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都可以結婚生子，日本人的信仰有多「不單純」？

天下 06-21

如果沒有特意去了解，大概沒人能分清日本的宗教觀。

比如說，聖誕節的家庭party，除夕夜的108響鐘聲，新年到神社祈福。他們用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就經歷了基督教、佛教、和神道教，而這都已經成為了公認的習慣，理應如此。

所以，日本人究竟信什麼？

說出這個問題的人，叫松山大耕，2014年作為日本宗教的代表參加了達沃斯論壇，還登上了 TED x TOKYO 的演講台，在2016年的時候入選日經「將創造下一個時代」的100人之一。

他也是知日在《枯山水》特集中採訪的日本禪師。

松山大耕

而他的父親，是京都妙心寺退藏院的住持，這座古剎已經有超過600年的歷史，而他出生在這裡。

「明明是一個受佛教熏陶的孩子，卻在基督教學校接受了初高中教育。」

後來，他考上了東大，學的也不是佛學而是農學。

松山大耕小時候的照片（右）

「大學的時候我去了一次愛爾蘭，曾經向那裡的一個牧師說起我的童年，聽後他臉色馬上一變說，你的國家竟然還能這樣，要是在愛爾蘭遇到這種情況，就算被殺了也是無可厚非。」

牧師的說法，讓松山不知如何去辯駁，但他並不認同這樣的說法。

畢業式學位授予時的松山大耕

因為父親是寺廟的住持，松山又是長男，於是周圍的人也都說讓松山延續父親的路，繼承寺廟。但松山並沒有過多的想法，雖然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麼，直到讀研的時候去了長野縣的一個寺廟。

現在回想起來，與其說是不知道要不要繼承，倒不如說他還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入口，去解答那個牧師帶給他的疑惑。

退藏院元信之庭

「那個寺廟很小，沒有任何施主，也不接受任何觀光。廟中的住持卻是一個非常和善的人，見到鄰里總是笑眯眯的，早起坐禪、打掃、耕種，這樣日復一日。附近的鄉里一遇到什麼問題，就會去找主持商量，住持自己也很困擾吧，每天都會聽著各種吐槽，但他每次都不厭其煩的聽著，即便最後沒有給出什麼好的建議，大家還是會心滿意足的回去。一直以來，大家只要聽到這個住持化緣的聲音，都會感到無比安心。」

對，就是「安心」，這就是宗教需要帶給世人的樣子，無論信仰如何，信奉本身收穫的就是一種安心，這當然不是全部，但卻給了松山一個入口。

「日本人結婚，常常會去有名的神社舉辦，而葬禮，卻常常需要在寺廟裡誦經祈福。獨特的寬容性，是日本對待宗教最大的特點。」

松山用了和食來舉例，相較其他國家的料理有主次菜色之分，日本傳統的懷石料理卻不是如此，從小菜、湯物到最後端上的米飯，每一個都相互搭配，並沒有襯托之說，自然也沒有主次之恩。

松山常常會在ins上曬自己吃的食物，這是最豐盛的了，來自龍安寺

日本人對待宗教的觀念與此同理，並不會對某一種宗教特別對待，而是珍視所有宗教中共通的那個部分，它可以是道德觀念，也可以是哲學。

「日本人的宗教觀，不是Believe in something（相信某些東西），而是Respect for something（尊敬某些東西），或者說是Respect for others（尊敬他人所信仰的東西）」

所以你會看到，在很多寺廟裡，也會有很多小小的神社，而日本的佛教，也和其他信奉佛教的亞洲國家不同。比如說日本的佛教，除了無一例外的參禪打坐、冥想誦經之外，日本佛教允許和尚娶妻生子和食葷。即便是在佛教的發源地印度看來，都會覺得日本的佛教都算不上是佛教。

松山在ins的第一張照片，妻子、女兒、和自己的鞋子，那天的他們正要出去散步

ins上，松山曬了很多的美食，這是自己最愛的烏冬和糰子

日本佛教與印度的不同的根源，松山用咖喱做了一個有意思的比喻。

他在讀研的時候，曾用咖喱做過一個實驗。印度人喜歡吃辣的咖喱，而日本人更傾向於吃偏甜的咖喱。為探究原因，松山布置了兩個房間，一個高溫且濕氣重，就像日本的夏季，一個高溫乾燥，就像印度的夏季。他聚集了30個來自不同國家的留學生，在不同的房間，同時吃日本咖喱和印度咖哩，然後選出自己最喜歡的一款。

有意思的是，在象徵日本夏季的房間里，30個人中有20多個人覺得日本咖喱好吃，而在象徵印度夏季的房間里，同樣是30個人中超過20個人覺得印度咖喱好吃。

正如實驗中的咖喱，宗教，誕生於當地的歷史風貌和風土人情，而不同國家的改變同樣來自於此。

且誠如之前所說，日本的宗教觀，是以「尊重」為出發點。比如說，雖然日本的和尚可以娶妻生子，但是對於參禪打坐，甚至終身修心修行，一樣有著嚴格而苛刻的標準，並都被遵照奉行。和尚可以食肉，但同時也提倡珍惜每一次餐食，不論是什麼都不浪費。而這些基準，恰恰都是任何一個佛教國家在遵循的地方。

