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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觀念的語言學之源——兼評J·傑恩斯關於心理語言的「古生物學研究」

本文曾發表在《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07年03期

摘 要:語言發生學分析是探討心靈本質和起源的一個重要手段。朱利安·傑恩斯通過追溯心理語言的起源,得出了如下結論:心理語言是藉助於隱喻、類比從物理語言中轉化產生的;心靈是真實世界的類似物;心理語言是意識產生的前提。我們認為,物理語言以及類比、隱喻不是心理語言產生的充分條件,除此之外,還要有表達真實存在的內部過程的需要。揭示心靈的本質和起源,重要的是要正確認識心理語言、心理觀念和心理實在之間的關係。

關鍵詞:語言發生學;意識的本質;隱喻;類比

20世紀以來,語言分析作為解決心身問題的重要手段,逐漸成為心靈哲學研究的標準範式。一般來說,對心靈的語言分析有兩條途徑:一是「語法分析」或「語用分析」,即對人們從事的「語言遊戲」進行邏輯的考察,通過分析心理語詞的用法和意義來揭示心理語言和心理觀念的本質和發生過程。二是「發生學分析」,即從語言發生學、知識考古學的角度,考察心理語言和心理觀念的歷史起源和生成過程。國內學術界對心靈的「語法分析」研究得比較深入,但對心靈的「發生學分析」還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鑒於發生學研究所關涉的問題的嚴肅性以及所提出的主張的重要啟示意義,我們認為國內哲學界有必要對相關的問題展開深入討論。

發生學分析的主要代表是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哲學和心理學教授傑恩斯(J.Jaynes)。他將自己的研究稱為心理語言的「古生物學研究」。所謂語言的古生物學研究,就是通過對語言起源和發展的研究,揭示與這種語言有關的、一同起源和發展的社會制度、風俗習慣和思想觀念。傑恩斯指出,心靈及其在自然中的位置在歷史上是一個恆久彌新的問題,但不同時代它的表現形式不同。1859年前,它主要是心/身問題,隨著進化論的建立,它逐漸變成了意識及其進化之源的問題。在探討意識的本質和起源的過程中,人們提出了突現論、新實在論、行為主義等種種方案,但這些方案最後都失敗了,失敗的原因在於它們只關注心靈的共時性特徵而忽視了歷時性特徵。他認為,揭示意識和心靈的本質不能離開它們的歷史。因為意識概念「經過漫長的歷史,上面堆積著大量的文化塵埃」,它的某些指稱來自於宗教的歷史,在此歷史中,靈魂被授予了各種可能的心理功能,這些功能後來又變成了心靈或意識的屬性。因此,研究的出發點應當是「設法把意識概念從這些歷史過失的沖積層中解救出來。」

傑恩斯認為,通過考察語言的隱喻、類比可以洞察心靈和意識的本質。所謂隱喻,就是借用表示一事物的詞語來描述另一事物。隱喻有兩個要素:一是「被喻」(metaphrand),即要說明、指稱或描述的對象,二是「喻媒」(metaphier),即用來闡釋說明被喻的東西。比如在「船像犁一樣在大海上破浪前進」中,被喻就是船頭經過水麵的方式,喻媒就是犁。隱喻不僅是我們表達、理解事物的重要工具,更重要的是,它還是一種有巨大擴展力、創造力的語言活動。一方面,它可以自我擴展,即通過意義轉換、改變詞項的語義內容、反常的命名、名稱的有意誤用等方式,擴展語詞的表達能力,生髮出新的意義或表達方式。例如,hi-fi(高保真)本義指收音機、錄像設備的音質、畫質,後來經過隱喻的拓展,引申出「可靠」、「忠誠」等新義,如He is not hi-fi(他不大可靠)。傑恩斯認為,科學、哲學術語和許多動詞、副詞、名詞、介詞等都是藉助隱喻從少數基本詞引申出來的。另一方面,隱喻能創造出新的實在。這是因為「喻媒常常引起我們稱之為超媒(paraphier)的聯想,它們使被喻具體化為那被稱之為聯想物(paraphrand)的東西,」從而創造出新的實在。以「以太」的產生為例。在日常生活中,人們要從一地到另一地,必須通過船、車等媒介。同樣,光、聲等從一地到另一地的傳播,天體從一地向另一地的漂游,也離不開介質。而光、聲等的介質不能有重量,因為有重量的東西不可能在空中快速移動。這裡船、車等媒介是喻媒,光、聲後面不可見的介質是被喻(即「以太」)。而這個被喻就是由喻媒引發超媒而被推論出來的一種聯想物。可見,隱喻不僅創造出了新的辭彙(「以太」),而且創造出了新的實在(以太)。

