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的8月6日，是我去年最開心的一天

2016年的8月6日，是我二十一歲生日的前一天。這種表述看上去沒什麼好高興的，畢竟我對自己的記憶一直還停留在十字出頭的年紀。十八歲的那年夏天，正值高考結束，因為各種因緣巧合，我辦了五次生日宴，胡吃海塞了整整一個暑假，一直在收禮物和拆禮物這兩件事中循環著。

我們東南沿海的人，喜歡用虛歲計數，我一直告訴自己我即將十九歲，但在更多人的記憶里，那年我是二十歲。

暑假過後，我來到長春讀書，時至今日已經是三年。在這三年里，開心的時候當然不是沒有，但總體是不怎麼高興的，自我撕扯的時候，淚流滿面的時候，早已多到無法計數，我的狀態一直在「後悔」與「接受現狀」里搖擺著，很少有真正堅定的時刻。

所以我對十九歲之後的人生沒有太多記憶，總感覺自己在腳步漂浮地走著路，買過很多衣服，吃過很多食物，去過不少地方，大概是這樣。時間與時間之間存在著過多的空隙，抽離掉它們之後，這三年的人生變成了一塊扁平的壓縮餅乾,它存在過，可是並不值得一提。

但我能確定的是，2016年的8月6日，是我那一年最開心也最好看的一天。

那一天我處於2016年的體重最低值，當然這個不是決定性的原因，去年的我依舊沒有減肥成功，只是把冬天吃胖的十斤減了下去，回到一個讓身高超過一米七的我看起來「微胖」的體重。但是縱向對比起來，在我這麼不努力的情況下，減了十斤的微胖和漲了十斤的微胖還是有區別的。

不過最重要的事，在我二十歲的最後一天，我趕上了一場花火大會，並且是穿著浴衣踩著木屐去的。

去年夏天是我第二次去日本，比起高一暑假那次「大阪-京都-名古屋-富士箱根-東京」的經典遊客路線，去年在岡山這樣一個很多人都不知道的地方呆了將近十天，已經不能算是一次單純的旅行。畢竟我也擁有過「岡山大學短期交換生」這樣的身份，去學校圖書館參觀的時候可以出示學生證，晚上在藥店買葯時被老闆問是哪個學校的學生，同伴脫口而出一句「岡山大學」，還會被誇讚「啊是非常好的學校呢」。

（也是最近才知道，岡山大學是全日本排名前十的高校，這樣看來這竟然是我目前擁有過的最高學歷……）

在出行之前，我關注了岡山縣的官方微博，看到它發布了「8月6日將舉辦花火大會」的消息。但由於我並不清楚我們住的地方離花火大會舉辦地有多遠，短期交換項目的行程里也沒有寫明，我只能些許期待一下這件事。後來到了岡山後詢問了一下旅館前台的大叔，得知旅館門口的旭川就是舉辦地，才終於有了要參與進去的實感。

決定那天要穿浴衣去，是非常臨時的想法。前一天晚上我們在岡山街頭閑逛，回來的路上見到一家已經關門的浴衣租賃店，硬是拽著其中一個日語最好的同伴把廣告牌上滾動播放的內容念了一遍，「想好好打扮你的女朋友，就來我們的店吧」，最後結尾的話意外地有煽動性，就算用中文說出來，也滿是日劇感。第一次在日劇里看到浴衣和花火大會的組合，應該是2007年的《求婚大作戰》，才二十歲的長澤雅美，穿著白底紅色印花的浴衣在煙火下展露笑顏，山下智久是和她互相喜歡的青梅竹馬，但在各種場合都錯過表白了機會，整部劇的一開頭，就是他為了趕去參加她和別人的婚禮在街頭狂奔。

