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絕頂的男人，輸給女兒的父親

那些能力過人、叱吒風雲的男人，如果有女兒，就必定有命門。

(一)

桃花島主黃藥師，當得起武功絕頂這四個字。不僅如此，琴棋書畫、醫藥占卜、五行八卦，他也無一不通。

他有什麼缺點呢？自命清高，愛端。我的偶像六神總結得精闢，「表演型人格障礙」，說白了就是太裝。

比方說他愛亡妻，愛得特別擺拍。花船殉情、海邊吹簫之類，如同一張張精心設計的劇照截圖。

但是，他愛女兒，就處處透著煙火氣、處處透著擰巴。

女兒一言不合離家出走，他立刻拋下自己終身不離桃花島的誓言，屁顛屁顛追去了。

追上了，不禁感慨女兒大了管起來有點力不從心。這位崇尚魏晉風骨的世外高人，也冒出了一個俗念： 她應該有個靠譜的女婿來疼了。

但是，靠譜的女婿可並不好找。放眼天下，誰能配得上他黃老邪的女兒呢？

這大概是許多成功的父親都曾感慨過的問題。他自身的胸懷與閱歷，會賦予她善良通透的品格，明辨是非的能力。

女兒於父親，是奮鬥的意義。自己歷過的艱辛，搏過的功名，都是為了換她的無憂無慮。

女兒於他，卻又是矛盾的期待。他期待她沉浸於自己的保護，又期待她找到下一段幸福。

在父親心裡，天下萬物都配不上他的女兒。所以他註定要輸，輸給女兒的選擇。

(二)

電影《拜見岳父》里，身為CIA特工的父親老覺得准女婿沒學歷沒出息，後來發現誤會了，小夥子當年高分上了哈佛醫學院。

父親酸溜溜地說，「那又怎麼樣？他還是配不上我女兒。」

他太太說，「那誰又配得上呢？」

他無言以對。

眼下，黃藥師想來想去，終於矬子里拔將軍，挑中了老朋友的兒子歐陽克。

這年輕人深戀女兒，自身硬體過得去，還門當戶對，也算是深思熟慮之選。

可是女兒竟然執意挑了一個與黃老邪品味相差不能再遠的郭靖。

這個准女婿獃頭瓜腦，看著就心裡來氣。可女兒認定了，黃藥師只好鼻孔淡淡地哼一聲，表示默許。

然而糟糕的是，發現笨蛋女婿竟然早已是蒙古大汗的金刀駙馬，搞什麼「我愛的是你，可我只能娶她」的套路。

可女兒就是一心放不下「渣男」。黃藥師只能仰天長嘆：

「且夫天地為爐兮，造化為工！陰陽為炭兮，萬物為銅！」

輸給女兒，他可以輸得心甘情願。他不怕輸，他怕的是自己對而女兒錯。

(三)

幸好，女兒終究眼光不錯，小兩口日子越來越紅火。

爸爸舒心了嗎？他過得越來越擰巴。

黃老邪遇到了很多父親都會遇到的問題：「女兒與郭靖神態親密，處處回護於他，似乎反而與老父生分了。」 身為開明岳父，他當然不能說啥。

新女婿弄來了脾氣暴躁的粗俗親戚，他相處不來又放不下架子去撕，乾脆打著雲遊四方的名義放棄了老巢。

號稱雲遊，總是在關注女兒女婿的消息，即使自己七老八十了，一聽小兩口有危險就馬上去搏命。但又萬萬不肯熱熱乎乎地見面，擔心與挂念更是決不能說出口的。

越是成功的父親，往往越要維護一個清高淡定的人設。

所以，他輸給女兒，輸得全無底線，卻只能輸得默默無言。

(四)

我很幸運，有更加完美的爸爸。

爸爸是我見過的心胸最寬廣的人。對一切艱難舉重若輕，即使歷經磨難也不失赤子之心。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陽光總是明媚，天永遠不會塌。

他給人的感覺，「如沐春風」是最恰當的形容。

家裡有奶奶、媽媽和我三代女人，大小摩擦，爸爸總能以幽默消於無形。然後自嘲，「在外領導千軍萬馬，在家照樣兒排不上三把」。

我十歲時，爸爸會與我切磋讀金庸心得，會在每次下雪後帶我去看樹掛。我偷懶了他會盯著我說「wiwi你給我堅強點」，我傷心了他總能哄我到破涕為笑。

我二十歲時，我們可以徹夜長談人生感悟家國大事，也可以追跑打鬥搶巧克力吃。

二十三歲的我領回男朋友，人品「武功」爸爸都很認同。我出嫁時，婚慶公司安排了一個爸爸牽著我的手走入大堂交給女婿的環節，爸爸卻執意拒絕，一臉高深莫測。

我知道，他之前不久，目睹了多年老友、一位公認「硬漢」的特警，在女兒婚禮上哭成了淚人兒。他只是怕自己也撐不住。

(五)

轉眼我三十齣頭，結婚馬上十年。多年來，也算經歷了不少歷練，我走得比他想像得更高更遠。

對我做的合他意的事，爸爸詼諧調笑，我做的不合他意的事，他依舊雲淡風輕 。

我以為，這是一種默契。因為愛，就給予了自由與信任。我享受這種默契。

但是三十一歲那年，爸爸在電話里笑嘻嘻、半真半假地說，「我擔心你一個人在家怕黑啊！」

那天掛了電話，我默默地坐在黑暗裡很久。那麼多年，爸爸總是那麼陽光、那麼堅定，讓我可以放心傾訴，總可以找到主心骨。

然而，我從沒想過，他面對這個在他眼裡會怕黑的小女孩，聽她講那些生活上的坎坷、工作上的煩悶，調侃、鼓勵的同時，心裡是得有多疼。

我期望，把因為爸爸而開啟的精彩世界全部與他同看，把因為他而擁有的自由全部與他共享。

然而，生活的運轉不會等人，放飛的風箏最好的選擇也並非返航。

我慢慢學會，給父親最好的回報，就是像他希望的那樣，不遺餘力地精彩、沒心沒肺地快樂、理直氣壯地幸福。

我與他有最深的理解。即使大多數時候理解只藏於默契，這依然是他最大的欣慰。

(六)

因為愛，父親放手讓女兒去飛。同樣是因為愛，他永遠不能放心。而因為更深的愛，他把他的不放心藏在心裡，舉重若輕、不著痕迹。

女兒在他心裡，是水做的骨肉，是人世間最純潔美好的存在。

他不願讓她染上生活的濁氣，他不願她經受現實的磨難。

然而他必須告訴自己，對她最好的，就是放手讓她追尋她自己選擇的生活。

他了解，自己無法一世為她保駕護航，所以期盼她即使跌落，也有重新前行的勇氣。

他甚至默默祝願她，在渾濁的生活里變得像混凝土一樣堅強。

所以，他不要她回頭，他甚至不需要她理解他愛她的真實分量。

他要她一直向前、飛得了無負擔。

只有在父親心裡，她才可以、也永遠應該、是最柔軟的存在。

越是成功的父親，在女兒面前，輸得越深。

因為那份愛，是他不願她擔起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插圖來自曾獲Academy Award的動畫短片《Father and Daughter》, 導演 Michael Dudok de Wit 。視頻在這裡，非常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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