傑恩斯指出:「我們用來指稱心理事件的每個詞語都是行為世界中的某種東西的隱喻或對應詞。我們用來描述真實空間中的物理行為的形容詞通過類比變成了描述心靈空間中的心理行為的詞。」例如,我們常常用「敏捷」(quick)或「遲鈍」(slow)評價人的思維,我們也常說某個人很「機靈」(nimble-witted)、「意志堅定」(strong-minded)、「意志薄弱」(weak-minded)、「心胸開闊」(broad-minded)、「城府很深」(deep-minded)、「心胸狹窄」(narrow-minded)等。「敏捷」、「遲鈍」等詞語原本是描述物理屬性的物理語言,後來通過隱喻才變成了心理語言。

人們所設想的意識的構成要素、結構、過程、結果、特徵等,也都是通過隱喻、類比從相關物理對象中類推出來的。例如,在我們表達成功地找到某個問題的答案時,我們通常會說:「我『明白』(see)問題的答案了。」這裡,「明白」就是喻媒,它表述的是用別的方法難以表述的被喻(即心理事件),但它本來是一種物理行為。由「see」人們自然會聯想到「看」這種物理行為,進而會想到空間,而在空間與作為被喻的心理事件統一在一起時,它就變成了一種聯想物。這樣,在描述這類心理事件的語言的作用下,這種被聯想到的空間性質,經過不斷的重複,就成為了我們的意識或心靈空間的性質。其次,有「看」,必然有看的主體,執行物理的「看」的主體是具有感覺器官的身體,那麼根據類比,在心靈空間中進行心理形式的「看」的主體就是身體的類似物——「我」。第三,意識可以通過給事情安排前奏和結尾而使之富有情節,從而表現出「敘事化」(narratization)的特徵。這也是物理自我的一種類似物。物理自我能夠在具有空間連續性的物理世界中走來走去,這種空間連續性通過類比性模擬就變成了心靈空間中的時間連續性,從而導致了我們將事件、將我們的生命放入其中的空間化的時間。與此類似,意識的其他特徵,如專註、抑制、選擇、一致性等,也都是從物理行為中類推出來的。基於上述分析,傑恩斯認為,意識不是自然進化的產物,而是起源於人類作出隱喻和類比的語言能力,「主觀的、有意識的心靈是我們所謂的真實世界的一種類似物。它是由一種語彙或辭彙域建構起來的,此域的術語都是對物理世界中的行為的隱喻或對應詞。它的實在性與數學處在相同的層次。」

如果意識起源於語言的隱喻和類比,那麼意識就產生於心理語言之後,因此,要揭示意識的起源就要考察語言產生之後的人類歷史。根據傑恩斯的研究,語言是從呼叫的母音變異中演化出來的,大約開始於50000年前的後更新世時期。那麼,意識就應當形成於從後更新世到現在之間的某個時候。傑恩斯藉助於人類早期的作品,對心理語言和心理觀念的發生過程進行了考察。

