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特輯‖為父親寫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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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父親寫一首詩（17首）

1傍 晚

文/ 李少君（北京）

傍晚，吃飯了

我出去喊仍在林子里散步的老父親

夜色正一點一點地滲透

黑暗如墨汁在宣紙上蔓延

我每喊一聲，夜色就被推開推遠一點點

喊聲一停，夜色又聚集圍攏了過來

我喊父親的聲音

在林子里久久迴響

又在風中如波紋般蕩漾開來

父親的答應聲

使夜色似乎明亮了一下

一句短評：人生，難免都要走幾次夜路，一個名字，或一句答應聲，往往就是一座燈塔。

2寫給父親

文/大 衛（北 京）

不敢寫到落日

特別是平原上的那種

我怕寫著寫著

就寫到你滾動的喉結

每一片雲朵

都是花的一次深呼吸

從流水開始，我們互為陌生

那個夏夜，你預感到什麼就要熄滅

說要抱抱我

——就一下

你甚至從軟床上艱難地坐起來

做出納我入懷的姿勢

因為莫名的恐懼

不敢靠近你，彷彿你是

我的敵人

最終沒有抱到我

你絕望得更像一個敵人

怕我一個人太冷

你把整個夏天留下

把你的女人留下，把綿羊留下

山羊也留下

此前，我們不曾有過交流

甚至劉大家那棵泡桐開出的一樹繁花

也不在我們討論之列

不曾有過爭吵，紅臉也沒有

你不曾打過我，不曾

親過我，你不懂什麼叫

以吻加額

對我，你不曾有過細膩

亦未曾有過遼闊

以至於這些年來

除了把平原寫盡

我還不能具體地寫到某一個男人

49是你留下的最後一個數字

還有8年，我就追上你的年齡了

此刻，又是七月

一切皆虛妄

倘若面對面地坐著

濁酒一杯

我與你，當是最好的兄弟

昨夜雨水，有的滲入地下

有的流向遠方

今天上午，走在北京街頭

突然想起你，淚水盈睫

我幾乎就要站不住了

有那麼三秒

萬物因我而搖晃

不管一滴淚還是整個世界

凡是熱的，我都得忍住

你我皆為沒人疼的孩子

和我相比，或許你更需要

一個父親

一起走過的日子，只有七年

多年父子成兄弟

——我們不是多年父子

所以，不是兄弟

一句短評：世俗給了我們一個吶言的父親，我們卻在苦苦找尋可以稱兄道弟、無話不談的父親。

3父親，我生命里最硬的辭彙

文/ 馬啟代（山東）

所有的漢字里，唯有「父親」一詞最硬

父親，我要把您請回來

坐在我詩的題頭，作為最硬的辭彙

為兒子的詩句，呈現鐵質

父親，馬明文

一個不識字的農民，故去多年

這質樸的光輝

讓一個時代的文學蒙羞

一句短評：每個人都是一部書，評判權交給了歷史和時間。

4兄 弟

文/ 李不嫁（湖南）

我寫過的笨拙的比喻

是家鄉的月亮最像月亮

而這一句

是從父親嘴上學來的

去年中秋夜，我們站在他的瓜架下

細數著回村探親的車輛

車燈掃過來，他的頭上覆蓋著一層薄霜

我的頭上也覆蓋著一層薄霜

車燈暗下去，他遞過一支煙，給我點火

兩張老去的臉，像多年的兄弟，緊湊著那點亮光

一句短評：讓生活慢下來，這樣我們就可以有新的發現。

5割草的記憶……

文/ 子 溪（甘肅）

想起父親帶我去割草

麥田裡的草，我編成了草帽

苞谷林里的草，我製成了甜桿兒

胡麻地里的草，我逮住了一隻螞蚱

山樑上的草，我挽成了一道彩虹

