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文學》290期‖張文捷：父親的經歷我的詩

著名書法家張懷江老師為本刊題寫刊名

【詩人名片】

張文捷，本名張文傑，男，湖北仙桃人。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詩網第二屆（2017-2018）簽約作家。詩作散見於《詩刊》《星星》《詩選刊》《中國新詩》《詩歌月刊》《詩林》《中國詩歌》《國家詩歌地理》《芒種》《綠風》《西湖》《飛天》《雨花》等海內外刊物及「美國詩天空」等網路媒體。獲《詩選刊》2016年度詩人獎、第二屆「夢.烏鎮」詩歌大賽二等獎等多種全國詩歌大賽獎。入選《中國年度優秀詩歌2016年卷》、《2016年中國網路詩歌精選》等多種選本。中篇小說《青春水鳥》被譽為原生態文學代表作品。著有詩集《誰比我擁有更多陽光》。

父親的經歷我的詩

（組詩五首）

張文捷（湖北仙桃）

他將完整的後背，朝向和平的祖國

父親帶我到通順河游泳

我看見他的胸膛，有大片的青癍

形同不規則的中國地圖

他所在的部隊，在這塊版土上

從東北打倒了海南島

每攻克一座城，

都有彈片，將花朵般的紀念章

嵌進他的肉身

隨父親身體的每一寸體驗衰老

而父親走過的地方

太陽每天在新翻的泥土上閃耀

上甘嶺戰役

他用前胸抵擋炮彈

將完整的後背

朝向和平的祖國

父親講述炮火間隙

天暗下來

黑夜的掩體

讓盤旋的敵機

看不見這群蠕動的螞蟻

麻木的手，搬動凍成冰塊的屍體

已分不清是敵是友

用人體壘成牆

擋風，也擋子彈

突然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

一個逃亂的孕婦選擇此刻分娩

所有人轉過頭

內心的暖流涌到臉上

焦慮不安的槍管

斜插在熟睡的士兵身體

天空在群星殞落處

劃開雲層

那眨眼的幾顆星，彷彿初生

早上醒來，聽見一隻蟋蟀唱歌

戰友們還在熟睡

他率先醒來，聽見一隻蟋蟀在唱歌

循聲音出門，小聲哼起來

彷彿自已也是一隻蟋蟀

跟著一群蟋蟀在月光下泅渡

這戰火中人性的細節

令人興奮，他愉快返回營房

先擦槍，再檢查彈藥、乾糧

裹好綁腿，今天要行軍三百里

然後去吃早餐

必須認真吃

因為每一次早餐

都可能是最後一次

謁紀念碑

一顆行走中的樹

停下來，一群人

走進石頭堅硬的浮雕

恢弘的歷史下面

有黑螞蟻在此築巢

這細膩的銹斑，隨暗光模糊

紀念碑,一柄鋒利的劍

撐起晚風中的記憶

一個人的深夜

我開始慢慢解剖那段歷史

鄉間信用社

五十年代，鄉間信用社

只有父親一人。腳踏車轉動記憶

他騎上舒緩的道路和時代

背著綉有「為人民服務」的黃挎包

一隻金屬的鳥在他手上飛行

他隨小貨郎串鄉，在鐵鋪鍛打紙質的規則

跟隨豬倌踩資本主義尾巴

從稻草的灰燼里吹出火焰來

每天傍晚，存放好那枚磨得發亮的錢幣

二十多年，貸款沒有一筆壞賬

倒是加速折舊自己，腳繭磨破無數雙草鞋

轉業前的東北腔磨練成純正方言

直到退休，舊屋的磚縫長出嫩草芽

遮掩「保障供給」的標語和我們的視線

夏天到了，瘋長的草蔓延到屋檐

赤腳的鄉民開始緊攥著收成

擠近木質的櫃檯，呈上土地的心跳和自己的汗水

彷彿這裡有碩大的地窖

可以儲藏全部的糧食和喜悅

有人試圖省略莊稼生長的過程

尋找一條從變形的種子到財富的捷徑

市場經濟的火星，點燃人心的鎢絲

——信用社被搶劫了。刑場上一雙絕望的眼神

跳閃著快熄滅的火

赤紅的瞳仁仍散發金屬的光芒

一棟豪華的樓房矗立鄉間

每天，全副武裝的運鈔車準點到來

一把堅固的鐵鎖

鎖住空空庫房

而父親的黃挎包早已遺失

「為人民服務」的綉字像一組細菌

繁殖出這個時代無數裝飾的匾牌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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