通過對古希臘史詩《伊利亞特》的解讀,傑恩斯指出,其中的很多語詞都經歷了從指稱外部的、客觀的對象到表示內部的心理功能的變化過程。這類詞中最重要的有7個:「thumos」、「phrenes」、「noos」、「psyche」、「kradia」、「ker」、「etor」。前四個可譯為「心靈」、「精神」或「靈魂」,後三個可譯為「心」或「心臟」(heart),有時也可譯為「心靈」或「精神」。以「thumos」為例。它在《伊利亞特》中最初指可以感知到的外部活動或作用,如「拿著長矛的戰士讓thumos不能動彈了。」這裡「thumos」顯然指的是另一個人或其肢體。後來,「thumos」開始指稱內部感覺。用現代生理學的話說,它指的是交感神經系統的反應以及腎上腺素從腎上腺的分泌,與之相應,會出現血管擴張、肌肉收縮、血壓升高、皮膚平滑肌放鬆、身體能量突然增加等現象。總之,它指的是一種內感覺模式,可以在關鍵時刻引起突發的、劇烈的活動。正因為如此,它能使戰士充滿力量。後來,在隱喻的作用下,它獲得了新的含義,開始指稱主觀的心理作用、意志力、心理決定等,最後變成了指稱有意識的心靈即「我」的心理語言。「noos」也是如此。它源於單詞「noeein」,即「看」(to see)。在《伊利亞特》中可譯為「知覺」或「認知器官」,如宙斯「用他的noos注視著奧德修斯」。後來經過隱喻的作用,它變成了一個具有多重含義的心理語言。再如「mermera」。它從詞源學來說是一個合成詞,由名詞「部分」(meros)和動詞「分」所組成,指把某物分成兩部分。後來開始表示行動的狀況,意思是「處在兩種行動的兩難中」,後來逐漸有了「思慮」、「思考」、「擔心」、「作決定」等含義。

心理實在和心理觀念的起源也是如此。根據對從B類線形文字簡札開始,中經《伊利亞特》和《奧德賽》以及此後兩個世紀的抒情詩和哀歌體對句,最後到公元前600年的梭倫時代的語言演變過程的考察,傑恩斯發現在梭倫之前,人類的智能是一種兩院制心靈(bicameral mind)。這種心靈有兩部分構成:一是作為決定的部分,一是遵從的部分。在日常生活中,人類雖然也能講述、理解和解決問題,可以做許多事情,但他們是習慣的奴隸,沒有我們現在意義上的意識。當時,人們在需要作出新的決定時,決定的壓力會引起聽幻覺,人們的一切活動都是遵照這種聽幻覺進行的。到公元前1200年前後,隨著農業的發展,人口過剩導致了人口的大規模遷移,進而引發了社會的動蕩、失常,加之書寫成功地取代了聽幻覺形式,從而兩院制心靈開始瓦解。梭倫是第一個與我們相似的人,他談論心靈的方式與我們的完全相同。他有句名言:「認識你自己」。而要能夠認識自己,首先要產生這樣的觀念:有一個與物理的「我」相類似的心理的「我」,他在心靈空間中進行敘事,擁有關於自己所做的事情和自己是誰的情景記憶,這意味著意識已經產生了。

同一時期《聖經》的希伯萊《舊約全書》也提供了類似的證據。在《阿摩司書》中,先知阿摩司實際上是有部分兩院制心靈的人,他們聽到了耶和華的聲音,並能以令人信服的可靠性予以傳播,因而他們在社會上倍受尊敬,並被認為是回到了已經失去的兩院制王國。但在《傳道書》中則完全相反。傳道者開始說這樣的話:「我心裡明白(see)智慧勝過愚昧,如同光明勝過黑暗。」這裡的「明白」顯然是對「看」的一種隱喻性的使用。而且,《傳道書》中還有這樣的話:「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物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這實際上將萬物、將我們的生命都放入了空間化的時間中。這些都是意識產生的標誌。在《新約全書》中,也有許多意識內在化的證據。基於上述分析,傑恩斯認為,意識是在兩院制心靈瓦解之後產生的,大約在公元前1400年到公元前600年之間。

考古學、文化語言學、民族學等的研究證明,語言特別是遠古時代的語言隱藏著豐富的文化信息,是一種重要的文化化石。追溯遠古語言及其演變過程,考察字詞的詞源結構,不僅可以揭示語言本身的起源、演變,也可以洞察創造和使用這些語言的人的生活方式、生產實踐活動、認知方式、思想觀念以及世界觀、價值觀和方法論。貝爾納就曾指出:「語言是現今仍然活著的古代遺物,研究語言應該是研究各期各地物質文化的一些殘存遺產的基本補充工作。研究語言並研究物質文化殘跡,再加上目前存在的原始民族來作佐證,就應該能提供古代社會生活的某些圖景。」以「倪」「蜺」等字的產生為例。「倪」指嬰兒,「麑」指幼鹿,「蜺」指小蟬,「齯」指老年人牙齒落盡後重生的細齒。這些詞都是從「兒」(即物之小者)類推出來的。因此,一旦找到了這樣的命名規則,我們就可以通過分析語詞的詞源結構,反觀古人的命名過程以及其中隱含的關於對象的認識。同樣,通過考察心理語言的創製、發明過程,我們也可以反觀古人心理觀念的形成過程及其具體內容,了解他們創立心理語言時的真實動機和面臨的困惑,澄清心理語言的「原旨原意」。

