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的黑暗角落：你所不知道的那部分4chan

知識 06-20

近日，網路社區4chan引起了科學家的興趣。說起4chan，很多人的第一反應可能會是fall_ark翻譯的笑話集。但事實上，4chan的名聲更多來自讓人笑不出的事情。現在，科學家們正試圖在這被稱為「互聯網黑暗角落」的社區，尋找關於網路暴力和虛假新聞的蛛絲馬跡。4chan為什麼臭名昭著，又如何與互聯網上的惡性行為產生聯繫？這篇文章將為你梳理清楚。

4chan是什麼？

談到4chan，就不可避免地談起它的「模板」，2chan。2001年，日本最知名的網路社區2ch（2-channel,二頻道）面臨關閉的風險。部分來自2ch的用戶創立了2chan（雙葉頻道）作為臨時避難所。後來，2chan發展為以ACG、御宅族文化相關討論為核心的貼圖論壇。

2003年，一名網名叫做moot的紐約男孩仿照2chan的模式建立了面向英語使用者的社區4chan。這一論壇的建立初衷與2chan類似，也是為了給熱衷於日本ACG文化的人們開闢一個窗口。/b/版（隨機版）是4chan創建的首個貼圖版，秉承「沒有規則」的發表方針。這個版面也是4chan最受歡迎的版面。

4chan首頁局部。圖片來源：4chan.org

隨著時間的推移，4chan的版面涵蓋的領域越來越廣。體育、科技、音樂、旅遊、健身、政治等版面先後成立，甚至也誕生了蘿莉控（Lolikon）、變態（Hentai）和獵奇（Guro）等一些與小眾的性癖相關的版面（部分版面已被刪除）。自建立以來，4chan曾經多次由於外部攻擊或自身伺服器負擔過重等原因崩潰。但它依然多次「重生」並存活至今。

與傳統意義上的論壇不同。4chan延續了從2ch到2chan的重要特點：匿名發表。在4chan，你無需註冊身份即可發帖參與討論。用戶可以使用自定義昵稱，也可以選擇匿名發表。在4chan的討論中，「Anonymous」（匿名者）代表了一大批選擇匿名發表觀點的用戶群體。這些匿名者的討論是4chan主要的組成部分。

另一個使4chan如此獨特的原因是，帖子的留存時間相當短。大多數版面的帖子上限是十頁，一旦內容超過上限，舊帖子就會被永久刪除。因此論壇上的帖子壽命通常只有幾個小時到幾天。管理員也會清除特定內容的帖子。有評論據此認為，4chan是個「沒有記憶」的網站。大量的信息流就像寫在沙灘上的字一樣，留下了又消失。

「沒有記憶」且匿名討論的模式為許多持有小眾觀點的人們提供了很好的保護傘。在這樣的論壇，人們記不住觀點，更找不到觀點背後的人。因此，4chan的討論風氣相對傳統論壇更加「自由」。尤其是在關乎政治的討論中，「政治不正確」的言論更是此起彼伏。《洛杉磯時報》曾發文指出，4chan算得上世界上流量最大的網站之一。而4chan賦予人們的「自由」，正是帶來流量的功臣之一。體量日漸龐大的4chan，也開始對論壇外部的網路帶去衝擊。

4chan因為什麼出名？

4chan的名聲可以歸因於兩方面：他們貢獻了大量流行文化符號，也輸出了大量網路暴力。

許多人們耳熟能詳的互聯網表情都來自於4chan的貼圖版。這其中包括風靡美國的「笑臉貓「（Lolcat），一隻有戀童癖的熊「Pedobear」等等。這些流行文化符號中，最為中國人所知的是一套叫做「暴走漫畫」的表情。

後來以「暴走漫畫」為人所熟知的「Rageguy」漫畫最初出現在4chan隨機版上。圖片來源：knowyourmeme.com

在4chan創作者們輸出的文化符號中，有許多具有強烈的政治意味，Pepe蛙就是其中之一。這個由美國藝術家馬特·弗里（Matt Furie）創造的漫畫形象被4chan的用戶賦予了強烈的政治含義——他們將Pepe蛙形象與白人至上主義綁定宣傳，最終促使原作者在2017年5月下決心「殺死」了這隻命運多舛的青蛙。

