬爾喬內《沉睡的維納斯》

此外，諸多古典繪畫皆是如此。為了突出靈魂的純潔，藝術家們紛紛將其置入自然之中。雖然往往經過反覆的觀看，也許會覺得這樣精緻的被褥與泥土芳香的自然在邏輯上像是被刻意設計的，事實也的確如此。但最終畫面的整體氛圍卻格外美好，這是任何卧室一角所達不到的境界。喬爾喬內《沉睡的維納斯》（局部）

也正得益於風景有這樣一種無可取代的作用，得以讓之後的觀者有了欣賞十幾個世紀之前世界風光的機會。那時的天空和樹木還有遠山，那時的屋舍、道路以及河流，無一不帶有著舉足輕重的文獻價值。喬爾喬內《沉睡的維納斯》（局部）

走上台前的風景

真正意義上沒有人物，僅有風景的純粹風景畫，最早是以素描等小畫面形式出現的。從15世紀起，風景在為人物做了一個多世紀的背景後終於甩掉了陪襯的角色，走上舞台的中間，成為了獨立的畫種。在德國畫家丟勒的水彩畫中，出現過不少風景畫。

丟勒的風景作品

丟勒的眾多畫作中，有一批描繪當時周遭風景的水彩，記錄下他所生活的地方以及所到之處。畫中十分清晰地寫生了各種植被還有山峰、城堡，如今看起來更像是在魔幻電影中較多見到的地景。有的繪製的格外仔細，有的更像是現場草草速寫，也許這正是丟勒正式創作中人物背景後面風景的素材積累。

丟勒的風景作品

16世紀尼德蘭地區最偉大的畫家彼得·勃魯蓋爾曾描繪過許多人物與風景交融在一起的作品。它們雖然並不能被定義為純粹的風景畫，但是在勃魯蓋爾的作品中，人物也很少以正襟危坐並佔據畫面大面積的樣式出現，而是人景合一。彼得·勃魯蓋爾作品

他事無巨細地描繪出一個正在發生的大場景，近處的房屋和林子，中景結冰的湖泊村莊，還有遠景的雪山，讓觀者看到一個完整的廣闊視角。此時，風景與人物兩者不相上下，在畫面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並存著。

彼得·勃魯蓋爾作品

風景畫達到真正的成熟是在17世紀的荷蘭。荷蘭著名畫家雷斯達爾、維米爾、霍貝瑪對風景畫的發展都做出了較大的貢獻。直至18世紀，英國出現了偉大的康斯特布爾，才使風景畫取得了決定性的發展。雅各布·凡·雷斯達爾作品

風景如何誕生

回顧最早從有旅行雜記開始，「風景」的概念日益被強調出來，它的誕生與人類存在有著直接關係。可以說，從最開始「風景」就是一種人工製品。例如，「山」原本是地殼上升地區經受河流切割而成的高聳部分，而由於人類的介入，「山」在有人旅行後不僅僅作為「大地」的概念存在，「山」因為被人類觀光而與「風景」聯繫在一起。

雅各布·凡·雷斯達爾作品

從詞源的角度解釋，英語中「Landscape」這個詞源於德語「Landschaft」，意指與城鎮毗鄰並隸屬於城鎮的土地，非常類似於義大利語中的「contado」。它明確的限定出風景與城市相對立的身份，同時在此之中也存在著一種彼此依賴的關係。「風景」在詞義上從最開始就被不可避免地捲入了城市、政治以及經濟關係中。維米爾作品

從美術史的概念看，風景在西方早期的宗教畫里作為背景出現，後來發展成為地質畫，再後來發展成為藝術家筆下獨立的風景畫。在西方風景畫的歷史發展進程中，隱藏著西方地貌特徵在人類不斷介入之後產生變化的相關線索，根據畫面能夠對其相應的地理等內容進行分析，可以說是風景畫的意義之一。霍貝瑪作品

有關藝術中的風景概念，齊美爾（George Simmel）於1913年在《風景哲學》一書中寫道：「逐步延展和凈化對自然最初始印象的過程，開啟了風景的藝術層面含義。藝術家所做的就是把它從混沌和無止境的世界中取出，只要它一被取出、接收，在某一個特定的範圍內，就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特殊含義，並切斷與宇宙的聯繫。」霍貝瑪《林間小道》

所以「風景」作為自然界中被取出的其中一部分內容，完整、獨立、統一地存在著，自始至終都帶有人類的痕迹。了解風景如此的誕生過程，就會更直接地感受到風景究竟與人是一種怎樣的關係。

維米爾作品

維米爾這幅畫作同樣是以人物作為主體，但有趣的是，其身後的背景中也出現了風景。但這不像文藝復興時畫家筆下用來傳遞精神的風景，而是一幅掛在牆壁上的風景畫，一幅被另一位無法確定的藝術家從無止境的自然地景中取出的一塊兒。透納作品

義大利學者、詩人彼特拉克是第一個出於對大山本身的興趣而去爬山的人，並且在山頂上享受眼前的景色。他並不只是為了自然的舒適才從城市逃離，而是想找出自然的不適之處。這種感情的某些形式在古代田園牧歌中出現得更加頻繁，但也可能源於自身喜好觀察帶來的愉悅。

透納作品

風景畫除了體現出人類視角的欣賞，同時也能傳遞出對於自然的敬畏與畏懼。人們因為驚異於「自然自身的魅力」而去觀看自然，也屈服於它給予的這種誘惑。

在19世紀初英國最偉大的藝術家透納的畫作中，觀者終於感受並引發出新的思考，風景畫中的「風景」從乖乖被人們觀看，已經發展為兇猛到能夠吞噬一切的地步。在這樣的風景中，人的靈魂究竟應置身何處？莫奈作品

印象派的到來，也迎來了風景畫最浪漫的時代，再炫麗的色彩也不足以表達藝術家眼中那畫室之外的外光世界。在這些風景表達的轉變或發展過程中，無論是古代到現代，從古典到浪漫，從基督教到世俗，風景都以人視角的轉換來表達自身。

風景畫的歷史可以被看做一個尋求過程。在塞尚的作品中，它終於成為了傳遞人類思考的精神性內容。

塞尚作品

風景畫一路走來，從被遮擋的背景，到人景合一的廣闊視野，再逐漸強大到彷彿能吞噬一切，經歷了浪漫的表達後終於成為精神與思考的主角。風景畫自身成為獨立的畫種，背後承載了人類對於世界十幾個世紀以來的深入思考，它不僅是一種繪畫體裁這麼簡單，而是人類逐漸創造出的獨一無二的自然語言。

[編輯、文/張婧雅]

[本文由《時尚芭莎》藝術部原創，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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