河灘上的草，我做成了一葉小舟

後來，我把所有的草都留給了父親

父親割完春天的草

割完夏天的草，割完秋天的草

到了冬天，父親就長成了另外的一株草

在外流浪的日子

我用眼淚淋濕了那些草

我用苦難捆綁了那些草

我用詩歌，點燃了那些草

現在，我也像一株孤零零的草

天涯海角里，我遙望故鄉

一朵雲就像父親的草帽

一彎明月就像父親的鐮刀

一座山樑就像父親的身軀

一條路就像父親背草的繩子

春天過去了，夏天過去了

秋天過去了，漫長的冬天裡

一場大雪湮沒了那些草

我找啊找，我相信總有一株草

就像父親的鬍鬚一樣

在我的記憶里瘋長

一句短評：雖說「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然而，人，卻往往活不過一株草。

6父親，你栽下的梨樹開白花

文/丹東栗偉（遼寧）

你醒一醒，看看被雨霧籠罩的丁家堡子

河套邊的老屋，田壟

一條鄉路蜿蜒，面向遠方以遠

我轉過身來，看見你的面龐像春天的溫暖

山坡上風聲，鳥鳴，返青的草

解讀內心的哭聲

我在父親的睡夢中長跪不起

內疚，還是救贖

四月，父親栽下的梨樹開白花

一片又一片

我擦拭不去的淚痕

隨往事滑落，在時間的身後

抱緊一堆黃土

一句短評：世間最無情的，莫過於時光，它讓我們無法回頭。

7那座老宅，庭院

文/王建民（河北）

父親走了，老宅就扔在那裡

寂寞庭院已經深鎖，生機不再

燈火暗了下來，炊煙暗了下來

熟悉的故鄉暗了下來

草木遠去，鄉音遠去

庭院里那個如椽的巨影遠去

時光深處，只有一顆空落之心

承受思念的煎熬與懷想的鞭打

我再也沒有機會深入那座老宅，庭院

再也沒有機會在簡易的木床上

聆聽一次清晨的鳥鳴

在漆黑的夜晚看一眼草叢裡的螢火

孤獨的老宅啊！冰涼的庭院

經風歷雨的老宅，花開花落的庭院

從此沒有了主人，也沒有了響動的音訊

父親啊，沒有你的歲月

我落寞的心靈覆滿一層厚厚的寒霜

沒有你的歲月，那座老宅，那座庭院

再也無人踏進，再也無人問津

一句短評：愛，有時是一個形容詞，賦予愛屋及烏一抹溫情。

8在深夜裡想起父親

文/雨 人（陝西）

知更鳥，飛過

屋頂的時候

喝得微醺的朋友們

扶著夜色，相繼離去

一切歸於平靜

只能聽到

牆壁與鐘擺稀疏的語聲

趁著照進現實的月色

我要把酒杯和茶具

以及，命運里的陰影

一一洗凈

洗凈父親化療期間的

門牌號，走廊里的長明燈

洗凈輸液器里的流水聲

以及床單的白

藥片的白

…………

突然，世界拍了拍

我的肩膀

一隻酒杯掉在地上

天空被打碎了

黑夜灌進了我的脖子

…………

父親，如果你還健在

就讓我

抱緊你的體溫

你的絕望

為你冰冷的人生

用四月的陽光

和人間的春風演奏

一句短評：人生最大的痛，莫過於「子欲孝而親不在」。

9 告別的時間越來越長

文/風鈴子（陝西）

父親，真的老了

行動遲緩，在陽光下用花灑為那些花木澆水

影子和部分花影重疊

輪廓依然英挺

他一生腰板挺直

老了，也不肯彎曲

病痛折磨了他好多年

他用堅強教會了兒女成長

用不卑不亢教我們區分是非曲直

現在他頭髮稀薄，更多的時候睡意昏沉

每個早晨和傍晚，他在屋頂露台上鍛煉身體

他的那些花木陪著他

有時候，母親會為他披一件外套

和他並肩，看著樓下孩子們驅車離開

久久揮手

告別的時間越來越長

他悄悄別過臉去的淚珠

灑向那些花兒

在越來越深的歲月里

凝成屋頂上的寶石

一句短評：有時，遠遠地望著親人漸行漸遠的背影，是一種最深情的牽掛，也是一道最打動人的風景。

10一棵草對視

