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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樹街小說|付煒|麥草垛

作者:付煒

編輯:老闆娘 排版:兮兮

大概是去年那個異常乾燥的秋天,我在一個逼仄的小藝術館裡看到了那幅油畫的複製品。一共有24幅,描繪了同一物體在不同光照下的景象,看起來十分神奇。我靜靜地凝視著其中一幅畫,眼睛瞥見右下角油畫的作者和名稱「【法】克勞德·莫奈 《麥草垛》」。

現在我要講我八歲時的故事,如今我十八歲,整整十年過去了,我明白一個人的一生並沒有多少個十年。

夏收已經接近尾聲,在這個不起眼的鄉村裡,麥子是糧,麥稈是柴,都是同等的地位。於是在麥子顆粒歸倉之後,最後的一道工序就是搭麥草垛。麻叔在這方面是個好手,他搭的麥草垛底小頂大,中間隆起,四周渾圓,既利水又能防雨雪,看著麻叔搭麥草垛簡直如同在看一個藝術家現場創作,常常令我和小夥伴們目不轉睛地盯著瞅。這時,我聽奶奶在打麥場那頭喊我,她來叫我回家吃飯的。我連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用袖子抹了把鼻涕,匆忙應道:我在這兒。

我和奶奶沿著村裡那條泥巴路往家裡走,途中我繪聲繪色地跟她講麻叔搭麥草垛的情形,奶奶聽完沒有像以前那樣對我講的一切都流露出孩子一樣好奇而欣喜的表情。她不屑地說:你爺爺在世時搭的麥草垛那才叫漂亮呢。我見自己的觀點被反駁,有些生氣,並沒有因為自己的爺爺當時是村裡搭麥草垛最厲害的人而感到高興。

吃過飯後,我和浩子還有許凡又馬上趕到打麥場,那時我和許凡八歲,浩子九歲。我和他們一起度過了我的全部童年,也度過了他們的。我們三個幾乎走遍了村子裡所有的犄角旮旯,在看似荒涼的村莊里找到了很多樂趣的「寶藏」。而麥草垛,則是我們最大的「寶藏」所在。

在夏天刺眼的陽光下,打麥場上吹過熱烈的西南風,一個個麥草垛都被染成了一片金黃,時不時有鵪鶉停在上面尋找著遺落的麥粒。麥草垛之外,是盛夏瘋長的雜草,各種昆蟲就是從那裡演奏出美妙的音樂。雜草之外,是一望無際的麥田,稻草人歪著身子凝視遠方,像一個忠誠的守護者保衛自己所站立著的土地。風在頭頂打轉,吹亂了我們的頭髮,稻草人的破衣裳被大風吹得獵獵作響,打麥場上的灰塵吹進眼睛裡又癢又疼,我和浩子不時揉著眼睛,一旁的許凡哈哈大笑,結果滿嘴都沾滿了塵土。

麥草垛

麥草垛是我童年永遠不會厭倦的遊樂場。在那裡玩捉迷藏是最好不過的了,隨便在麥草垛里挖一個「狗洞」就是絕佳的藏身之所,只消鑽進去再把洞口堵上就很難被找到。不過這種方法只適用於剛堆起的麥草垛,如果時間一長,麥草垛就會變色,玩捉迷藏時只用看看哪垛麥草的顏色與周圍不同就能找到,而且一找一個準,從未失手過。

捉迷藏玩累了就躺在麥草垛上休息,望著天上悠閑的白雲,就這樣望著,不說一句話,因為所有人都已經沉浸到童年特有的柔軟而潔凈的夢境當中了。麥草很乾凈,躺在上面不用擔心弄髒衣服回家被媽媽罵,折根麥草叼在嘴裡,再翹個二郎腿,哼著不著調的歌,別提多自在了。

麥草垛是全村人整整一年的燃料,燒飯做菜都少不了它,所有人都無比重視這一個個「金色的城堡」。麻叔是個老光棍,也是村裡專門看守麥草垛的人,他每天晚上都睡在打麥場,手握木棍,頭戴一頂發黃的草帽,像一位守護疆土的將軍一樣威武。

那天許凡和浩子過來找我說一起去燒田埂,我因為作業沒寫完被母親關在家裡,沒有跟他們一起去,望著他們歡呼雀躍跑向麥田的身影,我無比羨慕。

就是那天,麥草垛著火了。村裡人怎麼也沒想到會有人白天放火,等到反應過來時,火借風勢,早已有了兩三米高,人們無力回天地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的麥草垛變成灰燼,只有麻叔一個人不停地從村尾的那個魚塘里提水,然後傾倒在麥草垛上,一桶水瞬間化作了一團白花花的蒸汽。村裡的人都勸他別白費力氣了,麻叔不說一句話,只是照舊提水倒在熊熊火焰上。眼見火越來越大,剛燒完那家的麥草垛,又開始燒這家的麥草垛,人們越來越感到驚恐,紛紛掂著水桶拿著臉盆加入到麻叔的救火行列,麻叔看到這一切,欣喜卻又癱倒了下去。

