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天生就適合相愛

1

年幼時做著關於相愛的夢，色調是昏黃，廚房裡小湯瀰漫香氣，窗外海聲不疾不徐。床單是乳白色，後院的籠里鸚鵡羽毛艷麗，擺一把躺椅，開心承受著這逆旅人生里，漂洋過海的倦怠。

想像中的時日是盛夏，少年好看，白襯衫勾勒鎖骨，笑起來眼神里翻騰光亮。要一起分零嘴一起洗碗也一起吵架，吵至最激烈後，又流淚擁抱和解。每一天都要重新愛上他，正如每一天都要重新醒來，滿腹是深情，不吐露心酸。

但我過於理想化。

是要年歲長了才參透，人人都是易碎的玻璃，與意中人相遇前，各自縫縫補補千百遍。但帶疤，帶縫隙，在漫長磨合的路途，總有人受不了舊日傷口複發，嘆氣講，我還是怕了。

朋友說，沒有經歷過一段失敗的感情，你永遠不知道傷害有多大。它會在你心裡悄悄打上結，來日出現如意郎君，它就盡情發痛。

我們都是平凡人類，沒辦法向另一人保障一種，不設限的永遠。尤其是，當我已經跌過一跤，就好怕啊，怕前方還是沼澤——親愛的我如此珍視你，像珍視一塊不願跟他人共享的秘密。我不想這秘密，跌出心碎的淤青。

何時開始，我們不敢再愛？

杜拉斯的《情人》里，少女一開始是講，我跟你戀愛，是出於我需要錢。初看的時候感覺少女虛無縹緲，因為她沒有任何陷入愛情的表徵——她不作，不苛求陪伴，過分講究金錢回報，她也冷臉跟他人跳舞，儘管男友暴跳如雷。

但她在徹底離開那片土地跟情人了斷時，竟那麼快就悵然若失——她突然意識到，餘生她都不會忘懷這樣的初戀，真的不會。

2

我們跟另一個人丟盔棄甲地相愛，就很難毫髮無傷地脫身。真心畢竟交付於你過，軀體曾經徹夜纏繞，一同淋過暴烈的雨，你也曾跟他相擁痛苦失聲。再回頭看那個年紀，深深淺淺一筆一划全都是你。是你，不是別人。

那時光已不單單屬於我自己。

前任永遠是二十四層床墊下的那顆豌豆，輕輕巧巧地，耽擱你整夜溫和的睡眠。再怎麼回味他也都是隔靴搔癢，不敢撓心裡最惱火那一塊兒，怕疼怕恨。

此情隔山海，君不見，綿綿無期。

後來終於從傷筋動骨的失戀走到了癒合期，我們卻不敢再度期待愛情。

就拿身體來說，跟一個陌生人從頭來過，連他胸膛的體溫，都得重新適應。吻不是從前的味，那笑也不是，淚也不是，捉襟見肘的相愛，都在捂著傷口裝開懷。

可是，可是啊，比如我們年少愛過些錯的人，後來卻依然，被神奇地治好。

我一女性朋友，有過一個英俊的壞蛋，出軌，嗜酒，四處開花，兩人自然分手。但分手後女性朋友再度振作起來，還是要喜歡一群人里最英俊的那個。

看過一句話，「我喜歡抽煙的男人和有故事的女人，是他們讓這個世界柔軟而迷人」。

——其實誰都是有故事的人，沒幾個是初戀到白頭，一世心動獨屬於你。年少時愛過渣滓，老去也要迷戀年輕血液，人類天生多情，天生要互相傷害。

而我們真的也說不清，是時間，新歡，還是隱忍的自己，最終治好了漫長的苦痛，光芒終於不再遙遙無期，我們又能愛人了。

我們把自己縫補好了。現在，我們是塊疤痕獨特的玻璃。

今年我二十，依然做著相愛的夢，那間海邊的小屋，色調依然是慵懶的昏黃。

我從不忌諱說，我是失望過很多次的人。很多次都覺得「再也不會好」，但我們人類這種動物，從小都伴著自我欺騙長大的。說不愛還是要愛，迷人的哪怕是花花公子，也要奉上年輕歲月的一小截，我沒有刀槍，唯剩孤勇。

所以受過傷算什麼呀，怕什麼前途未知。外面烏煙瘴氣我不想管，我就想看進你的眼睛，緊緊扣你的手指。我們在屋裡放滿紫色的氣球，相框擺在牆壁正中間，你笑得眯起眼睛，而我要踮起腳尖吻你。

過去的事，誰都別談。我們有此刻，恍惚間我們就假裝，此刻是白頭。

我們相互牽動，羈絆，糾纏，

無止境製造麻煩。

城市這樣擁擠，管它大雨傾盆，

我和你，天生適合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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