文/王興偉（貴州）

在父親墳前，我常常聽見

花與花暗示，常常看見草拍著草的肩

螞蟻在它們頭上穿過

心就盛下了整個天空

誰也不是誰的仇人

不用殫心竭慮，也不用設身處地

泥土淹埋的一切，都是曾經的深愛

現在，與一棵草對視

就是將自己看成另一棵

生機盎然的草

天空有天空的空曠，大地有大地的遼闊

草，有草的活法

一句短評：對父母最好的懷念和感恩，就是長成一棵與他們比肩的草。

11無法放下操勞的父親

文/張 建（陝西）

謝頂的頭上殘留著稀疏的白髮

皺紋早已在臉上攀爬成溝壑

鬆弛的皮膚上鬍子拉碴

矮小的個子，扛起了曾經的六口之家

多年的腰疼，腿疼，

叫你的步伐有時候更像個學步的娃娃

記憶力下降，別人交代過什麼話

我再也問不出

曾經，你也有過夢想

努力奮鬥了

如今你在別人的玩笑下

說著自己是個看門「狗」

看著我已能支承整個家

他無憂無慮的生活著

看著孫子漸漸長大樂開了花

六十多了

為自己備好了最後的家

把一切都放下了，

可還是放不下

操勞一生

我與您差三十好幾

姐姐若是個男孩

您該享清福了

一句短評：能放下生死，卻不能放下擔當和親情的男人，是值得仰視和尊重的。

12慢時光

文/摯 樺（陝西）

時光慢下來

昨夜，您又來到我的夢裡

好像剛從放香的麥田回來

撂下扁擔，擦一把汗

燃起水煙，久違的煙霧

一遍又一遍，熏烤我的靈魂

時光慢下來，您生下40天

奶奶離開人世

是大姑，一手把您撫養成人

讀書，種莊稼，當工人

返鄉務農，當生產隊長

帶領鄉親們修水庫，修農田

一米八的肩頭，挑起家的重擔

忍辱負重，任勞任怨

時光慢下來

我騎在您的肩頭，看戲看電影

趕集，走親戚

門前的蘆葦園，綠了高了

扔掉開襠褲，進了學堂

您的眉宇間，閃爍希望

縫縫補補的衣服和日子

成全了我在校的衣食無憂

高考落榜，走進軍營

給您埋下牽掛的暗傷

那年夏天，陽光是黑色的

確診：胃癌晚期，晴天霹靂後

是歸隊的日子越來越近

臨別前夜，您形容枯槁的病體

讓一切言語都顯得是多餘和蒼白

無力回天的淚水，在您的眼裡

成了軍人的恥辱

雞鳴，撕開黎明

病榻前：三個深深的 深深的跪拜

「放心地走，別操心我！」

——擲地有聲，從窗戶扔出

這一走，竟成了永別

終生的遺憾，從此融進血脈

此刻，也是收穫的六月

老屋門前，您和母親

休憩在冢旁的古柏下

望著藍天望著白雲

尋覓走散的至親至愛

談論莊稼聊起年景

一行大雁的幽鳴，從頭頂飄過

一句短評：有時，父親是犧牲的代名詞，被時光和孩子一再辜負，成為兒女心中一種說不出的痛。

13對你的想念，遲遲不能落筆

文/李 李（陝西）

整整兩天，遲遲不能落筆

就像我對你的想念，空在空處

曾在詩中寫秋風，遠山、老屋、老酒

背簍、篾刀

與你有關的事與物。我在寬恕自己

很愧疚。

六年了。我是沒有父親的孩子

很多夜裡，你也許回來過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

櫻桃紅了的季節，捧在手裡的櫻桃

和你當年摘的一樣鮮紅，酸甜

那個下午，落在手臂上的螞蟻

或許經過了你，它很瘦，很小

我捉住它，尋找它的肋骨

突然就找到了你

那些年，你沒天沒夜的操勞

——只為把我們四兄妹走出大山

我們是你身上的一粒微塵

像青草一樣卑微的活著，你在哪裡？

我常常夢見你，卻一次也

觸不到，記得最後一次給你整理衣衫

那種刻骨的冰涼

隔開了時光。現在

後山，已是草深樹密

一句短評：歷歷在目的往事，在時光深處發光，發燙。

