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給我的光，足以讓我銘記一生。而我，應帶著責任前行

還記得許許多多第一次時的無所適從，記得初見時孩子們熱情的笑臉，記得手中被塞滿奇奇怪怪小禮物的欣喜，記得站在講台上，台下孩子們清澈專註的眼神和一雙雙伸得直直的小手，記得被一群孩子團團圍住追著要糖，記得趴在圖書室窗前「蹲守」我們冒出來的一個個好奇的小腦袋...然而這種種，此刻已為過往.

重新踏上北京土地.滿眼的高樓大廈又淹沒了我，粼粼閃光的玻璃，川流不息的車流，超市裡琳琅的商品，一下子把我推得離古城鎮好遠好遠，然而面對這理應相熟的環境，我竟像個外鄉人似的不適應起來.我想念滿眼的土胚房子，門上貼著褪了色的對聯，想念大片大片油綠油綠的田接著碧藍碧藍，飄著大朵雲彩的天，想念悠然咀嚼著草葉的驢羊，想念圍在土牆外，拿著鮮艷扇子的老爺爺老奶奶，想念物價低的不可置信的超市，想念有著橙黃色外牆的信善小學，想念32張天真的笑臉，是的，從離開古城的第一刻，我就開始想念孩子們了.

我的背包里還有一袋子孩子們送我的小禮物，裡面有他們疊的小桃心、小兔子、小蝴蝶、小花，有從家裡帶來的又大又紅的油桃，很甜很甜的杏，有珍藏了好久自己捨不得吃的糖果，有各種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他們一得到什麼「好東西」，總是第一時間跑來送給我們.雙手捧著遞到你面前，大大的眼睛望著你，裡面滿是笑意，「老師，這個可好了！給你拿著！」二班長小姑娘住宿，得到一包五毛錢的乾脆面已是美味，她卻跑到圖書室門口，讓我們先掰一點吃，自己再開心地小口小口吃起來.

小班長寫的紙條上，寫著：「老師對不起，我們老是找你要東西，卻沒給過你什麼，實在不好意思謝謝老師了！」看了讓人內心一顫，覺得慚愧極了.我送他們的只是一些很容易買到的糖果和文具而已，他們送我的禮物，都是珍藏好久好久的寶貝，捨不得吃捨不得用，卻拿來送給我.他們給予我的溫暖和善意那麼炙熱，豈是我廉價的禮物所能比擬的呢，因該是我說對不起啊.

在吃著可口的飯菜時，想起孩子們吃的並不好吃的大雜菜和饅頭，沒有肉，每天的飯都一樣.他們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呢，吃上這樣可口飯菜的，應該是他們，不是我.

我後悔著.後悔沒有給孩子們多帶一點吃的，多買一點文具，多帶幾本書，沒有多陪他們一會兒.

我恍然想起第一天時「被迫」直接開始的第一節課.

從教學樓樓上樓下湧出一群孩子，全聚集在操場上，將我們團團圍住，高興的招著手.一張張小臉紅撲撲的，興奮地邊笑邊跳著.得知我們是二年級老師後，一群孩子一擁而上，撲在我懷裡.他們時那麼自然地拉過我的手，扯著我的衣服，那麼自然地接納了我們，把我們牽進教室，三個人手忙腳亂地做完自我介紹，望著台下陌生的33雙眼睛透出的好奇與善意，不知所措地開始了第一節慌亂的音樂課.孩子們大聲唱著歌.

到了語文課了，班主任兼語文老師還沒來.孩子們習以為常地跟我說：「老師家裡有事呢.」「那你們語文課怎麼辦呢？」「數學老師上數學，數學老師也有事就上自習.」語氣自然極了.卻讓我暗暗心驚.

後來與數學老師聊天，聊到這件事.老師無奈地笑了笑.「以前的時候，說農村教育，人人都很上心，熱情高漲的.現在慢慢的火苗也熄了.你看著一個古城鎮，這麼多孩子，每屆只有不到10個人能考上縣裡的高中.」「那其他孩子呢？」「其他孩子都上了初中不上了，學門技術，就掙錢去了.孩子也不想學，想學，老師也教的不是很上心.你想想一個鎮子走出去10個，這十個里有幾個高中能考上外面的大學.」她望著我的眼睛，無奈地笑了笑「考上大學也留不下來啊.」她的眼神黯淡著，「城市和這裡相差太大了，生活太貴，房子都買不起.像我們，考了大學有什麼用，最後還是回來，困在這裡當老師.」我從她的語氣中聽到了不甘和落寞.他們教著明知道會被差距限制在這個地方，可能一輩子也出不去的孩子，望著他們的身上覆著自己的影子，卻什麼也改變不了.

孩子們格外地粘人，他們一看到我們就飛奔上來，扯住我們的手和衣角.孩子們很乖很乖，不打架也不吵鬧.你稍微有一點不開心他們都能很快察覺到，乖乖地牽著你的手給你講笑話.一群住宿的小男孩每天都追著我們一路跑到圖書室門口.怕吵到裡面其他小老師睡覺，他們安安靜靜地趴在窗戶上望著你，一趴就是快1個小時.你叫他去玩，他也不去，一出圖書室就跑過來圍住你，教你陪他玩.

