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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混蛋邏輯——文明為何總被野蠻打臉?

導讀:我們打小就被告知,人類的歷史進程是符合進化原則的,先進打敗落後,文明打敗野蠻,善打敗惡,好打敗壞,新打敗舊。諸如此類。這種灌輸,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使我對後來的取代者都滿懷敬畏,因為它們代表的不僅僅是正義和進步,更是不可逆轉的歷史走向。

後來閱世漸深,讀書漸多,才發現這樣自低向高的進化之路至少在某一時期是說不通的。如魏晉之後的五胡亂華,宋之後的蒙元南下,明之後的滿清入關,這些後來的取代者無不是徹頭徹尾的落後部族政權,無不是野蠻對文明的顛覆,落後對先進的打擊,與所謂的歷史進步挨不上邊。此外,我們的歷史也並非如教科書中所描繪的,一向處在革故鼎新一路前行的進程中,而是除了異族入侵,絕大多數時間在原地打轉:

曹丕篡漢建魏,司馬氏又篡魏建晉,劉裕又篡晉建宋,蕭道成又篡宋建齊,蕭衍又篡齊建梁,陳霸先又篡梁建陳。這一路篡下來,前後政權易手了六次,史稱六朝。

接下來一出連軸轉的好戲,始於宇文覺篡西魏建北周,楊堅篡北周建隋,李淵篡隋建唐,朱溫篡唐建後梁。這一次江山易手五次。最後一出篡立大戲始於郭威篡後漢建立後周,趙匡胤又篡後周建北宋。

這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政治鬧劇,可以用黑格爾《精神現象學》的一句話來形容:「當你埋葬前人的時候,將要把你抬出去的人,已經站在了門口。」北宋范仲淹有一首詩:「一派青山景色幽,前人田地後人收。後人收得休歡喜,還有收人在後頭。」對於歷史的宿命輪迴,中外見解空前一致。劉宋末帝劉凖被逼迫退位時,蕭道成的幫凶王敬則對他說了一句話:「官先取司馬家亦復如此。」(語見《南史?王敬則傳》。)一報還一報,報應不爽。六朝人尚佛,是有現實基礎的。

新政權取代舊政權後,往往在史書中留下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這裡頭的緣由其實很簡單。

中國歷史上的新王朝大都建立在前朝的廢墟上,多年的兵連禍結往往造成十室九空、人口銳減。西漢滅亡前的元始二年(公元2年),全國總人口有5959萬,(參見《漢書?地理志》。)經過東漢末的黃巾起義和三國混戰,到曹魏景元四年(263年),魏蜀兩國人口合計不過537萬,加上吳國的230萬,全國人口總計才767萬。(參見《後漢書地理志》注引《帝王世紀》及《三國志?吳志?孫皓傳》注引《晉陽秋》。)二百六十一年間,生民八餘其一。唐代全盛時的天寶十三年(754年),全國人口有5288萬,(參見《舊唐書?玄宗本紀》。)到安史之亂後的唐代宗廣德二年(764年),十年間全國人口銳減三分之二,僅餘1692萬。(參見《舊唐書?代宗本紀》。)死者不幸生者幸,空出的社會資源需要重新分配,十室九空變成了十室歸一,民眾得到喘息的同時,又憑空掉下數倍於前的生產資料,社會生產力想不恢復都難,中間並沒有當權者的任何功勞。

小民們在這樣的宿命輪迴中被王化了三千年,同時也被幸福了三千年。

清末啟蒙思想家譚嗣同有一句話:「二千年來之政,秦政也,皆大盜也。」(語見《仁學》第二十七章。)明末啟蒙思想家唐甄也有類似的一句話:「自秦以來,凡為帝王者皆賊也。」(語見唐甄《潛書?室語》。)一個說帝王是盜,一個說帝王是賊,合二人之言,所謂帝王者,盜賊而已。