在文化符號以外，4chan的用戶群體還曾在網路上策劃大量的攻擊和暴力事件。

2006年，14歲的男孩米切爾·亨德森（Mitchell Henderson）自殺。他的同學在MySpace上為他建立了一個紀念網頁。其中一份悼詞將他稱為「an hero」（一個英雄，英語應為「a hero」）,傳到4chan後遭到了4chan網友的嘲諷。他們認為米切爾只是因為丟了一個iPod所以自殺，因此創立了一系列meme（指網上爆紅並引發人們後續加工的梗）來諷刺這一行為。有人黑進了亨德森的MySpace主頁給他加喪屍臉，有人將他的臉P到色情片里，也有人不斷打電話騷擾他的父母。

同年六月，4chan用戶在動漫愛好者網站naruto-kun中發現了一條表示「我不喜歡4chan」的評論，大量4chan用戶因此湧入naruto-kun，用海量的色情圖片淹沒了這一論壇的討論區。後來，匿名者還侵入naruto-kun的資料庫，並刪除了大量重要資料。

2009年，4chan用戶黑入《時代雜誌》網站，讓4chan的創始人moot成功「當選」時代雜誌「世界上最有影響力的100人」首位。他們還安排了前20名「風雲人物」的次序，使之首字母組成「Marblecake also the game」。

4chan的創始人Moot。圖片來源：Dave Coustan/flickr.com

2010年，11歲少女傑西卡·萊因哈特（Jessica Leonhardt）成為了4chan網路暴力的受害者。傑西卡因為抱怨網路騷擾的一個視頻被傳到4chan隨機版，招致了4chan網民對其Tumble頁面的大肆攻擊。之後，傑西卡上傳回應視頻，她的父親警告憤怒地攻擊者「你們完了「，激起了4chan更大的反應。他們惡搞了回應視頻，「人肉」出傑西卡的家庭資料。傑西卡一家隨後受到了大量的騷擾甚至死亡威脅。

2014年，大量好萊塢女星的私密照片被發表在4chan上。4chan因此遭受了媒體猛烈的攻擊和批評。泄露照片的黑客稱在4chan上散布這些私密照片是為了換取比特幣。2015年1月，moot宣布自己辭去4chan首席管理員一職。他直言，（iCloud艷照泄露事件）那幾個月是自己人生中壓力最大的幾個月。

看到以上種種，你大概不難理解為什麼4chan被人們視作「互聯網最黑暗的角落」了。而這個角落中，一個叫做/pol/的版面尤其受到網路暴力研究者的關注。

/pol/是什麼？

/pol/是2011年被moot加進4chan的版面，意為「Politically Incorrect」（政治不正確）。顧名思義，這個版面是4chan社區的政治話題集中地帶。在這個版面，你能輕易看到許多不被主流社會接納和認可的極端觀點——包括種族/民族主義、種族/性別歧視，反對阿拉伯/LGBT的觀點等等。

儘管極端言論在4chan會隨舊帖的刪除回歸原點，但/pol/版的影響遠沒局限在論壇之內。許多極端主義的觀點會被傳播到正常的社交網路，如Reddit和Facebook，甚至被炮製成假新聞並被傳統媒體引用。這樣，極端主義者的言論在無形中，造成了更大的社會影響。

誰製造了這些新聞，它又如何影響互聯網？

倫敦大學學院的網路犯罪研究者詹盧卡·斯特林吉尼（Gianluca Stringhini）注意到了4chan的存在。他曾關注過通過網路的勒索、詐騙、洗錢等犯罪事件。現在，他希望通過研究/pol/來了解4chan對其外部網路的影響。

詹盧卡最近在一個關於網路與社交媒體的國際研討會上分享了他的研究結果。圖片來源：twitter.com

詹盧卡和他的合作夥伴對/pol/版面中超過800萬條帖子進行了分析和整理，試圖從中發現一些端倪。他們將關注點聚焦在仇恨言論」（Hate-speech）產生和傳播上。這些言論的發起者使用明顯攻擊型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觀點。他們發現了一些值得注意的規律：

首先，/pol/中涵蓋仇恨言論的比例高於其他版塊。在詹盧卡的分析中，該版塊約有12%的主題與仇恨言論直接相關。這一數字是用於對照的運動版(/sp/)的兩倍。

其次，散布仇恨言論的群體有明顯的地域差異。散布仇恨言論較少的國家如印度尼西亞和阿拉伯國家貢獻了4.15%的比率，而較多的國家如巴哈馬、塞普勒斯和中國，貢獻了30%的比率。

