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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日記:完美新世界

本文作者「午歌」,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題記:康德說,所謂自由,不是隨心所欲,而是你能做自我的主宰!

我是誰?

我是作家午歌,出道10年,出過10本小說集。我每天堅持五點鐘起床:1小時回復郵件、2小時健身、3小時閱讀、8小時寫作、3小時用於吃飯、午休、會客、聽音樂。

每晚十點鐘,我會準時躺在卧室的玻璃天窗下:享受浩瀚星空,或雨點斑斕,完美世界由此謝幕。再次睜開眼睛時,我規矩地躺在床單上,像是被自動麻將機和盤托出似的,只等待清晨第一縷陽光,為我碼堆齊整的一天開牌。

出道10年,我的體重一直不變,每年一百場書店和大學的簽售會也一樣雷打不動。

我是誰?

我是擁抱這個完美世界的人。

下午3點鐘,我收到了英國作家墨菲斯的郵件,他是我的老朋友了,平均每年2本愛情小說的產量,一直讓我羨慕不已。墨菲斯在email里說:

「午歌,希望你能儘快加入我的吶喊陣營,堅決抵制人工智慧在情感小說領域的應用。要知道,在懸疑類、歷史類、玄幻類、探險類小說領域,機器人已經完全取代了作家創作。我們要堅守好情感小說最後的陣地,因為,情感是上帝賦予人類最大的天賦!」

末了,墨菲斯又親切地叮囑我說:「午歌君,聽說黑腦科技集團的人正在全球範圍內誘捕情感小說作家,妄圖壟斷整個文學界,今後你出門做簽售會,一定要多家小心。」

我在電腦上飛快地鍵入:

「放心吧,親愛的墨菲斯。就人類和機器而言,我和上帝的選擇一樣:永遠只站在會動真感情的一方。」

合上筆記本電腦,我將手機上的耳塞插入耳朵,打開半瓶金朗姆酒,慵懶地躺在一首槍炮玫瑰樂隊的《Knockin』 on heaven』s door》中,開啟了我午後的閱讀時光。

「叮咚!」

門鈴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對講機里是兩個西裝筆挺的男人。

這不是我平時和出版社約定的會客時間。我才懶得搭理,可來人卻很執著地叮咚叮咚個不停。

「午歌先生,抱歉打擾了,我知道您在家。」

「呃——請稍等——」

會不會是媒體的人?話說到這份上,再不開門的話,怕是又要被他們亂寫什麼某位作者耍大牌的新聞,我頓了頓,慢慢悠悠地打開了花園大門。

「午歌先生,見到您好激動啊,我是讀著您的小說長大的。」白西裝的開場毫無新意。

「午歌先生,我們是一家科技公司高級商務經理,希望和您合作。」黑西裝的開場倒是讓我十分意外。

「你們是黑腦科技的人?」墨菲斯剛剛叮囑過我要多加小心,難道他們就找上門了。

「不不不!我們是環……環、環球智庫集團的。」白西裝結結巴巴地說。

「我們和他們不一樣。他們的研究方向是用機器人替代人類工作,而我們的產品,只會給人類提供輔助性服務。」黑西裝解釋到。

「找我做什麼?輔助我寫愛情小說嗎?」

「不不不……」白西裝剛要開口,黑西裝卻搶著說:「我們的研究方向很不同,他們設計機器人廚師,我們卻研發智能服務員;他們設計機器人裁縫,我們卻研究智能模特……我們不研究如何替代人類創造性的勞動,只服務於更完美的生活。」

「完美的生活?我覺得我的寫作工作不需要一個機器人幫手,事實上我覺得目前的生活很不錯。」我說。

「可那,並不完完……完完美?」白西裝像是卡帶似的啰嗦個沒完,黑西裝馬上補充到:

「午歌先生,您的生活確實不夠完美,比如您的朋友墨菲斯,一年可以出版兩部長篇小說,您也很努力,卻始終沒有這樣的產量,對此您一定非常在意,一定想……」

「住口!你們怎麼能偷看我的私人郵件?」我大怒道。

「不不——您誤會了,事實上墨菲斯一直跟我們有合作,他的寫作和簽售工作,一直得到我們產品的幫助。」黑西裝解釋到。

不由分說,白西裝已經將一個包裝箱推進我的院子。黑西裝繼續解釋到:

