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喜歡夜跑的人，總不至於太無趣

一進入夏季，我就特別開心，因為又可以進行深夜跑步了。

很多人問我，早上跑還是晚上跑比較好。我的標準答案是：能讓你堅持跑下去的時間都是好的。我自己的習慣是，冬天晨跑，夏天夜跑。

然而，晨跑和夜跑相比起來，我更喜歡夜跑。

儘管晨跑也有諸多好處，比如能把你的作息時間調整為早睡早起，一旦習慣了早起，你會覺得多出了很多時間，早上跑個步、去菜場買個菜、從容地吃個早餐，當你一切就緒地坐在公司里，而別人卻只能匆忙地帶著來不及吃的早餐奔進來的時候，有沒有一種「贏了」的感覺？

可是晨跑的局限在於，你必須很守時，一切都按照計劃走。如果你晚起了10分鐘，你的跑步時間就減少了10分鐘，原本計劃跑個6公里，你不能突然任性地想跑個15公里。

一邊跑，一邊看著周圍的世界變得越來越喧囂，有時候，你很得意，覺得自己見證了這個城市醒來的過程。也有的時候，我會煩躁，因為我自己的世界被慢慢侵蝕，感覺大限將至。

跑步，是一個逐漸靠近自己內心的過程。在一段長距離的慢跑之後，我希望仍然留有一段獨處的時光，讓我在重回這個世界前有一個過度，或者留點時間記錄和整理剛才腦袋裡冒出的那麼多可能很快就會消散的靈光乍現。

晨跑之後，你像一滴水跳進大海似的，投身於這個日常世界；而夜跑之後，眾人皆睡你獨醒，這個世界仍然是你的。

我在冬天是沒有辦法夜跑的。晚上越跑越冷，會讓你覺得跑步是一件艱苦的事而無法堅持，冬天的街頭沒有什麼人，會讓你覺得跑步是一件孤獨的事而感到無趣。

夏天的夜晚，就全然不是這樣。街頭的燒烤攤、出來放風的各種寵物犬、練習滑板的少年、坐在江邊冒充雕塑的情侶……為了躲避白天毒辣的陽光，夏天的夜晚才是各種人群（生物）出來活動的黃金時間。

如果你出來跑步的時間略晚一些，比如10點、11點之後，白天的喧囂已經遠去，街上的車流人流也變得稀疏，慢慢地，你開始感覺自己逐漸掌握了城市街道的控制權。不再有自行車和行人「排擠」你，也不再有路人對你行使「注目禮」，儘管你可能也並不在乎。

但是，你依然不會孤獨。

此時，那些真正的「夜間動物」開始出沒，你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這麼晚還不去睡覺，可是你想想自己也是如此，他們不過是你的同類而已。城市就像《博物館奇妙夜》一樣，呈現出一番跟白天完全不同的樣子，其中的氛圍和樂趣，那些早睡的人可能永遠無法體會。

上海的徐匯濱江就是這樣的一個絕妙的樣板。如果你在深夜11點來到這裡，你不會看到壯觀的廣場舞表演，也不會遇到過於擁擠的散步人群。在超過3公里的沿江步道，你會遇到跟你一樣的跑者，你們不需要打招呼，但在你們擦身而過的那一刻，會因為有彼此的存在而感到心安；在步道旁，踩著雙翹、長板、直排輪、平衡車等滑行工具的年輕人，以比你快的速度超過你，給你的「跑道」帶來點小小的刺激感；更遠處，有人在岩壁上不斷向上躍，圍觀者發出一陣驚呼；再往前跑，你聽到籃球彈地的聲音，爭搶、運球、上籃...

此時，我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深夜的夜跑已經無法讓我獨佔整個世界了，我得跟這麼多人分享。想當初2012年，我為準備第一場半馬在深夜訓練的時候，能遇見的可是只有幾個深夜飆車黨和一兩個滑板少年而已啊！不知道一個城市的發達程度，是不是跟深夜醒著沒睡的人數成正比。

但我仍很開心於，和他們分享這深夜的世界。我總覺得深夜出來活動的人，是那些不甘心臣服在生物鐘的淫威下的反抗者，也是那些不想總是照著計劃錶行事、企圖鑽進黑夜尋求真相的探險者。總而言之，他們一定不是無趣的人，因為無趣的人從不折騰。無論是努力練習著動作的滑板少年，還是默默數著步頻的跑者，他們有著足夠豐富的內心戲，卻恰到好處地被夜色掩護著。每一個夜行者，每一個夜晚，都上演了一場只有他們自己能觀賞到的華麗冒險。

他們不會在午夜12點準時消失，因為一整夜的時間給予他們足夠的彈性和自由。沒有人知道其他人是何時退場的，因為每個人在其他人的劇情中，都不過是背景而已。深夜發生的，永遠是一個第一視角的故事。

這就是一個城市在深夜最理想的相處模式。我們互相陪伴，卻又互不相關。你滑你的板，我跑我的步。如果需要，我們也可以隨時發生交集，但深夜出沒的我們，內心並沒有那麼多空間留給別人。只有當我鑽進一家Family Mart買一瓶飲料的時候，店員把我認了出來：又這麼晚來跑步啊！

是啊！跑步這麼私人的事情，當然要在溫柔的夜色下進行，才最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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