總體而言,人類語言的指稱經歷了從簡單到複雜、從近到遠、從大到小、從外到內、從具體到抽象的發展過程。人類最初的詞語表達的大多是可見可觸、直接具體、與人的生活息息相關的事物。例如,現在所發現的約5000個古埃及聖書體文字中,最常用的有700-800個。這些常用字多數表示的是人、職業、神、天、地、水、穀物、工具等。漢字中最先出現的是表示自然現象、肢體、方位、時令、親屬名稱、生產活動(狩獵、畜牧、農業)的詞,後來才陸續出現了數詞、代詞和表示宮室、衣服、傢具等物質文化現象的詞。表示事物內部結構、屬性的抽象詞和聯結詞出現得更晚。就心理語言與物理語言的關係來說,基本上是先有物理語言,後有心理語言。心理語言是經過特殊的轉換、改造、變化而產生出來的,轉化藉助的能力是聯想、想像、類推,常用的方法是借喻、隱喻。這條規則不僅適用於古希臘語言,漢語也是如此。

漢字主要有單體字和合體字兩類。單體字有兩種創製方法:一是象形,即通過刻畫具體事物的簡單輪廓造字,如「人」、「木」等。二是指事,即用簡單的線條表示抽象概念,如「上」、「下」等。合體字也有兩種創製方法:一是會意,即用兩個以上的單體字的意義結合成一個新的意義,如「森」、「好」等。二是形聲,即用一個單體字表示意義,另一個單體字表示聲音,如「江」、「河」等。其他的字基本上都是通過分解、組合而從這些詞派生出來的。派生的方法有兩個:一是轉注,就是根據類似性,對原有的字形和讀音略加改造,形成具有新的讀音或意義的字,如「考」、「老」等;二是假借,即借用原有的字,使之成為同音異義字。

有些漢語心理辭彙是根據通過假借或轉注創造出來的。也就是說,有些本來指稱物質對象及其屬性的詞,後來經過假借或轉注而轉化為表示心理事件和屬性的詞。例如,「明」的會意字本義是「明亮」、「照明」,後來轉義為「明白」、「明晰」、「明了」。象形字「為」(爲)本義指的是猴爪好抓好動的特點,它在甲骨文中是人以手牽象的形狀,後來轉義為「人的勞作」,再後來又轉化為表示心理活動的詞,如「無為」、「有為」。會意字「安」本義指「女在房中休息」,意思是「靜」、「定」,後來轉化成了表示心理狀態的詞,如「心安理得」、「安樂」等。「謝」、「誠」、「省」、「學」、「習」、「興」、「善」、「信」、「分析」、「解釋」、「痛苦」、「驗」、「證」、「吉」、「畏」、「望」、「內疚」、「吝嗇」、「狡詐」、「拙」、「痴」等等都是如此。

漢語心理辭彙形成的第二條途徑是根據類比、隱喻原則,運用象形、指事、會意、形聲等方法創造。一種情況是將相關的物理辭彙合在一起構成新的心理辭彙,如「信仰」、「尊重」、「魂」、「魄」等。另一種情況是按照「物理辭彙(或偏旁或字根)+心(忄)」的模式創造。這種模式形成的詞至少有1400個,是漢語心理辭彙的主體或主要來源。例如,用表示外物名稱的字+心,就形成了「忉」、「忍」、「思」、「恙」、「悌」等字;用表示數量的字+心,就形成了「忈」、「忢」、「怬」、「懺」、「忎」「憚」等字;用表示空間關係和方位的字+心,就形成了「忐」、「忑」、「忠」、「悝」、「悶」等字;用表示行為的字+心,就形成了「惱」、「忘」、「慚」等字;用否定字+心,就形成了「悲」、「忽」等字;用表示時間關係的字+心,就形成了「怙」、「悸」、「愁」等字;用表示事物性質、狀態的字+心,就形成了「怕」、「情」、「忱」、「惰」、「慣」、「感」、「意」、「憾」等字;用表示事物形體、存在方式的字+心,就形成了「悵」、「悃」、「忱」等字;用表示外物運動的字+心,就形成了「悚」、「悅」、「恰」等字。

