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流醫話-核心文章》：中醫應堅持唯物主義

老鐵們上午好！

今天我們探討中醫在認知層面的問題。

中醫由於本身理論的模糊性和自洽性，在解釋問題時很容易陷入唯心主義的牢籠。由於這樣看待問題具有簡單直接而形象的特點，以至於很多中醫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昨晚一位老鐵說，中醫是樸素的唯物主義。我覺得這是大家對中醫的一種誤解。

你去看中醫理論體系就會發現，中醫的理論可一點也不樸素，更不是什麼簡單的經驗堆積，傳統中醫有其自身獨特而完備的理論體系。

而本文與上一篇文章也是一脈相承。正因為很多中醫不太懂西醫，或者說不重視對疾病內在機理的闡釋，在分析解釋問題時往往是一種唯心主義的路子。

也正是由於其自身理論體系的缺陷，他也不可能從唯物主義角度出發，分析處方用藥的真正機理。

我們來看一個真實案例。

我之前聽一位上海中醫藥大學《內經》界的泰斗講課，他在談到個人經驗時，有一條是「潰瘍性結腸炎可以從風邪論治」。

這位老師認為，潰瘍性結腸炎的臨床表現符合中醫風邪致病的特點，屬於中醫的「腸風」：風勝則動，風善行而數變。而潰結患者很多表現為突然急迫欲便，便後又馬上緩解。

這種突然發作，來得快，去的也快的特點，的確符合中醫風邪的特點。（其他如蕁麻疹、外感咳嗽，中醫也認為是風邪導致。）

當然這位老師自己也說，有人質疑他「腸子里怎麼會有風」？這位老師自己辯解道，反正這個理論用於臨床確有療效。

首先不得不承認中醫這種頓悟式的直覺思維的優勢。

這位老師能根據潰結的臨床表現，通過取類比象，將其與風邪相聯繫，並驗之臨床，確有療效，從而將其總結為臨床經驗。

可以說，很多中醫理論都是這麼來的。而那些不符合臨床實踐的「頓悟」，就逐漸被篩選淘汰掉了。（比如說，可能也有人專門從熱邪或者寒邪論治潰結，但後來發現臨床效果不好，於是就沒有將其總結為臨床經驗。）

但是回過頭來看，我如果告訴西醫的老鐵們，「潰結病人的腸子里有風，我可以用祛風的中藥把他腸子里的風散出去」，那恐怕西醫聽了可以笑一天。

顯然這已經犯了唯心主義錯誤。我們用腳想想也知道，腸道里怎麼會有風呢？中醫的風葯對潰結有效不假，但背後一定有其深刻的機理，而絕不是「風葯把腸子里的風散了出去」。

從唯物主義的角度看，我們應該深入思考其取效的真正機理，而不是停留在表象上自high。在此不會公開那位老師的具體選方和用藥，以下僅是我的一些個人思考，僅供參考。

因為傳統中醫總是從外在宏觀表現來認識疾病，所以我們先來看一下潰瘍性結腸炎的臨床表現：

1.起病緩慢，多呈慢性、遷延性，反覆發作性，少數突發起病，呈持續進展或暴發性過程。

2.消化系統表現：腹痛和腹瀉最為常見，腹痛位於左下腹，隱痛、絞痛，便後緩解。腹瀉以粘液膿血便最常見，每日數次至10次不等，常伴里急後重。尚有噁心、嘔吐、食欲不振。