這些發自末世的吶喊,對一個積重難返的民族來說,往往不會有什麼振聾發聵的功效。明末有人覺醒了,可是接著整個民族又渾渾噩噩了三百年;清末又有人覺醒了,可是接著整個民族又原地迷離了。歷史的羅圈腿教人扼腕,長太息以掩涕。這些發自末世的怒吼之所以能夠流傳下來,是因為舊的威權已經垮台,新生政權需要一些開明的言論以區別於舊政權,為自己的「以新代舊」張目。

皇帝對自己的隱身份,卻是十分在意的。被趙翼指斥為「盜賊」的明太祖,對與賊音近的「則」字和「強盜」音近的「疆道」都敏感到不行。《廿二史劄記》卷三十二記載,杭州教授徐一夔賀表有「光天之下,天生聖人,為世作則」等語,朱元璋覽之大怒,說:「生者僧也,以我嘗為僧也;光,則剃髮也;則字,音近賊也。」就把徐一夔斬了。明人宋端儀《立齋閑錄》謂:「翰林編修張姓者能直言,不能容,出為山西蒲州學正。例應進賀。撰表,高廟閱之,識其名。見其表詞有曰『天下有道』,又曰『萬壽無疆』,發怒曰:『此老還謗我,以「疆道」二字擬之。』」

自漢高祖劉邦以詐力權謀取天下始,狡詐和無恥的帝王術就成了王霸之徒的必修課,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才是成就無人比匹的孤寡境地的不二伎倆。我們的歷史並不是淘盡狂沙見真金,而是劣幣驅除良幣,是壞人戰勝好人、大壞蛋戰勝小壞蛋。壞蛋橫行才是中國歷史的本質。

猶太作家皮利磨?拉維說,要「敢於承認一個基本的事實,這個事實便是——最壞的、能適應的活了下來,最好的都死去了」這話也對也不對,最壞的「活下去」是對的,最好的「都死去」是錯的。因為權力本不是好人的遊戲,好人沒資格登上權力的競技場,偶爾撞上了,也只是歷史的誤會、上帝的錯失,錯把一隻羊扔進了狼群。劉宋末帝劉凖臨難前哀嘆「唯願後身生生世世不復天王作因緣」,(語見《南史?王敬則傳》。)話里的無奈與無助叫人唏噓。南齊廢帝鬱林王蕭昭業也認為:「今見作天王,便是大罪,左右主帥,動見拘執,不如市邊屠酤富兒百倍。」(語見《南史?齊本紀下》。

皮利磨?拉維話里的「好人」,指的只能是相對不那麼壞或還沒有徹底壞透的傢伙,而不是道德層面上的好人。中國古代被謚為和帝、順帝、恭帝、敬帝、靜帝的失敗者,單從謚號上就能看出他們大多是現實意義中的弱者,是傳統道德層面上的和順恭敬之輩、清靜無為的不爭者。晉恭帝司馬德文甚至被政治對手贊為「明德光懋」、「眾望攸集」(語見《晉書?恭帝紀》。)的大有為之主;劉宋末代皇帝順帝劉凖,「姿貌端華,眉目如畫,見者以為神人」。(語見《南史?宋本紀下》。)對於小百姓來說,以上諸位或許是羊群中的豺狼,但在王霸之徒眼中,他們只是羔羊,或者至多算是一匹未成年的小狼。

劉宋順帝劉凖被殺時,虛歲十三。(事見《南史?宋本紀下》。)齊和帝蕭寶融被殺時,虛歲十五。(事見《南史?齊本紀下》。)梁敬帝蕭方智被殺時,虛歲十六。(事見《梁書?敬帝本紀》。)西魏恭帝拓跋廓被殺時,虛歲二十一。(事見《北史?魏本紀五》。)北周靜帝宇文衍被殺時,僅虛歲九歲。(事見《周書?靜帝紀》。)如果把他們也歸入壞蛋行列的話,那麼他們至多算壞蛋中的弱者。劉宋順帝劉凖禪位時,嚇得「逃於佛蓋下」。(事見《南史?宋本紀下》。)這位篤信佛陀的倒霉皇帝,在浩劫臨門時,能想到的庇護,也唯有菩薩的慈悲了。