一天放學後帶著小朋友們吹泡泡.在我們坐在講台上時，小朋友們突然讓我們轉過去，閉上眼睛，神神秘秘地全圍上來堵住黑板，「老師閉眼閉眼！不準偷看！」「好好好，老師不看啊」

「老師你可以看了！」一群孩子呼啦啦地撤離黑板，上面用稚嫩的字體寫著：「老師，我們都喜歡您！」那一刻感覺瞬間被什麼擊中了，心中湧上的暖意和感動涌動著，在眼眶裡打轉.「哇，老師好開心老師也喜歡你們啊！」

後來我才知道，這一個班，住宿的大多是留守兒童.

二班長指著圍著我們的一圈孩子，「他是，她是，他她他她都是，我也是.我們都單親呢.」我的心猛地揪了一下，把眼淚都快揪了出來.「那你們和誰一起啊.」「姥姥姥爺」「奶奶」「爺爺」「姑姑」一群孩子七嘴八舌地答道.「爸爸媽媽打工去了呢！」「他們一年回來幾次啊」「過年！」「是啊過年！「過年他們都回來了！」「過年可開心了呢！」看著孩子們純真的笑臉和澄澈的眼睛，我的心隱隱做痛.我想起去村子裡採風，路口坐著的都是老人，很少有青壯年，中年人也沒有.整個村子，剩下的都是老人和孩子.電視上看似遙遠的數據就真真切切地在我身邊存在著.這是真正的農村，這裡比北京，更中國.

我又想起了和孩子們分別的最後一課.後來漸漸輕車熟路積攢的經驗到這最後一課時竟全然失效了，我又回到了第一次的狀態，站在講台上，盯著後黑板上的大字，無話可說.

孩子們還太小了，我不知道怎麼和他們說離別，儘管其中有些孩子的父母已和他們說過太多次了.但我很清楚，這次離別幾乎意味著永遠不復相見這對一個孩子來說，太殘忍了，我害怕面對他們的失望和淚水.

說來慚愧.我覺得自己除了陪伴和糖果，再沒給過他們什麼，遠不及他們所給予我的東西的冰山一角.

我不知道怎麼和二年級的小朋友說你看到的古城鎮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我不知道該不該說你要上大學你要走出去，我不能斷定每個孩子都有這樣的打算.而且北京不一定就是好的，去大城市也不一定是好的.畢竟站的高度和所處的環境並不與幸福直接相關.站在和他們完全不同的背景下，讓我害怕會不經意以一種俯視的姿態去激勵他們達到現實不允許的目標，讓他們白白懷著求之不得的煎熬痛苦，對著不公的命運和環境抱怨著生來不平等，終日陷於愁苦憤懣，雖然這就是事實.相比讓他們走出大山走進大城市的奢望，我更渴望也他們能擁有更好的條件，好好學習，擁有精神上的滿足與幸福，開開心心的，健康長大，當個有思想，有道德，有操守的人.

但面對又懂事又聰明的孩子，我忍不住滔滔不絕，忍不住激勵他走出去，忍不住告訴他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一定有你一席之地.那麼好的孩子，我不忍心他因條件所限，埋沒在這裡.他的天資遠高於我，遠高於大多數人.而我卻享受著最好的資源，衣食無憂，他還在吃著食堂單調的飯菜，擠在小小的宿舍，為一周能不能吃上一頓排骨而忐忑著.

北京像是一個掩蓋著無數人的掙扎的虛晃華麗的影子，好似我們處處如此，再找不到一點點貧窮和落後的跡象一樣，她那麼光鮮那麼璀璨，那麼輕易地騙過了那麼多人，包括我.而在這裡，所有的貧瘠和不公都清清楚楚地暴露在陽光下，暴露在我面前.土胚房子是真的，旱廁是真的，全村剩下的老人是真的，一年見到一次父母是真的，孩子們髒兮兮的衣服是真的...這些種種都是真的.

這是真正的中國.

這樣的孩子還有很多很多，他們困在村子裡，見不到父母，一生都沒機會出去..

我很想抱他們帶他們走，很想保證他們有燦爛的未來.可我是誰，我又有什麼資格承諾呢？

我很想為他們做些什麼，很想改變些什麼，一點點也好，從孩子們的飯或者是旱廁開始也好.

可我不能，我做不到，我只能給她們一支筆或一塊糖，一段陪伴.

我無能為力.

所以我矛盾著，愧疚著，沉默.

我們把帶來的小禮物都發給孩子們.忍住淚水.強撐著和他們合影唱歌.

一個平常非常淘氣的男孩子哭了，我跑過去抱著他，說別哭了別哭了，男子漢哭什麼啊.說完，旁邊的女孩子也哭了.後來更多的孩子都哭了，平常很害羞的孩子，淘氣的不行的小男孩，追著我要糖的男孩子，邊跑步邊故意摔跤的小男孩，畫畫很好看的小姑娘，想要當明星的小女孩...哭成了一團.我從沒想到自己對他們那麼重要，牽動那麼多感情.內心充斥著感動和不舍，直直地湧上來，我拚命忍住淚，揮揮手，走出了學校.

所謂情懷和擔當，不只是一句口號而已.我在這個世上的意義不應該僅限於個人的輝煌，我的夢想和成就也應該包含他們.我有義務去完善自己，完善到我真的有能力去改變些什麼，真的能實實在在地讓這種差距縮小一點點，不再像現在一般無能為力.哪怕一點點也好.這應是我的責任，既然我看到了，我就應當有所作為.

再見了二年級可愛的孩子們，再見了信善小學，再見了古城和「小通鋪」

你們給我的光，足以讓我銘記一生.

而我，應帶著責任前行.

前路漫漫，祝我們都一帆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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