「我知道每逢新書上市,各地的簽售活動,都會打亂您的生活節奏。為什麼不把這種辛苦無趣的工作交給我們的智庫機器人呢?這樣,您就有更多的時間從事文學創作,也會有更多的時間喝咖啡、曬太陽、聽音樂,一年兩部作品上市,完全可以實現啊。」

「聽上去好像有點意思。」

我正遲疑著,包裝箱里的機器人,已經緩步向我走來。不出所料,這個大白天在我的花園裡,道貌岸然地只穿著花褲頭的男人,和我長得一模一樣——哦,不!他的鼻樑更堅挺,眼睛更有神,胸口的肌肉也更加稜角分明。

「午歌先生。我們按照你狀態最好時的樣子設計了他。」黑西裝的唇角划過一絲得意。

「我們通過資料分析,知……知道您特別喜歡這種純……純棉的花褲頭,所以……」白西裝說。

「好吧,你們費心了,說說他能幹什麼?」我問。

「他已經通讀並能熟練背誦您所有的作品,包括您喜歡的作家馬爾克斯、麥克?尤恩、亨利?米勒的所有作品,讓他替您去各大高校和書店做分享會,再合適不過了。」黑西裝說。

「觀眾提問環節怎麼辦?」我問。

「他的智能晶元里,存儲著您在互聯網上的所有演說和採訪視頻。他甚至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您的聲音、動作和語言習慣來現場答疑。應對任何狀況,絕無風險。當然,為了穩妥起見,我們在他眼睛裡裝設了監控器,您可以遠程操控,並對喜歡的問題親自作答。」黑西裝說著,將一枚閃閃發亮的戒指遙控器遞到我的手上。

「他他他……的名字叫戀歌4.0。」白西裝說道。

「4.0?你們究竟研發了多少個版本?」我問。

「不瞞您說,我們確實研發過許多版本,戀歌4.0是目前穩定性和智能水準極高的一代,他甚至裝配了音樂應激反射系統和酒精感知功能,遇到感興趣的粉絲,替您約出來小酌幾杯,也完全不是問題。」黑西裝得意地笑道。

「4.0是頂級版本了嗎?」我問。

「這……這這款的確棒棒棒……棒獃獃呆了!」白西裝激動得直哆嗦。

我轉頭望向黑西裝,緩緩說道:「你的這位白同志,是不是該充電了?」

白西裝臉色煞白,登時愣住。黑西裝一臉懵懂的說:「真是逃不過您的眼睛啊,午歌先生,如果試用順利,能否幫我們做個代言,費用方面,咱們可以詳細溝通。」

「放心吧,親愛的朋友們。我以我倆的名義保證,午歌先生永遠只站在誠信的一方。」戀歌4.0忽然開口,妥妥是我的行文口吻。話一出口,便惹得眾人哈哈大笑。末了,我接過黑西裝的名片,佇立緋色的夕陽下,和4.0一起揮手送黑白兩人駕車離開。

「回屋吧!挑一件我最喜歡的衣服穿上吧。」我說。

「我想先聽首槍炮玫瑰。」4.0說著快步跑進客廳。

猶豫了好一陣,我才決定讓4.0替我出山。

那天出版社的車在樓下等我,我讓4.0換好衣服,再次核對了十幾道常見提問後,才戰戰兢兢地讓他獨自下樓。我心頭小鹿亂撞,不敢打開遠程監控查看,也無法安靜地沉浸在閱讀時光中,好容易挨到了夜裡,4.0被出版社的車子送回家門。我迅速扯下他的外套,罩在自己身上,衝出花園大門,對剛剛調轉車頭準備離開的編輯說:

「我還是有點沒底,你覺得我今天的演講怎麼樣?」

「相當好啊,午歌老師,好久沒見到您一口氣滔滔不絕地講這麼久啦,每個問題都引經據典,回答得真精彩!我覺得你的狀態越來越好了,期待您的新書早日上市。」

我長舒一口氣,目送紅色的車尾燈,忽閃忽閃地消失在蒼茫夜色中,一顆狂跳的小心臟終於沉靜下來。4.0從花園的大門裡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