大火終於被撲滅了,打麥場上一大半的麥草垛都成了黑乎乎的灰燼。大家不顧勞累七嘴八舌猜測這到底是誰幹的,周圍一片寂靜,然後忽然就喧雜起來,大家說著自己懷疑的目標,被懷疑的人又大聲跟懷疑他的人爭論,整個打麥場混亂不堪。

麥草垛

我心裡也有懷疑的對象,那就是許凡和浩子,我像懷揣著寶藏,得意而感到高興,我避開爭論的人群,走到麻叔跟前,他看到我,卻沒有力氣說話,我伏在麻叔耳畔小聲地說:麻叔,我知道是誰點的火。麻叔打了一個激靈,瞬間來了精神,他惡狠狠地說道:要是讓我知道是誰幹的我非宰了那小子不可。我心頭一顫,猶豫著要不要說。

「是誰?你快說!」麻叔問我的氣勢把我嚇住了。我不知是故意的還是心裡害怕,聲音小而微弱,我說:我看見許凡和浩子晌午過來點的火。

我不知道麻叔是否聽見,但他聽完之後便沒有再問我,他一直盯著我看,複雜而且難以揣測,明顯沒有了之前想得知答案的興奮勁兒。我開始低著頭迴避他的眼神,但是每當我抬起頭就能發現他在盯著我看。我感到莫名的羞愧,因為我竟然出賣了我最好的朋友,我真希望這一刻我就是那個燒掉麥草垛的人,然而我此刻的後悔,簡直跟燒掉麥草垛的那個人無異。

「我看到了是誰燒的麥草垛,不是許凡和浩子。」麻叔突然對我說。

「可我……可我明明看到……」

「孩子,是你看錯了。我當時就在麥地里,我清楚地看到是個大人點火燒了麥草垛。」麻叔打斷我的話說。

我耷拉頭沒有辯解,心裡感到七上八下。

「唔……那人真是個大壞蛋,我要是捉到絕不會輕饒他。」麻叔作出十分憤怒的表情。

「好了,孩子,這件事過去了,我會抓住那個壞蛋的,但他絕對不會是你的夥伴,希望下次還能看到你和夥伴們在麥草垛里玩捉迷藏。」麻叔撫摸著我的頭,笑容在他臉上像是黑夜裡的一道火光。我抬起頭,和他相視而笑。「好了,孩子,不早了,你也該回家休息了,下次我會搭更好更漂亮的麥草垛在這裡,歡迎你過來玩。」麻叔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隨著人群各自散去。回到家,我跟奶奶說麻叔知道是誰燒的麥草垛,奶奶依舊不屑地說:他知道個鬼啊,麥場起火的時候他還在自個家裡呼呼大睡,被別人叫醒才去滅火的。我的心臟彷彿掛著一個鉛塊,忽的沉了下去,咯噔一聲。我想不明白麻叔為什麼要對我說謊,為什麼不肯聽我的話處置許凡和浩子。

那一夜,我輾轉難眠,我彷彿吃掉了一顆成熟的果實,褪去了青澀的外衣,我為我的想法不再單純而感到恐懼。那一年,我才八歲。

麻叔因為看管麥草垛不力,村裡人對他心生怨恨,不再繼續讓他看守麥場。他在村子裡待不下去,在一個昏黃的傍晚一個人悄悄離開了。

後來,我和許凡還有浩子依舊是最好的朋友,當我們像以前一樣躺在麥草垛上望著藍天白雲的時候,許凡有聲有色地跟我描繪那天他和浩子去燒田埂又如何如何火燒麥草垛的事迹。他說麻叔好像知道是他乾的,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找他的事,他疑惑不解,我在一旁笑著,並沒有告訴他那一晚我和麻叔的對話。

風吹動起少年的衣襟,在許凡和浩子驚訝的眼神中,我忽地站在麥草垛上大聲向遠方呼喊,遼遠而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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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付煒,1999年生於河南信陽。現為高中生,十二歲開始寫詩並發表第一篇作品。已在《星星》詩刊、《大觀》、《信陽文學》、《中國校園文學》、《山東詩人》、《詩歌周刊》、《新大陸》(美國)等刊物發表作品一百餘篇(首),有作品入選多個選本。系信陽市作家協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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