不僅表示心理的字是這樣產生的,所有心理辭彙也都是通過隱喻、類比從物理語言派生出來的。例如,物理語言中有表示行為、運動的詞,心理語言中也有,如「想」、「思」、「意志抉擇」、「心情激動」等;物理語言中有表示活動主體的詞,心理語言也有,如表示一般心理活動主體的「心」、「靈魂」,表示特定心理活動主體的「理性」、「意志」;物理語言中有表示時間、空間關係的詞,心理語言也有,如「我的內心深處」、「心直口快」;物理語言有描述物理實在、過程、活動的性狀、特點等的形容詞、副詞,心理語言也有,如「思維敏捷」、「思路清晰」等。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早期的人類在創立心理語言時,能參照的只有表示外部世界和人的軀體的語言,因此只能藉助隱喻、類比等方法進行命名。總之,漢語中確實存在傑恩斯所說隱喻過程,即以物理語言為喻媒,以命名的對象為被喻,經過轉換之後,喻媒引申出新的含義,從而變成了表示被喻的符號。古文字學、詞源學的研究也證明,各個民族的心理語言都經歷了這樣的過程。

心理語言是藉助隱喻、類比從物理語言轉化而來的,但由此我們能這樣說嗎:心理語言就像「燃素」、「熱質」一樣是純粹的虛構?心理觀念是心理語言形成之後才產生的?心靈、意識源於人類作出隱喻和類比的語言能力?我們認為,解決這些問題的關鍵是要理清心理語言、心理觀念、心理實在三者的關係。

一般而言,物理語言產生的模式是:實在思想語言。只有在面對某個對象並形成相應觀念時,才會有命名、造字活動發生。索緒爾在談到中文時說:「對漢人來說,表意字和口語的詞都是觀念的符號;在他們看來,文字就是第二語言。」「符號連接的不是事物和名稱,而是概念和音響形象。」因此,命名活動的產生,既要有對象,又要有「造意」(即要表達的觀念)。正是有了造意,才會有文字的本義。心理語言產生的模式也是如此。塞爾(J.Searle)說:心理概念與「燃素」、「熱質」的產生過程不同。「燃素」、「熱質」的產生是理論先於存在:人們是為解釋某種現象,假定有燃素、熱質存在。心理概念的產生是存在先於理論:人們先是經驗到了內部的某種現象,為了表達和交流,為它們舉行「命名式」,稱之為「信念」、「願望」等。因此,疼痛、願望是我們「經驗的」而不是「假定的」;燃素、熱質是我們「假定的」而不是「經驗的」。信念、願望的本體論不依賴於特殊理論的真。以「省」的產生為例。人們最初體驗到這樣一種內部的活動或過程:它窺探著另一內部活動或過程,由於這種窺探藉助的不是眼、耳等器官,因此不能用表示身體行為的詞來表示,於是就造出「省」這個符號來表示它。「省」在甲骨文中的象形符號是長著眉毛的眼睛,因此後人才這樣解釋它:「省者,察也」。

上面的分析還只涉及到文字語言,其實人類的口頭語言產生得更早。馬克思說:「語言也和意識一樣,只是由於需要,由於和他人交流的迫切需要才產生的。」根據恩格斯的分析,在人類的形成過程中,隨著勞動的發展,人們之間的結合越來越緊密,相互支持和相互協作越來越多,於是,「這些正在生成的人,已經達到彼此間不得不說些什麼的地步了。」這樣,語言就從勞動中並和勞動一起產生出來了。由此可見,語言產生的一種重要條件是適應人類表達「不得不說的」東西的需要。就此而言,我們不贊成傑恩斯的主張:物理語言通過類比、隱喻就轉化成了心理語言,在此過程中心理語言創造了意識。物理語言以及類比、隱喻不是心理語言產生的充分條件。物理語言只是心理語言參照的「資源」,類比、隱喻只是心理語言產生的方法和途徑。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還要有創立心理語言的目的,即表達、交流真切感覺到的心理現象。因此,事實與傑恩斯所認為的恰恰相反:是先有了某種心理實在,人們需要表達,但又沒有現成的工具,於是他們才在這種需要的驅動下,藉助類比、隱喻將物理語言轉化成了心理語言。如果沒有真正的內部過程或狀態,沒有表達它們的需要作動力,人們為什麼要創造心理語言呢?