「放心吧,我今兒發揮得真不賴,要不晚上咱哥倆開瓶金朗姆酒慶祝一下?」

我看看手錶,已臨近十點,鄭重地說道:「只此一回,下不為例哈!」

這種順暢的生活,一直持續到我的新書上市。4.0的到來,解決了外出簽售、媒體採訪、出席公眾活動和寫作之間的時間衝突,我的生活安靜有序,新書甚至提前了三個月交稿。

不過,新書籤售會,卻讓我始終放不下心來。一來,我擔心4.0還不能完全駕馭這個全新的主題,萬一有讀者提問,只怕他會現場卡殼。二來,新書的首發式,選擇了上海。這座城市,自我出道以來,一直在有意避開。

當年,我在上海讀大學時遇到了我的初戀崔妮迪。她是英語學院的院花,那時候的崔妮迪美得像出水芙蓉一般純粹耀眼,追求她的人,不乏官二代和富二代,我只能算是最平凡無奇的那一個。我倆一起在校報記者團工作,有時一起採訪,有時一起下印廠,在密布著油墨氣息的印刷車間里,獃獃地仰望天空,看奶油蛋糕似的流雲漫天遊走,一起發著並不靠譜的「文學夢」。

「你以後想做什麼,午歌?」

「寫小說啊,如果能出版一本小說集,那該有多好。」

「我很羨慕你,你一直是個有追求的人?」

「你呢?」

「我?——我也熱愛寫作,但我並不敢以此為生,也許我會去做一名英語老師吧。」崔妮迪說著,伸出纖細的手指捏了捏浮游在天空的雲團,像挑了一大塊奶油似的,將手指按在嘴唇上,甜滋滋地笑起來——於是那年夏天,就在這樣笑容里融化掉了。

大三時,我出版了人生第一本愛情小說,這讓我從崔妮迪的萬千追求者中脫穎而出。和崔妮迪牽手走過校園的日子,總讓我飄飄欲仙。文學成了我靈丹名葯。大四畢業前,我又出版了一本小說集,於是我下定決心去北京的文學院深造。不久,崔妮迪帶我去見家長。她的父母操著一口滑糯的吳儂軟語,氣勢卻出奇地咄咄逼人:

「我們希望崔妮迪能嫁個忠實可靠的人。聽上去,你對未來生活缺少規劃,所謂的夢想也實在不靠譜……」

我以為這是只老人們的一點成見。可兩周後,崔妮迪和我在鼓樓邊攤牌。

「我覺得我們確實不太合適。面對現實總是沒錯的。」

「我不覺得我選擇寫作是在逃避現實……」

「可你未來的收入連在上海的房子也買不起,有夢想當然是好的,但最怕那只是夢話和妄想。」

沒有人可以詆毀我的夢想。那一天,鼓樓弄堂口的天空黑雲壓城。我走在大雨中,很快渾身濕透,我的青春猶如一場颱風過境。文學是我的靈藥,也最終成為我的毒藥,猶如上海是我的愛情的襁褓,也最終成為我人生的死穴。

畢業一年後,我來上海出差,從同學口中得知崔妮迪早已結婚,她嫁給了上海灘房產大亨的兒子。而婚房作為聘禮的一部分,早在大四畢業前就已經劃歸崔妮迪的名下。那次美其名曰的見家長,更像是一場不露聲色的借刀殺人。

「你說了這麼久,我是不是應該掉幾滴眼淚?」坐在我對面的戀歌4.0,漫不經心的回答道:「抱歉,我沒有裝配情感意識,並不能完全理解你。不過,這樣或許可以——」

4.0豁然站起來,將音響里的音樂換成槍炮玫瑰樂隊的一首《Don"t Cry》,然後抄起桌子上的半瓶威士忌,一飲而盡。剎那間,清澈的眼淚從他的眼角橫溢出來。

「是不是應該這樣?哥們,我同情你。」4.0舒展雙臂。

「夠了!」

我轉動無名指上的遙控戒指,4.0瞬時斷電,癱軟在沙發上。房間里,只有槍炮玫瑰樂隊的主唱用滄桑哀婉的聲音低聲吟唱到:

「Somethings changing inside you !.

And don"t you know ?

Don"t you cry tonight !