如果我們了解威權政治的本質,就會對壞人的一路得意有所釋懷。盜亦有道。做一名成功的強盜,也要講求強盜邏輯,有所為有所不為。當一個按套路出牌的強盜碰上一個完全不顧套路的強盜,失敗就變得理所當然。所以當失敗的強盜引頸就戮、身死國滅時,往往都會有悔不當初的痛心疾首,後悔當時的一念之慈,痛惜當年的一息之仁。正如韓信被執時,感慨「吾悔不用蒯通之計」,(語見《史記?淮陰侯列傳》。)亦如魏徵所說「太子蚤從徵言,不死今日之禍」。(語見《新唐書?魏徵傳》。)

不半渡而擊、不擒二毛的宋襄公成了千古笑柄,還沒壞透的楚霸王烏江自刎,不諳權謀詐術的臧洪身首異處,相對遲鈍的李密橫死刀下,比較仁厚的李建成一箭穿心,稍為愛民的張士誠挫骨揚灰。笑到最後的是楚成王、劉邦、曹操、劉備、李淵、李世民、朱元璋這類崇尚詐力權術的陰謀家。相對仁慈的一方最終都為自己的婦人之仁付出了血的代價,被自己的不忍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在一個以權謀詐術為主體的社會裡,歷史只能是壞人的舞台。壞人戰勝好人或稍好的人,才是王朝更迭的本質。

我們的教育,一直宣揚成為好人是成就功業的基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得民心者得天下」。試想,如果普天下之人都奉行這一成功學,稱王稱帝者會多到何種程度?所以,要想成就王霸之業,首先要成為社會的另類和異數。在好人遍天下時,要努力成為暗中的壞人;在壞人遍天下時,要努力成為明面上的好人。凡事必須跟對手們逆著來,你的成功才能讓對手始料不及,這可以算是競技社會最普遍也最適用的制勝法則。

我們還有一個認識上的誤區,以為只有政治開明才能成就經濟上的繁榮,其實並不盡然。乾隆時中國的GDP佔全世界的32%,(參見戴逸的《中國經濟的千年態勢與復興之路》。安格斯?麥迪森在《中國經濟的長期表現》中,也認為中國的GDP在公元1820年佔世界的32.9%。)比今天美國佔世界經濟的比重還要大。然而,史稱盛世的康雍乾三朝,在經濟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時,在政治上卻極端反動保守。單乾隆一朝,興起的文字獄就有一百三十多起。章太炎認為,乾隆朝禁書「將近三千餘種,六七萬卷以上,種數幾與四庫現收書相埒」,(語見《哀焚書》第五十八。)魯迅也認為「清人纂修《四庫全書》而古書亡」。(語見《且介亭雜文?病後雜談之餘——關於「舒憤懣」》。)用萬馬齊喑來形容當時嚴峻的政治現實,並不為過。

經濟上的繁榮絕不能建立在錯誤的方法上,以錯誤方法取得的成就,絕不是百姓之福,只能是百姓之禍。一再重複的歷史證明,錯誤基礎上的繁榮並不具有可持續性,治亂相仍,接續所謂的盛世而起的必然是漫長的亂世。漢有「文景之治」,但此後見於《漢書》、《後漢書》的「人相食」比比皆是。武帝建元三年(前138年)春、元鼎四年(前113年)夏,元帝初元元年(前48年)九月、二年(前47年)六月,成帝永始二年(前15年),王莽天鳳元年(14年)、地皇三年(22年)二月、新朝末年,光武帝建武二年(26年),安帝永初三年(116年)三月、十二月,

