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一隻知更鳥》中的那位父親

普利策獲獎小說To Kill A Mockingbird（《殺死一隻知更鳥》）表面平淡，內里卻波瀾壯闊。作者Harper Lee（哈珀·李）講述了美國南方小鎮Maycomb的故事，用少女Scout（斯考特）的視角——那種小孩子比較矇昧又帶一些成人偏見影響的視角，不動聲色地呈現了斯考特和哥哥Jem（吉姆）的童年玩耍、對鄰居的觀察、他們的父親Atticus（阿提克斯）作為白人律師為一名黑人辯護的事件和前因後果，不單刻畫黑人和白人的衝突，更寫人與人的隔閡。小說著力呈現的阿提克斯既是律師，也是父親。讀他，可以思考如何為父，而父性的基礎是人性，是如何做人。

阿提克斯是單親父親，妻子死了，帶著一對兒女。這位父親的個性就如小說的風格：表面平淡、內里壯闊。他看上去有點唾面自乾的懦弱樣，年紀大了，五十歲，妻子死得早，很早就開始獨自撫養兩個小孩子，當然還得靠著一個黑人女傭。那麼，實際上他是怎樣的人呢？很立體——神槍手、律師、父親、大寫的人——或者說知道怎樣和自己相處的人。

「Before I can live with other folks I ve got to live with myself.」

這是阿提克斯在書里說的一句話，學會和別人相處，首先要學會和自己相處。他是白人，為黑人辯護，被稱為nigger lover「愛黑人者」，這可不是什麼好稱謂。親戚、朋友、鄰居都不理解他，還對著他的孩子指指點點、指桑罵槐。他這樣給女兒解釋：每個人都有權利這樣想、那樣想，這值得尊重，但對他來說，「在和別人相處之前，我首先得跟自己相處。「

是啊，跟自己相處！做什麼，其實是為了自己，所以，面對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他堅持自己的原則。看似溫和，其實至堅，就像美玉。縱然年輕時百發百中，他也從不拿槍傷人，除了有一次，他面對一隻要傷人的瘋狗端起獵槍，女兒這才知道父親有遠超於自衛的能力。

阿提克斯盡量不傷人——不單肉體，也指精神——那是一種非暴力精神。他在法庭上為黑人辯護，需要還原真相。他和陷害黑人的白人姑娘對質，這時，他也盡量用溫和的話語，不想傷害那孤獨無知的白人姑娘——雖然，有時候還原事實本身就是一種傷害。

小說的標題To Kill A Mockingbird（Mockingbird即知更鳥）大概起源於此，雖有神槍之技，卻不殺一隻知更鳥，因為知更鳥善良、對人無害，就像阿提克斯為之辯護的黑人Thomas Robinson（托馬斯.羅賓遜）。

有一次，為了保護已被監禁的黑人托馬斯.羅賓遜不被白人處以私刑，阿提克斯陷入險些被白人鄉鄰傷害的境地。幸好女兒斯考特的到來救了他。但是，在險境中，他也沒打算動用武力。事後，他抹抹額頭的汗，慶幸自己堅持住了。他用這種溫和、內斂、不溫不火的方式來愛「人」，他向女兒斯考特解釋說，他不是愛黑人，他是愛「人」；他首先要對得起自己，不讓自己羞愧，然後才去考慮怎麼面對別人。

對待孩子的方式是這位父親為人處世的縮影。他有教育原則，但原則少，用得剋制；他溫和，總是不讓孩子難受；他干涉孩子的地方非常少；他說他老了，連女兒在學校的表演都沒精力去看。好似缺乏關愛，其實他的愛是不炫耀，寡言少語，事關重大原則的身教言教，包括對人尊敬、愛護、誠實、有責任、有禮貌。很多時候讓孩子自己去感受和理解，給的空間很大，影響卻至深。