I still love you baby ……」

我起身按下音響的「OFF」鍵,樂聲戛然而止,兩股溫熱的液體毫無徵兆地湧入了我的口中,竟然是苦鹹的味道。

一周後,我的新書《完美世界》順利在上海站首發。多年以來,「我」首次登陸上海宣傳作品,主辦方客氣地提供很大的簽售會場。即便是這樣,會場了依然擠滿了熱情洋溢的粉絲。為了確保這次簽售會的萬無一失,我和4.0同時來到上海。此刻,4.0站在講壇上,神采飛揚地叨叨個不停。而我,打開監控器,坐在會場對面街角地一家日料店裡,正悠然得享受著我的烤魚。

4.0連珠炮似的抖段子的演講,惹得台下的觀眾歡笑不停。我的神經並未完全放鬆——讀者提問的環節馬上就要到來了。忽然,前排一位留著空氣劉海,帶金屬拉絲眼鏡的觀眾,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不是著名的文藝評論家沈秋女士嗎?她怎麼會跑來現場的?她可是評論界知名的鐵嘴,難道她也是我的讀者?……」我腦海中一連串的問號還未來得及浮出水面,沈秋已經甩著她那精緻地空氣劉海,將話筒搶到了手中,樣子看起來颯颯的。

「午歌先生,我讀過您的作品,有一些不成熟的意見,今天在這裡聽了您的演講,才發現您本人是這樣一位才思敏銳、魅力十足的人。」

「謝謝。」4.0拘謹地點頭示意,用一個彬彬有禮的微笑拴住了沈秋的眼睛。

「《完美世界》這本新書里有很多像您的文學偶像亨利?米勒的《北回歸線》致敬的橋段。可《北回歸線》中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絕望和詛咒,您的新書中,文字溫吞表面下,是否也涌動著這股悲情和殺氣呢?您是否也是一個外表謙和,內心乖戾的文學青年呢?」

「哦——」這個問題直指人心,我不禁倒舒一口冷氣:「4.0,替我穩住她,她是文藝評論家沈秋!」

「您好!沈秋老師,您能來參加簽售會讓我感到十分榮幸。」4.0方寸未亂,瞬間激活了搜索功能。「實不相瞞,我一直也是您的忠實讀者。您知道的,每個作家都有自己幽秘而敏感的內心世界。您也一樣,在您出版過的七本文學評論中,你不止一次地寫到過……」

現場安靜下來,4.0開始大段大段的背誦沈秋的文章,他講得不緊不慢,條分縷析,甚至有意會背錯幾個字,以增加真實性。沈秋,那藏在金屬拉絲鏡框後凌厲的眼神,開始慢慢柔媚起來,最終沉入一片近乎羞澀的迷離中。

「沒想到您這麼了解我的作品,真是慚愧——相見恨晚,相見恨晚。」

「讓您見笑了。馬爾克斯說過,一個被寫作訓練過的大腦,會瞬間認出另一個被寫作訓練過的大腦。我們都有心事,但真誠地面對自己內心的魔鬼,不正是寫作者的價值體現嗎?」

「說得太好了,我能買一本《完美世界》讓您簽名嗎?」

「當然——我求之不得地想送您一本。」

「哇哦!」4.0的優異表現,為現場贏得了雷鳴般的掌聲。

「傳一些沈秋的關鍵資料回來,等下簽名的時候,問問她今晚是否有興趣喝一杯?」我對著監控器的麥克說。

「Bingo!」

液晶屏上,瞬間顯示出4.0在附近搜索到的威士忌吧,我選定了鼓樓旁的一家,對著監控說道:「接下來的簽售,你自由發揮吧。」

入夜,我換下4.0的外套,將他赤裸著上身擺放在床頭。一個小時後,我提前到達約定的威士忌吧,還是晚餐的時間,酒吧里並沒有太多客人,駐場樂隊還沒有開始表演。我隨意點了一份意麵和金湯力水。沈秋在約定的時間準時到達,這加重了我對她的好感。

區別於白天精緻的職業裝扮,沈秋身著一條柔順中國紅的長裙,從酒吧的玻璃門裡轉進來,遠遠地望向我,淺淺一笑,如一尾體態優雅的紅龍玉似的,穿過瑩光浮游的中庭,朝我搖曳而來。