桓帝元嘉元年(151年)四月、永壽元年(155年)二月,靈帝建寧三年(170年)春正月,獻帝興平元年(194年)四月至七月、建安二年(197年),皆有此類記載。(參見《漢書?武帝紀、元帝紀、食貨志、王莽傳》與《後漢書?劉盆子傳、安帝紀、桓帝紀、靈帝紀、獻帝紀》。)唐有「貞觀之治」,然而見於舊、新《唐書》和《資治通鑒》的「人相食」同樣層出不窮。就在後人稱羨不已的「從貞觀之治到開元盛世」那段輝煌時期內,高宗永淳元年(682年)夏五月,關中地區「先水後旱、蝗,繼以疾疫,米斗四百,兩京間死者相枕於路,人相食」。(事見《資治通鑒》卷二百零三。)一場自然災害,便能擊垮所謂的盛世。盛唐尚不過爾爾,更別提安史之亂後的末世了。

明有「成宣之治」,然而見於《明史?五行志》的「人相食」慘劇便有十四次之多,天順元年(1457年),成化二十三年(1487年),弘治十七年(1504年),嘉靖三年(1524年)、三十一年(1552年)、三十六年(1557年),萬曆十六年(1588年)、二十九年(1601年)、四十四年(1616年)都發生過。崇禎朝無疑是明代最為黑暗的時期,崇禎七年(1634年)、九年(1636年)、十年(1637年)、十二年(1639年)、十四年(1641年),「人相食」的慘劇頻繁發生。除《五行志》記載的五次之外,《明史》記載崇禎一朝的「人相食」事件還有四次:崇禎六年(1633年),河間「歲旱飢,人相食」;(語見《明史?忠義三》。)

崇禎九年(1636年),「山西大飢,人相食」;(語見《明史?庄烈帝紀》。)崇禎十三年(1640年),「兩畿、山東、河南、山、陝旱蝗,人相食」;(語見《明史?庄烈帝紀》。)崇禎十四年(1641年),左懋第督催江南漕運,道中馳疏:「臣自靜海抵臨清,見人民飢死者三,疫死者三,為盜者四。米石銀二十四兩,人死取以食。」(語見《明史?左懋第傳》。)崇禎皇帝在位短短十七年,見於《明史》的「人相食」記載便有九次之多,平均一年多便要發生一次。清代有「康乾盛世」,但見於史料的「人相食」一點也不比前朝少。單《清史稿?災異志五》所載,便有十四次。不絕如縷的「人相食」告訴我們,歷史傳說所謂繁榮,不過是「虛榮」而已。表面的「繁榮」背後,無不掩蓋著小百姓們無法承受的慘重代價。

我們相信,人類社會會不斷摒除野蠻,走向文明,因為絕大多數人嚮往文明,文明意味著尊重生命、維護人的尊嚴和自由、建立一種理性的科學的生活方式,讓絕大多數人都有安全感,而野蠻輕視人的生命、尊嚴、理性的價值,妄圖用恐懼讓多數人變為奴隸。人類歷史正是因為人類對文明的追求與保護而頑強延續到今天的,文明戰勝野蠻,是必然的。

但我們必須看到,對文明而言,野蠻如附骨之疽,即使在高度文明的軀體內,也隱含著種種反文明的野蠻因素,存在著惡化的風險。在今天,我們身邊有許多現代的野蠻人、文明的野蠻人,他們甚至高智商、能力超群、技藝嫻熟,他們有高度文明的外表,還有一顆沒有跟著進化的野蠻之心。

或許,直至遙遠的未來人類文明終結,也不可能消除野蠻,人類能做的,就是保持文明對野蠻的絕對優勢,保持對文明內部野蠻因子的有效遏制。

還有人樂觀地說,古代野蠻的游牧民族征服文明民族之後,往往在文化上被文明民族征服,最終實現同化,走向文明。

是的,歷史確實如此,但那是歷史,我們都活在當下,我們要努力不重複陷入那樣的歷史,被野蠻打臉、唾面、蹂躪,徒勞地寄希望於時間與來世。那是歷史告訴我們的痛,一下一下,告訴我們,痛,劇痛,極痛,我們不能再被外部的與自身的野蠻——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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