後來看的日劇和日漫里，花火大會總是男女主角關係進展到一定程度就會出現的固定劇情，比如去年夏天劇情硬傷、追到結尾都快忘了發生過什麼的《有喜歡的人》，再經典一些的，《青春之旅》、《summer nude》、岩井俊二的《四月物語》、山崎賢人演過的諸多劇和電影，花火大會，大概是選擇在夏天戀愛的日本人民的必備環節。

一起去看花火大會的不一定是戀人，但至少是要有可能成為戀人的人，很多日本女生都默認了這一規則。

有可能告白成功或者得到表白，還可以盛裝打扮，這當然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

岡山作為一座關西地區的城市，炎熱的夏日賦予了人們懶洋洋的權利。即使走在城市中心的主街道上，也很少見到穿著打扮非常時尚的人，大概時尚的人都去了附近的大阪或者更遙遠的東京，平日我們去岡山大學上課，只要像國內一樣收拾自己就沒什麼問題。

但到了花火大會那天，總覺得在街上走的諸多女孩都打起了精神，腮紅鋪了滿臉先不說，即使沒有穿浴衣也感覺是認真搭配過的。下午三點我和另一個姑娘頂著烈日走到租賃浴衣的店鋪，已經有好幾個做好髮型的當地女孩從樓上走下來，正笑容滿面地和店主道謝。兩個小時後我們也和她們一樣從樓上下來，浴衣、木屐、手袋、盤發、恨不得能鋪到額頭的腮紅一樣都沒缺，為了給腰封定型，幫忙穿浴衣的奶奶還在打蝴蝶結之前塞進了幾張硬紙板。

花火大會正式開始的時間是七點半，在四點到七點半的那幾個小時里，我只記得我一直在說「啊好開心」，儘管就在不久之前一次性花掉了一萬日元。也沒有很正經地吃晚飯，只在去河岸邊的路上買過一杯抹茶拿鐵和一個飯糰，瀰漫在心頭的高漲的情緒，帶著一點無明，但的的確確讓人想感嘆一句，活著真好。

其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規模盛大的煙火，很小的時候就坐在爸爸的肩頭，在杭州錢塘江邊人擠人。後來再大一點又去看過，記憶最深的依舊是人很多，沿路有握著大把心形氣球的小販，好像是五塊錢一個，我當晚買回一個帶到賓館，第二天去西湖邊騎車又系在車尾。對於煙火本身的印象倒不太多，就是流光溢彩，人聲鼎沸。

從岡山縣各個地方趕來的人聚集在旭川邊，平時安寧的城市的確變得很熱鬧，但一點都不算擠，維持秩序的警察早已划下行走的通道，人來人往卻不雜亂，只有買蘋果糖和刨冰的鋪子前排起了長隊，詢問價格和種類的時候全靠大聲吼。

後來有朋友問我，當花火躥上天空的時候，我心裡在想什麼。我說是我團《純情戀花火》里的歌詞，關於夏日的戀愛，關於生命的種種，那些確實存在過的，美好又珍貴的時刻。持續一個小時的花火，周圍的人在觀看的時候卻顯得很安靜，大家都抬頭看著夜空，一邊被眼前的華麗震撼，一邊各有心事。人群是在散場的時刻熱鬧起來的，妝花了的女孩、滿頭大汗的男孩、說著「下次再見哦」的友人團體，電車站和便利店裡排起了長隊，一切都是祭典散場後應有的樣子，空氣裡帶著一絲暖撲撲的甜。

在岡山花火大會的第二天，我變成了二十一歲，老實說來，從二十一歲的開始到現在，我的總體狀態都不算太好，許多本來應該儘力把握的事，被我用懶散的態度放過了，又時不時地在微信上對家人打滾撒潑，說出很多過分又極端的話，嚇得我媽一度提出「你這學期就別考試了，現在回家吧」的方案。

直到最近我才意識到，值得後悔的事太多了，痛苦的時候也太多了，也許沒有辦法一直做一個快樂的人，但人生中至少有過快樂的時刻。

今年夏天，也會繼續穿著浴衣去看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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