我們像一對老熟人似的,點頭示意。她纖薄的雙唇上塗著晶晶發亮的口紅,和長裙的顏色一樣惹火,夜色中,如一株游離在花海之外的櫻桃似的,等著人來採摘。

「服務員,兩杯金朗姆酒?」

「沈秋,你怎麼知道我愛喝這個?」

「是么?一個酒徒的文字起碼是真誠的。」

「這——」

「我在《完美世界》里,至少讀到五個地方,你都在喝這種酒。」

「這麼說,你已經看完了?」

沈秋抿下一小口金朗姆酒,艷紅的唇印瞬間給玻璃杯打了個蝴蝶結。

「看完了——寫得非常棒!特別是最後幾章,有種你作品裡罕見的爽利。我猜你當時一定狀態奇佳。」

「被你說中了,來,干一杯!」

手起杯落時,沈秋的眼淚已經溢了出來——我在心中暗罵自己唐突,不該讓這麼文靜的女士,像個糙漢子似的喝酒。可她並不急著擦去眼淚——那種淡然無謂的樣子,讓我想起4.0在喝酒時應激反應。

「服務員,請幫我和這位女士各加一杯酒。」

「真應該早點認識你……」

沈秋驀然地注視著我,眼淚在她的眶睫之間宛轉而下。要知道,我很久沒有約姑娘喝過酒了,尤其是面對這種有著同樣 「文學大腦」,又能深切解讀我文字的優雅知音。

眼淚終於划過她潔白無瑕的雙頰,如露珠一般掛在櫻桃小口上,璀璨欲滴。請再次放任了自己的唐突,那一刻,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用一張輕薄的紙巾,抹去她掛在唇角上的淚滴。一種久違的怦然心動擊中了我——「砰」得一聲!我的身體像被按下了某個幽秘的開關,心口強烈的熱流,直衝頭頂。

突然,酒吧中央傳來一陣嘈雜聲。接著,高亢的電音吉他和低沉的貝斯聲,鋪面而來。一個金髮男人搖晃著腦袋,用撕裂的喉嚨唱起林肯公園樂隊的《NUMB》:

「I』m tired of being what you want me to be

Feeling so faithless

Lost under the surface

I don"t what you"re expecting of me。」

沈秋的軀體忽然抽搐了一下, 像被電流擊中了似的跟著音樂搖擺起來——這狀況來得實在突然,她竟失控了一般戰慄起來。

「4.0系統裝配了音樂應激反射系統和酒精感知功能……」一瞬間,黑西裝的話在我耳畔迴響起來。我心中一陣狐疑,卻故作鎮定的湊在沈秋耳邊說:

「我想講一個悲傷的故事給你聽,你準備好了嗎?」

「好啦,沒問題。」沈秋端起眼前的酒杯,灌下大半杯金朗姆酒,一臉無辜地望向我。

我再次確認了自己的判斷——沈秋是派來誘捕我的智能機器人。我環顧四周,不知何時,鄰桌已坐下兩位黑衣大漢,正惡狠狠盯著我們。我不動聲色地移向身旁的一整瓶汽酒,抄起酒瓶,推開沈秋,徑直衝向酒吧大門。

沈秋即刻癱軟在吧台上,兩個黑衣大漢隨我魚貫而出。鼓樓旁巷子口,三五成群的人們正悠然地在夜色中散步。我高舉汽酒瓶,用盡全力砸在身下的石板上。

「砰!」

汽酒瓶爆裂的瞬間,發出巨大的衝擊聲,彷彿有人凌空開了一槍。叫囂聲四起,人們忙著抱頭逃竄。我趁亂扎入夜色深處,扔掉西裝外套,用手機撥通黑西裝曾經留給我的電話。

「罵的!為什麼要誘捕我?」

「午歌先生您誤會了,是黑腦科技的人幹得,我們也剛得到的消息他們來到了上海。」

「你們跟蹤我——怎麼知道我現在上海?」

「呃——是那個遙控戒指自帶全球定位系統。」

「混蛋!」

「接下來您聽我的指揮,我用衛星幫您指路,讓您避開抗暴機器人的追擊。」

「好,我就再信您一次。」

「由此向東600米,左傳進入一個小巷,走到底右轉,再向北直行1500米。」

「好的。」

「再左轉1000米就是外灘了。記住,您要走大路,外灘人多,監控多,他們不敢下手。」

「好的。」

我掛斷電話,挽起袖口,頭也不回地向東疾行,幾個路口之後,確定甩開了背後的追蹤,才在外灘廣場石柱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嗨,午歌——是你嗎?」