儘管心理語言本來是要表達真實的事件或過程,但由於對之缺乏深刻的認識,人們在創立心理語言時,受聯想、隱喻、類推的誤導,往往產生錯誤的「造意」,從而形成了錯誤的心靈觀念。恩格斯在解釋原始靈魂觀念時說:「在遠古時代,人們還完全不知道自己身體的構造,並且受夢中的景象的影響,於是就產生一種觀念,他們的思維和感覺不是他們身體的活動,而是一種獨特的、寓於這個身體之中而在人死亡時就離開身體的靈魂的活動。從這個時候起,人們不得不思考這種靈魂對外部世界的關係。」「關於個人不死的無聊臆想之所以普遍存在,不是因為宗教上的安慰的需要,而是因為人們在普遍愚昧的情況下不知道對已經被認為存在的靈魂在肉體死後該怎麼辦。」「思維對存在、精神對自然界的關係問題,……其根源在於蒙昧時代的愚昧無知的觀念。」對恩格斯的論述,我們可以作如下分析:首先,原始靈魂觀念源於解釋、表達的需要,即要述說「夢中的景象」。而這種解釋、表達的需要是由「夢中的景象」這種內部事件引發的。其次,原始靈魂觀念是「蒙昧時代的愚昧無知的觀念」的「臆想」的產物。由於原始人的局限性,他們不能正確認識夢境、幻覺等現象,只能參照關於外部世界的認識,藉助於想像、推理來構造一幅心理世界的圖景:人除了肉體的存在之外,還有靈魂的存在;靈魂是另一個「我」,它的外貌與身體相同,但不是由血、肉、骨等材料構成的,而是像氣息、影子一樣的東西;它能夠飛檐走壁、上天入地,甚至見到死去的人;人死後靈魂仍然存在,它或者遊盪在空氣中,或者寄居於樹木、山河和其他動物等新的個體上,等等。第三,意識和思維是「身體的活動」,是「物質的、肉體的器官即人腦的產物」。總之,最初人類在描述發生在內部的現象時,確實感受到了真實存在的東西,只是由於認識能力、描述工具的限制,他們在藉助類比、隱喻進行命名和描述,對之作出了錯誤的設想,從而形成了錯誤的心靈觀念。

從上述分析不難看出,傑恩斯的結論是有問題的。布洛克(N.Block)就指出,傑恩斯犯了「使用-提及」(use-mention)錯誤,即把現象與現象的概念混為了一談。他說,即使傑恩斯的歷史考察是正確的,他也不能證明意識是在3000年前才出現的,他只能證明意識的概念是在那時產生的。這正如在牛頓提出「萬有引力」這個概念以前,萬有引力已經存在一樣,在「意識」這個概念產生之前,人類早就有意識了。實際上,傑恩斯不僅混淆了現象和現象的概念,更嚴重的是他沒有理清心理語言、心理觀念、心理實在這三者的關係,他把人們創立和理解心理語言時所構想的那種擬人化、擬物化的心理觀念等同於心理實在,然後又根據心理觀念的錯誤而否認了心理實在的存在。那麼,意識、思維的存在就是心理語言產生的前提嗎?我們認為,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要對意識、思維作心理語義學的分析,弄清它們的真實所指。如果這樣認識它們:它們是心靈或靈魂的活動(即某種非物質過程),它們對外部刺激的加工,就像攪拌機對沙石的攪拌一樣,那麼它們確實是以心理語言為前提的,是藉助隱喻、類比杜撰的。如果認為它們指的是「身體的活動」,即大腦這種「物質的最高產物」,那麼它們反倒是心理語言產生的前提,因為正是由於有了它們,人們才有表達它們的需要,也才會為它們命名。只不過當初人們在創立文字時,沒有認識到這一點,因而對它作出了錯誤的解釋,構想了一幅錯誤的心靈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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