14沒有父親的父親節

文/周文英（陝西）

父親像個孩子，常裝作

不知有父親節

聽到我們的祝福，卻佯裝鎮定

笑得燦若花兒，說

咱不是洋人，不過洋節

其實，父親早已偷算著日子

盼著孩子們的電話或禮物

擔心兒女總是忙，忘性太多

他已提前備好了措辭

記憶中父親一直很年輕，很帥氣

衣服永遠整潔如新，直到

有一天望著他的背影

腰不再挺拔，戴上了老花鏡

我想哭，奢望擁這個背影到地老天荒

轉瞬，卻連背影也沒握住

我無法解出父女一場的方程

疼愛有多遠？

從我的出生到你的離去

懷念有多長？

從你的離去到我的離去

父親呀，你引以為傲的女兒

此刻我該與誰分享心中的喜悅和苦悶？

親情，是長著同一顆心的卷白菜

父母，是長在外面的老葉

剝了老葉，下一層被剝的就是自己

沒有了父親，就不必有父親節了

我怕自己，嫉妒每一個老頭

一句短評：老去的不只是容顏，還有兒女對父母的眷戀和懺悔。

15沒有父親的八年

文/浩 晨（陝西）

已整整八年，我是

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那些纏繞著我的悲傷、痛苦、委屈和鬱悶

像一堵牆壓在胸口

時常讓我喘不過氣

夢魘糾纏的時候，我心裡

想的最多的是父親

我堅信，他是我的守護神

他用軍人的胸懷和氣偉岸，為我

遮風擋雨，讓我明白

一個軍人的後代，血管里

註定流淌著鋼鐵的洪流

我沒有被心梗的病魔擊垮

沒有向工作的困苦屈服

也沒有被生活的重擔壓垮

日子平淡，卻有滋有味

歷經風雨，卻有筋有骨

世事多艱，卻其樂融融

這一切，都源於父親的護佑

一句短評：讓我們成長的不是淚水，而是一種精神的傳承。

16父親將守望託付給陽光和月亮

文/陳典鋒（陝西）

他怕如期的季節太過深遠，因此他寄託於

陽光的燦爛。在隔著玻璃、衣服或凝望里

感受慈祥。當父親已經遙遠成一位爸爸

至今尚未讓我們對他的過失和粗獷感到害怕

在空間和時間的層面，父親都沒有像隔著一層土地那樣

離我們這麼遙遠，就像中間離著幾層光年

我想夜裡的月光也許還是他的化身，沒有絲毫的懲罰

在如練的綢緞下，靜默在他曾坐過的樹下

感受前人栽樹。父親已成為一粒粒塵埃

隔著千山萬水，正以光速向我們奔來

守望慈愛。母親說：看見太陽和月娘

就滿懷希望，蒼老的河水隱藏了嗚咽

混沌的遺忘。在父親遠走的十八年里

風雨和陽光陪伴著不知不覺的成長

像月郎俯視下，長城外

那一片蔥鬱的蒼茫

一句短評：守望，是最深情的告白和期待。

17風起的時候，念你

文/冀衛軍（陝西）

今夜風起，我渴望一場酩酊大醉

與月亮猜拳行令，飲盡杯中的狼藉

星星是在場的目擊者

黑夜中行走了四十四年

光亮退化成了一道疤痕

——無法縫補內心的脆弱和嚎哭

我的堅強，是一道隱形的牆

拒善良和悲憫於心扉之外

時常用淚水和失眠反覆濯洗

——日漸發白變舊的自尊

空虛和無助，是不會撒謊的嬰孩

一次次將我出賣

四十四年，風雨模糊了一個男人的偉岸

宛若影子一樣，在不曾沉醉的午夜

自由出入和窺探我雜亂的生活

一句責備卻不曾說出口

時至今日，我才發現

口口聲聲的忘記，只是那隻被掩的耳朵

虛榮和懷念一次次摔成一粒粒星星

——掛在胸口的鑰匙

讓我始終無法關閉，對一個

給我生命的男人，回憶的閘門

一句短評：眼淚，也許是人世間最不會說假話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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