15個最流行的仇恨辭彙在4chan/pol/版帖子中出現的比例。圖片來源：cs.ucl.ac.uk

再次，仇恨言論的指向具有明顯的地域差異。依據關鍵詞分析的結果，在包括加拿大、美國、澳大利亞以及歐洲西部等地區，黑人、白人之爭以及希拉里、特朗普之爭佔據了主流；而在南美區域，人們更多關注土耳其、敘利亞和穆斯林，俄羅斯人民更多關注北約、特朗普、穆斯林和普京，而中國地區的居民的關鍵詞則集中在日耳曼、黑人、以及女人身上。

最後，這些仇恨言論可能會導致進一步的後果，比如後續的網路暴力。話題發起者通常會引用一個來源，比如一個Youtube視頻，作為「靶子」進行攻擊。而參與攻擊的人們會進而轉向Youtube視頻評論區繼續宣洩自己的情緒。

被發在4chan上的虛假新聞會擴散至不同社交媒體平台，反之亦然。在Reddit的國際新聞版塊中，有大約12%的虛假新聞都來自4chan。

研究4chan的意義何在？

有些網友對詹盧卡工作的必要性提出了質疑，認為他通過科學研究得到了一些「我們早已明白」的結論；也有人認為他的工作「毫無意義」，因為無論做任何努力都很難改變目前網路大環境的現狀。更有甚者，有人指責詹盧卡的研究是在「殺死互聯網世界的自由」。

而且，這樣的研究對科學家自身也造成了壓力。對於進行研究的科學家來說，每日浸淫在這些充滿仇恨、偏見的帖子中，絕對不是一個愉快的體驗。詹盧卡說，每做一段時間工作，他們就不得不去看看可愛的喵星人圖片來放鬆一下。

但無論人們怎麼看待，作為一個初步研究，詹盧卡取得了相當不錯的成果。他們的工作不僅揭示了/pol/用戶的行為模式，也為人們進一步了解網路上日益滋長的仇恨和暴力情緒提供了一個參考。

同時，詹盧卡還給可能遭到攻擊的人們提出了建議：也許視頻管理者應當密切關注來自其他平台的關於某一視頻的評論，這樣，在大規模惡性行動出現之前，人們就能夠加以防範。但說到底，Youtube等視頻網站的管理者願不願意這麼做，以及這麼做究竟有什麼效果，目前還是未知之數。

你問4chan /pol/的網民怎麼想？《自然》新聞發表了對詹盧卡的採訪後，由用戶對在/pol/版發表了名為「We"re in the spotlight（我們被重點關注了）」的帖子。跟帖者的反應十分淡定：「無論你們做什麼，無非就是給我們多加一個meme而已。」

（編輯：Calo）

參考資料：

Zannettou, Savvas, et al. "The Web Centipede: Understanding How Web Communities Influence Each Other Through the Lens of Mainstream and Alternative News Sources."arXiv preprint arXiv:1705.06947(2017).

Hine, Gabriel Emile, et al. "Kek, Cucks, and God Emperor Trump: A Measurement Study of 4chan"s Politically Incorrect Forum and Its Effects on the Web."ICWSM. 2017.

https://en.wikipedia.org/wiki/4chan

https://encyclopediadramatica.rs/Mitchell_Henderson

https://www.lurkmore.com/view/Naruto-Kun

http://knowyourmeme.com/memes/events/jessi-slaughter

https://techcrunch.com/2009/04/21/4chan-takes-over-the-time-100/

http://www.businessinsider.com/4chan-nude-photo-leak-2014-8?IR=T

http://www.independent.co.uk/life-style/gadgets-and-tech/news/4chan-founder-moot-quits-controversial-site-after-12-years-9993256.html

http://tanasinn.info/wiki/Complete_History_of_4chan

http://www.nature.com/news/shining-a-light-on-the-dark-corners-of-the-web-1.22128

https://aaai.org/ocs/index.php/ICWSM/ICWSM17/paper/view/15670/14790

https://www.reddit.com/r/technology/comments/6geqzx/shining_a_light_on_the_dark_corners_of_the_web/

http://boards.4chan.org/pol/thread/129519145/were-in-the-spotl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