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釘子將火楔入六月的溫暖

一枚釘子將火楔入

六月的溫暖（四章）

一隻飛翔的鳥兒也有思想，

一塊沉默的石頭也有故鄉

站在河水的最低處，你頭頂的雪便是我仰望的佛。

那些時光里跳躍的豹子和獅子，飄浮的塵埃和鳥羽，包含著多少細微的疼和輕，飽含著人世多少不屑的冷漠和尖利。

挖沙的人挖出了金子，挖金子的人挖出了頭蓋骨！

多少不朽的白骨死在冷硬的槍口下，血，還滾燙著放出光彩。

春天遠走他鄉，藏於靜的背面。你坐在冰冷的屋檐下，為什麼不說話？

在收成漫上眉梢的金黃里，溫暖和愛、尊嚴與希望復活的汗水裡，朵朵玉蘭和百合，散發出幽幽的香，像夜空點點的星光，扶起遊走的暗和孤獨，點燃蟄伏血管里的火焰。

我們走在幸福里，便是走在自己平和的心裡。

一枚葉子思索在飄落之時，蛙兒熱愛在不倦的歌唱里，一隻飛翔的鳥兒也有思想，一塊沉默的石頭也有它難忘的故鄉。

雜草叢生的山崗上，螢火草用鐮刀磨厚我們飽滿鋥亮的額頭和思想，那些濃烈的挂念，像一輪滿月掛在淚水裡。

陽光和蜜糖是我們睡去的房屋和棺材，骨頭葬在血里，血葬於不竭的吶喊里。

你笑在熱辣的六月，我走在蕭索的臘冬。

你在東，我在西。不朽的身上有鑽石一樣的光。

此生，我的苦便是你下世的痛，你穿行塵世的腳心，是我不滅的燈。

道路前面還是道路，我們順著蜿蜒的山路走下去，便能看到爺爺俯身對那些枯黃的草說：冬天過去後，一切都會著起來！

此時一切都熱烈，那些放聲嘹亮的人多麼投入和縱情。可我要說，綠樹紅花，馬蹄不輕，往事如黑煙。如不愛，一架坦克都別擋回來。

塵土揚起的時刻，落葉覆蓋落葉，心事淹沒心事，傷口長著傷口。

這些或清亮或渾濁的世事，補足多少生活的鹽和氧氣。

抱緊吧，抵住墓碑。思念的根里，爺爺是我們的故鄉！

父親，盛世繁華里，更要忍得住哭！？

從砸碎的牙齒、糜爛的骨頭裡，析得出很多站立的黃金！

雕刻風雨，雕刻時光，

雕刻嵌進太陽的疼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的呼吸還熱著，像祖母端出鍋的窩頭。而你的哮喘還咳得那麼厲害。

父親，我的心也跟著疼了很多年。

那些骨頭裡的酸脹、虛寒已冷上了眉梢。

我站在河岸的彼端，看您頭頂的蘆花被風吹白。

在枯草里緩緩上升的村莊，壘在屋檐下的柴垛，像碼好的書，被風在架上一天天翻爛，柴火漸漸瘦去，您也漸漸睡去。

父親，這麼些年，你給了我生命的熱和光，給了我呼吸的氧氣和糧倉。村口那頭流淚的老牛，咀嚼著我脈絡的倔強和堅強。踉蹌的塵世埋著我人生的終極。

父親，祖父祖母在水汽里都已離開，化成塵煙。你也將要離去，我滿眼的希望和陽光也將離開，從此，我的血和眼淚摸索在黑夜裡。

大霧中，我看見一根繩子擰成麻花，一隻螞蟻在地上翻滾。

父親，是他們踩疼你了嗎？

父親，我要在此世把你的來生養在風裡，養在一株長青的樹里，養進一粒歌唱的石頭裡，養進一滴懸在草尖的露珠里，養在我滾燙的愛和血液里。

父親，我要讓你豐盈的靈魂，活在清爽、樸素的花朵里，活在單純、高貴的紫堇里。讓你穿越禁錮人心的樊籠，靠近泥土，靠近骨骼和寧靜。

父親，你百年後的骨殖和墓碑，是留給這個世界最後的糖和鐵、鹽和霜？！

在濁世逆光里，

做自己謙卑的佛

父親，古銅色的膚色是祖父留給你的血。幸好，我細密的筆下保持了這份樸素和高貴。

生活本是一首迂迴蜿蜒的詩，它流淌著酸澀，卻析出掛花酒的甜。

父親，養在露台上的夜來香開了嗎？那些窗外飛舞的螢火蟲，一直在給我們溫暖。

這麼些年人世的苦都能忍受，為何不能向畜生的牙齒低頭？

還是放下那些塵世的不屑和厭惡，放下嫉惡如仇和憎恨，放下熱血中的鐵。

小靨靨在你的懷裡歇下了吧！你看她夢境的笑臉，多麼迷醉。

夕陽里，一隻秋蟲的歌唱，蘸著含淚的血。一樽酒灌醉你的惆悵，一杯茶水就是暖和的太陽。

向一片飛向蒼穹的鳥羽學習吧，向一把轉向書籍的椅子靠近吧，向一塊走向烈火的鐵釋放能量吧。

我願意這麼說，也希望你願意這麼做。

「這個世界很骯髒，但很寬容。」

有很多事，不在你如何做，而在你怎麼想。

父親，那些捂在胸口的傷，那些壓在箱底的銹，就讓他慢慢彌合和腐朽吧。

然後向一株草靠近。把雄鷹的翅膀交給天空，把人心交給湖水，把乳液還給大地，把閃電還給灰燼。

大愛無疆，真愛無言。在濁世逆光里，做自己謙卑的佛。

在人世醜惡的踉蹌里，

我能否像你扛起人心的墓碑

父親，月圓如盤的六月，嫦娥沉睡，痴心的吳剛站成蔥鬱的苦楝樹。

那棵被刀刃的桂花是否還在想念俗世的雨露和星辰。

生命已如曇花盛開，那盆紫蘭花依在牆角為什麼還不發芽？

父親，催命的指針走完了半個地球，我還靠在空空如也的床頭，一無所獲。

仗子坡的貓頭鷹是否還在恐嚇一個夜歸的人？

偷麥場的麻雀多麼單純，他們僅僅只為溫飽。而貪婪的人卻在奔命里喪失了活著的聲音。

父親，祖父是你前世追趕的轍印，你是我此生飛翔的翅膀。

那些做人的燈和活著的血液，一直給我處世的愛和力量。

這麼多年了，你還不能把那些燒成灰的黃曆翻過去。

那壇老酒已至濃烈，他多麼思念那口白玉酒杯，想念一個寂寞而熾熱的胃。

父親，我失手打碎的那口腌鹹菜的瓦缸，我看見它新鮮的傷口流出鮮嫩的血，多像兩千年前詩人決然投江的淚。

父親，血液里的冷和熱、輕和重，是祖父母墳頭修葺過的芳草。

那只可愛的松鼠忙碌著壘巢，你千萬別驚擾他。

父親，在人世醜惡的踉蹌里，這後三十年，我能否像你扛起人心醜陋的墓碑！

就如祖父墳頭那株傲視軟骨、荒淫的塵世，鐵一樣冷艷的太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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