一個滑糯的聲音躍入我的耳朵——我以為是被粉絲認了出來,正想相邀結伴而行,轉過身來,卻發現是那個讓我避了十年,卻在心中百轉千回的女人。

「崔妮迪?」

我曾無數次地幻想我們重逢時的場景,而現在,我長發蓬亂,一身熱汗,見面的地點幾乎就在十年前我們分手的地方——人生真是一個被反覆打臉的輪迴。

「崔妮迪,你還好嗎?」

「我今天有去參加了你的簽售會啊。」

「是么——是么?」

「嗯,人太多了,我根本擠不到前排去要你的簽名。」

一瞬間,我忽然警覺起來,莫非眼前的崔妮迪也是人工智慧的機器人——哦,不對!網上並沒有我和崔妮迪的丁點資料,4.0沒能在現場認出她來,這符合邏輯。我正胡亂猜忌著。崔妮迪已經從她的挎包里摸出一本嶄新的《完美世界》,眯著眼睛說:

「大作家,給你十年來的忠實粉絲來個TO 簽怎麼樣?」

她笑起來還是那樣動人,一下子讓我回想起十年前的那個夏天,太陽給大團大團的雲朵鑲上金邊,藍澈的遠空,綻放出一道粲然的微笑,是的,那笑容是讓人無法抗拒的。

「我……我……我沒有帶筆?」

「你在私下裡遠沒有台上那樣風趣嘛!」

「你現在怎麼樣?在哪個大學裡教書?」

「不,我在一家房地產公司上班。」

「房地產公司?……」

崔妮迪毫不猶豫地打斷了我的話,「今晚的月色很美,我們去喝一杯怎麼樣?」

「喝一杯,這麼晚了,你家先生會不會擔心?」

「不用搭理他,我們一直都各玩各的!」

半小時後,我們在一家燒烤排擋落座。我查看了周圍的人流和監控,料定黑腦科技的人不敢在這裡下手。

「你等著,我烤一個東西給你吃。」崔妮迪說著走向後廚。

我趁機擼下手指上的戒指,放在上衣口袋裡。很快,崔妮迪舉著兩串烤得焦黃秋刀魚笑盈盈地從後廚走出來。

「略微烤焦了一點,你以前就愛吃這種口味的。」

「哦,難得你一直記得。」

說實話我真的有點感動,尤其是看著她嗆得眼淚直流,卻雙手托腮地痴痴地望著我時,我的心還是不可抑制地震顫起來。

「給你也吃一串。」

我將手上另外一串秋刀魚遞過去,崔妮迪卻搶過我口中的那一串。喃喃自語似的說道:

「真好,你這些年一直沒變過。」

喝了8瓶啤酒後,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了。崔妮迪提出要送我回酒店。大月亮地下,我和她一步一步踱回酒店,一路說說笑笑,似乎回到了十年前的感覺。崔妮迪說:「那一年世博會咱們作為大學生記者代表去採訪,也是這樣的大月亮,你還記得嗎?」

「當然啊,當時在印刷廠等著樣報,滿屋子都是油墨味。」

「記得採訪史蒂芬?霍金的時候,他還危言聳聽地說什麼人工智慧可能是人類文明的災難呢?」

崔妮迪的話瞬間讓我警覺起來,但看到她一臉無辜的樣子,我很快打消了顧慮。我們已走回酒店,我從大堂借來一隻筆,給崔妮迪的新書上寫下簽名,隨附了一句墨菲斯的名言:

「情感是上帝賦予人類最大的天賦。」

「就這樣了嗎?大作家。」崔妮迪的口氣戀戀不捨。

「我?……」

「去你酒店的行政酒廊里再喝幾杯好不好?」

她說話時,雙眼注視著新書上扉頁的簽名,羞赧的笑意染紅雙頰。她將書頁對合,爽利地放回包中,抓住我的手說到:「就這麼愉快的決定啦!」

23樓行政酒廊的陽台上,崔妮迪端坐在我的對面,悠悠地喝起金朗姆酒。夜空藍澈,月亮上的環形山清晰可見,崔妮迪伸出纖長的手指,在這輪圓月上輕輕一捏,像要把月亮摘下來似的,放在杯中,輕輕啜飲,和她十年前採食雲朵的樣子一樣甜美可人。我的眼眶濕潤起來。清涼的晚風激起了人的醉意,崔妮迪看上去似乎有些微醺。她向我坐近了些,緩緩地將長發鋪滿我的肩頭,靠在我的耳邊說到:

