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長皺紋的不只有媽媽

有一天，和媽媽在大雜院里曬太陽，像往日一樣說話、聊天，玩自拍。後來，爸爸頑皮地將頭湊近相機框里，假裝不知情的樣子，和我們自拍了一張。我低著頭，坐在矮板凳上精心地挑選，準備發朋友圈。突然，我的右手大拇指觸電般地停頓了，當風把一片舊了的葉子帶走時，我才清醒地意識到，爸爸老了，怎麼爸爸也會蒼老？他的額頭、臉頰、眼角上布滿了一條一條皺紋。

思忖了許多，恍然明白，原來會長皺紋的不只有媽媽。

進入青春期後的我，就不再是小時候尾隨在爸爸身後的小跟屁蟲了，遇到什麼事，我更願意告訴媽媽。不知何時，我淡忘了要關心爸爸，淡忘了要和爸爸溝通交流，淡忘了他曾經刺我臉蛋兒的小鬍子。

記得小時候，我喜歡和爸爸一起去山上摘桃子。一出門，我就騎在他的頸肩上，兩隻小腳板前後擺動著，嘟著嘴，還不時地哼一兩句兒歌。然後他就像一個吃了很多菠菜的大力水手，翻山越嶺幾匹山，也不覺得有一絲累。那時的爸爸非常年輕 ，他總說他是大猴子，我是小猴子，我們必須要摘很多桃子回家，美猴王媽媽才會高興。

於是到了桃林後，爸爸摘下一個又大又甜的給我吃著，讓我在樹蔭下等他。他拚命地摘熟桃。如果他摘到了被搗蛋鳥啄壞的大桃子，他就會掀起右下衣角擦擦桃兒，往好的地方咬上一大口。我看見他吃了比我手上還大的桃兒，心裡就會特別不開心，回家的路上，我不僅不會唱歌給他聽了，還要編好回家怎麼給媽媽告狀的話。

後來，漸漸懂事兒了，慢慢明白，爸爸怎麼可能捨得吃又大又紅的桃兒，他吃的都是那些被鳥兒啄壞了，拿去市場上賣不掉的爛桃兒！那是被鳥兒遺棄的食物，我後悔懂事的時候總是看見爸爸皺紋，而看不見那些遠走高飛的鳥兒，我時常想是不是它們在偷吃桃子的同時，也偷走了爸爸曾有的年輕與帥氣？我不知是不是每個少女都喜歡花，而我當時獨愛玫瑰。只要別的同學家有，我就風雨無阻地要去採摘。有一回，頂著烈日去同學家拿玫瑰花椏枝，想要帶回家自己種植。後來在回家途中，因中暑暈倒在山路上。不知昏睡了多久，醒來已經在家了。沒過幾天，爸爸騎著摩托車去街上買了幾種花回來，有紅玫瑰、粉玫瑰、白玫瑰、水仙花等等。那一刻，我明白了，在爸爸心眼裡，我就是他的玫瑰花，而爸爸又何嘗不是我心中的玫瑰花呢？

他不允許他心眼裡的玫瑰受傷。

我不允許心中的玫瑰長出皺紋！

當我仔細端詳手機里那張意外的合照時，我竟覺得無比愧疚。我心中的芬芳的玫瑰呢？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獨自來到雜院問我的玫瑰：「爸爸憑什麼那麼辛苦的工作掙錢供我求學念書？為什麼得不到他的玫瑰的任何關心回應？」那一夜，我摘下了院里最美的那一朵，悄悄送到爸爸枕邊，我希望他一場夢醒，看見玫瑰的一剎那，所有的皺紋都消失。

大學後，回家的時間就更少了，爸爸總是隔三差五的叫媽媽給我打電話，問我在幹嘛。爸爸從來不會在電話的那一邊，發一丁點兒聲音，只是要求媽媽把手機開免提，聽我講大學校園裡的事。每次我打電話回家，爸爸似乎都想跟我聊聊，可結果總是：「我叫你媽來接電話。」爸爸那裡知道，其實我就是想聽聽他的聲音啊，就像他想聽我的聲音一樣。可我們父女倆總是羞於表達！

「等下次回家，我一定要幫爸爸敷一次面膜，洗一次臭腳板。」呵呵，這是我在心裡暗自想了無數次的偉大夢想，可我連「行動的矮人」稱號都不配，事實證明，我只是一個在親人面前再膽小不過的弱者罷了。不過，這次返校前，我終於鼓足勇氣給爸爸吹了一次頭髮。爸爸什麼也沒說，就像我什麼也沒說一樣，但我體味到了爸爸儘力掩飾的欣喜與滿足，他嘴角悄悄露出的一絲微笑，有點像院子里開得最芬芳的那一朵玫瑰。

那是我心中沒有皺紋的玫瑰。

馬克·吐溫說得真好：「有皺紋的地方只表示微笑曾在那兒呆過。」這句話讓我的愧疚自欺欺人地得到了一點點安慰。爸爸，你臉上的皺紋是不是我們曾經種下的玫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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