3.全身癥狀：貧血，消瘦，低蛋白血症，水電解質紊亂，精神焦慮。

4.腸外表現：常有關節炎，結節性紅斑，慢性活動性肝炎，口腔潰瘍等。

5.左下腹壓痛，部分患者可觸及條索狀增厚或痙攣的腸管。

說起用風葯治療腹瀉，而且是急迫欲便，腹痛腹瀉，瀉後痛減，我最先想到的是痛瀉要方。痛瀉要方在臨床多用來治療腸易激綜合征，組成很簡單：白朮、芍藥、陳皮、防風。

而防風就是其中用到的風葯。防風這個藥用在這裡是很特殊的。關於為什麼要用防風這個葯，當初學方劑學時，書上講了一大堆，又是防風能勝濕止瀉，又是防風能疏肝醒脾等等。（其實仔細想想，教科書上的解釋是非常牽強的：如果要疏肝，為什麼不選柴胡呢？或者說，此方非用防風不可嗎？可不可以把此處的防風換成荊芥或者升麻或者木香呢？）

我們繼續分析潰結的臨床表現——腹痛便膿血，里急後重，可以算作中醫「痢疾」的範疇，我們首先可以想到的常用處方是芍藥湯。如果便血特別厲害，還要考慮白頭翁湯。局部有炎症反應，屬於中醫中的熱象，可以考慮黃芩湯、葛根芩連湯、香連丸。

直腸長了個潰瘍總好不了，中醫認為脾主肌肉，可以用健脾葯來治療，如四君子湯、內補黃芪湯。

患者長期腹瀉，可以認為有中氣下陷的病機，可以考慮補中益氣湯。

如果腹瀉日久，還可以考慮烏梅丸。日久出現寒象也可以考慮連理湯。

對於潰瘍性結腸炎的病因，現代醫學目前並不十分清楚，也有認為這是一種自身免疫疾病。

而從中醫角度來認識此病，其病機也是十分複雜的——肯定不是單純的虛證或實證，也不是什麼所謂的虛實夾雜。

我個人從六經辨證的角度分析，潰瘍性結腸炎應該是少陽厥陰病，急性期則轉出少陽，緩解期則內陷厥陰。我想其背後必然有患者自身免疫功能的紊亂。如果不是自身免疫病，一個單純虛證的慢性潰瘍，中醫想治好並不是什麼難事。

當然我這也是唯心主義啊。我是根據潰結的病位在直腸和乙狀結腸，臨床表現為左下腹的疼痛不適。病位可以反映病機。我根據經絡辨證推斷，潰結屬於厥陰病。至於究竟對不對，還是要驗之臨床。（當然中醫已經有應用厥陰病主方烏梅丸治療潰結取效的文獻記載。）

「厥陰之上，風氣主之」。這也從中醫理論的角度闡釋了為什麼潰結會出現「風邪」的表現。

至於風葯在潰結治療中所扮演的角色，我個人認為最核心的是起到一個免疫調節作用。在我看來，如果潰結患者本身紊亂的免疫功能無法得到徹底糾正，中醫再怎麼健脾益氣、通腸導滯，都只是暫時緩解癥狀，而疾病本身卻無法得到根治。

比如防風這個葯，是中醫風葯的典型代表，是個很好的免疫調節劑。一方面中醫用它來抑制免疫抗過敏，治療蕁麻疹等多種過敏性疾病，祝諶予的過敏煎中就用到了防風。另一方面中醫也用它來增強免疫功能，比如玉屏風散中就用黃芪配防風。

如果說防風治療潰結有效，那麼我認為最大的可能就是它糾正了患者的免疫功能紊亂，進而在其他中藥的配伍下誘導了患者的自身免疫耐受。

同時現代藥理研究，防風還有抗炎、抗菌、解熱、鎮痛、鎮靜、解痙的作用，對於潰結的治療也十分合拍。

再來看臨床用來治療潰結的烏梅丸，其中君葯烏梅就有很好的抗過敏作用。所以我個人一點想法是，如果把潰結當作過敏來治療，重點糾正其免疫紊亂，直取其病，而不是針對其腹痛腹瀉、便膿血等癥狀進行治療，說不定會有不錯的臨床效果。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到，風葯之所以能在潰瘍性結腸炎治療中取效，絕不是「風葯把腸子里的風邪散了出去」那麼簡單，其背後一定有深刻的機理等待我們去挖掘和闡釋。

今天就寫到這裡啦，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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