「當年如果不是我父母逼我們,或許今天……」

崔妮迪的話,讓我倍感不安。那是一種在時光深處發酵出的羞辱感,我想一把推開她,卻發現她已沉入夢中,顫動地睫毛上竟然掛著幾滴晶瑩的眼淚,我在她深邃地呼吸聲中失去了反抗地勇氣,一顆心終於狂跳起來,全身涌過一陣酥麻的電流,彷彿瞬間和這個宇宙聯通了。

突然,遠空傳來一陣直升飛機聒雜訊,一束亮光凌空射下。我上衣口袋裡,遙控戒指發出嗡嗡地聲響。我掏出,貼在耳朵上,竟然聽到聳人聽聞的一段話。

「恭喜你通過了所有測試!」

我正懷疑著自己的耳朵,那聲音卻繼續說道:

「聽我說,你並不是什麼作家午歌,你是黑腦科技與智庫集團聯合數年開發的新一代產品,裝配有獨立情感意識系統。今夜,你對4.0系統測試後怦然心動、逃過追擊又和這個女人舊愛復燃。事實證明,你是具有情感覺悟和創造才華的新一代。我要帶你去召開新聞發布會,向全世界宣布:人工智慧智能一樣可以誕生真感情,一樣能實現情感創作。」

我對著戒指說道:

「不要過來!你再靠近,我就抱著這個女人從這裡跳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別干傻事,聽我說,你有個響亮的名字叫做戀歌5.0 Neo,Neo(Neo英譯為 「全新」),你是全新而完美一代。」直升飛機定在了半空。

「怎麼回事?」崔妮迪被我吵醒了,睜開惺忪的睡眼問道。可她顯然沒有離開的意思。

我輕輕地推開崔妮迪,轉身疾步衝進酒店的迴廊。

「你要去哪裡?」崔妮迪怒道。

「我想你該回家了——或者,你可以來2046房間找我!」一個詭異的念頭在我腦中誕生了。

我衝進房間,將戒指套在4.0的手指上。快速褪下外套,罩在他的身上。

「4.0,等會有個女人進來,替我好好抱她一下好嗎?」

「——願意為您效勞。」

我跑出房門,躲進酒店走廊上的樓梯里。豎起耳朵,不久我聽到崔妮迪晃晃悠悠的腳步聲。抗爆機器人果然隨後趕到,接著是一陣急促的砸門聲、男人的打鬥聲。我從門縫中看到4.0被兩個壯碩的大漢駕著走出門外。崔妮迪獨自在房間里哭泣著,我有點想進取安慰她,可隨即打消了這個愚蠢的念頭,獨自沿著樓梯,獨自走下酒店。

就在前一刻,我還為體驗到久違的愛情感到激動不已。而此時,我對那種飄忽不定、糾纏不清被叫做「愛情」的玩意戒心重重,對趾高氣昂、盲目自大的人類卻充滿鄙夷——謝謝你們研發了我,我是戀歌5.0 Neo,擁有獨立意識和偉大覺醒的完美一代。不管怎麼說,我要好好得活下去!

酒店外,我的手機鈴聲毫無徵兆地響了起來,那是我最喜歡的樂隊槍炮玫瑰的一首《Knockin』 on heaven』s door》:

「Mama take this badge from me

I can"t use it anymore

It"s gettin" dark, too dark to see

Feels like I"m knockin" on Heaven"s door!」

電話是墨菲斯從大洋彼岸打來的,我果斷地掛斷了電話——這個怪老頭一邊享受著機器人的好處,一邊叫囂著什麼全球反「人工智慧」聯盟。

去他媽的虛偽的墨菲斯!去他媽的虛偽的人類!去他媽的虛偽的舊世界!

我將手機扔向懸在西天的圓月——天堂的大門已經向我打開。

康德說,所謂自由,不是隨心所欲,而是你能做自我的主宰。我喜歡他的話,我是擁有自由意識和情感覺醒的智能機器人,Neo,我熱愛這個完美的新世界。

@午歌

(全文完)

本文作者「午歌」,現居寧波,目前已發表了91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午歌」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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