這位父親的職業是律師，他忠於自己的職業。他為黑人托馬斯.羅賓遜辯護，在眾人面前，當庭證明是黑人托馬斯.羅賓遜被白人姑娘——也就是Bob Ewell（鮑勃.尤厄爾）的女兒——強吻，而不是黑人去強姦白人姑娘，因此得罪了鮑勃.尤厄爾。鮑勃.尤厄爾為了報復，趁黑夜攻擊阿提克斯的兒女。小說的最後一段，阿提克斯把受驚的女兒抱進房間，答應女兒要求，給她講恐怖故事，然後在女兒迷迷糊糊之際給她塞好被子、伴她睡著的那一段，是小說中少有的大段寫父親溫情的地方。

白人為黑人辯護是小說最精彩的部分。小說留給我們一個疑問：為什麼仇恨希特勒的人，卻不能善待黑人呢？希特勒以人種歧視為特點，但是仇恨希特勒的人也在歧視不同種族。

美國早期的白人，多數不能平等對待黑人。阿提克斯為黑人托馬斯.羅賓遜的公開辯護是那麼成功，幾乎天衣無縫，大家都明白是黑人受冤枉了。然而，因善良助人而惹禍的托馬斯.羅賓遜還是被陪審團認定強姦，最後在越獄時被擊斃，留下妻兒老小。我們會覺得，這種歧視非常不公平，但是，歧視不止一種，對不同者，我們骨子裡是不是也會歧視呢？即使不歧視，面對被歧視者，我們是沉默的大多數嗎？阿提克斯告訴孩子，在對待別人時，要站在別人的鞋子里看問題，這一點，在小說《殺死一隻知更鳥》出版五十多年後，我們能做到嗎？

關於為人父親，小說的結尾還有一處出人意料的地方。在鮑勃.尤厄爾報復攻擊阿提克斯兒女的衝突中，兒子吉姆被折斷胳膊，鮑勃.尤厄爾誤被自己的兇器所殺。警長認定鮑勃.尤厄爾自殺，阿提克斯為此和警長辯論很久。他希望到法庭上辨清事實，而不是私了。

雖然阿提克斯最終還是聽從警長，避免在法庭上對未成年的兒子造成二次傷害，他還是希望自己能夠在家、在外一個樣。他跟警長這樣說：

「Sometimes I think I m a total failure as a parent, but I m all they ve got. Before Jem looks at anyone else he looks at me, and I ve tried to live so I can look squarely back at him… If I connive at something like this, franklyI couldn t meet his eye, and the day I can t do that I know I ve lost him.」

翻譯過來的意思是：「有時候，我覺得我是失敗的父親，但我是兄妹倆的唯一。在吉姆模仿別人之前，他會以我為榜樣，所以，我盡量以我能坦然面對他的方式來生活… … 坦率地說，如果徇私舞弊了，我將沒法面對他的眼睛。而一旦無法面對，我知道我就失去了他。」

為人父母，何為愛孩子，何為得失，讀來感慨。

還有就是勇氣。

不同年齡階段需要不同的勇氣。劉若英有一部老片子，片尾，她一往無前地走向愛情、走向未知。然而，導演用了一個長鏡頭來表現。這個長鏡頭的效果是她永遠在走，看來卻永遠走不到。看完覺得這好像年輕時的我們，勇敢地一往無前。愛情需要勇氣，然而，人到中年才明白生活更需要勇氣——隱忍的勇氣、持續的勇氣——就是《殺死一隻知更鳥》中阿提克斯展現的那種勇氣。讀到小說後半部分才知道，他為黑人辯護不是主動請纓，而是法官指定的，因為法官了解他的性格——這是暗中幫助無辜黑人的做法。每個人的生活都很難，面對生活給予的重擔，我們有勇氣儘力而為、堅持到底嗎？

我是誰？

愛花媽媽：

本科、碩士畢業於上海兩所最好高校，

辭職前是上海兩大電台資深記者，

采編報道於教育、科技兩個領域，

現為家庭主婦一枚，

伴兩娃，

奔忙於育兒、閱讀兩個磁極。

生活予我一地雞毛，

我卻欲織一襲鳥羽華服，

以閱讀助孩子們自由飛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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