在日本，並不是剃度就能出家，最開始要做的就是要找到一個願意接納你的寺廟修行三年。於是，在確立了要繼承寺廟的志願之後，松山畢業時去了埼玉縣的一個叫平林寺的地方開始了入門修行。

退藏院山門

「在提出接納請求的時侯，我在玄關處整整求了三天，之後又在本堂一個不見任何光亮的屋子裡，坐了四天的禪，一個星期里，一直在問自己是不是就要堅持這條路？為什麼要堅持？等等，完全都是在自問自答。」

松山說，那幾天一直在下雨，雨水打在房樑上，順著房檐滴落，淅淅瀝瀝的聲音宛若般若心經，因為太安靜，簡直讓人覺得再這樣下去就要得抑鬱症，就是在這樣心理壓力巨大地度過了一周，他才獲得了接納，得以在寺廟修行。

松山在平林寺修行了三年半的時間，在師傅的督促下，松山才結束了修行，之後就回到了退藏院。不過，從平林寺到京都，松山是自己一個人走回去的。

每一個宗教，就是在解決人的終極問題，但有一點是不會變的，就是為了給人們帶去安心感，然後相互尊重。

松山舉了一個例子，前幾年在兵庫縣的尼崎，有一檔廣播節目叫「八點了！神明和佛祖們」，DJ分別是教堂里的牧師、寺廟的住持、和神社的神官，30分鐘，他們一起解決普通人的投稿問題，有吐槽，有搞笑，有深思。

「對於提問者來說，他得到的不再是一個固定的答案，不同信仰呈現的世界觀就這樣平和地展現在大家面前。」

這就是宗教應該帶給人們的東西。

「八點了！神明和佛祖們」

「如果現在的我，可以再次遇到曾經的那位牧師，我想我可以充滿自信地辯駁他給我的回答。

遵循宗教教義，這確實是很重要的一個部分，但是在世界上，還有比之更重要的存在，那就是即便信仰不同，宗教之間也要學會相互尊重。在日本，很多人都有自己的信仰，但從沒有因為宗教不同而發生過爭議，甚至戰爭。

宗教的本質，不是盲目地只信奉一個單一的事物，而是讓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能從中獲得安心，並儘可能地為他們提供他們所需要的幫助，這一點上宗教不分彼此。」

紅葉時節，他將女兒拍了下來，傳到了ins上

從TED的舞台，到達沃斯論壇，同時還是京都宣傳大使的他，一直都在傳遞著這樣的信念。為了讓更多的外國人感受到日本的佛教，日本人的宗教觀，他在退藏院舉行了各種各樣的體驗活動。

面向外國人開設的參禪體驗活動

當然，他常常也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到他這裡尋求解答，雖然不是每一個都能給出建議，但他都會很耐心的聽完，就像曾經給了他入口，一直走到今天的那個笑眯眯的主持。

很榮幸，我們在製作特集《枯山水》時，採訪到了松山，他像我們講述了關於日本禪與宗教，屬於自己的答案。

知日一提起「禪」，大家都會覺得抽象和難以理解，如果讓你解釋的話，你會怎麼表達呢？

松山其實說到底，「禪」就是一種修行，目的是感知自我，「察覺」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環，無論是外出嘗試和日復一日靜坐，專註於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事必躬親，從中獲得自我感知，最終超越自我。就比如說吃飯這件事，很多人尤其是工作中的人都只是把吃飯當作是任務一樣的存在，太普通，就是到點吃飯，但是在修行這裡，大家都會專註於一碗飯，它的香氣，在嘴中咀嚼的味道，由此思之生長，思之環境。又比如說與人打電話，同樣會思索，對方所在的地方、溫度，讓自己身臨其中，無法體味便自己去親自嘗試。

知日那在你看來，修行最重要的是什麼？

松山最重要的就是相信，堅信自己所仰，堅持自己所為，這是所有修行的出發點，接下來就是求問，自我感知重在事必躬親，多問、問他人、問自己、問世間萬物，這是修行時應該報以的態度，最後就是要盡全力，在做每一件事情的時候都只專註在這件事上，盡自己所能去完成，去感悟，這三點合在一起，就是修行。

天氣很熱，女兒吃刨冰吃的很開心

知日都說枯山水是日本禪的象徵之一，那麼這兩者間有什麼聯繫呢？

松山枯山水確實是禪宗很重要的一個體現，它和禪宗的聯繫主要是，禪宗講求生死無常，終歸枯寂，在枯山水中，以石為山，以砂礫為水，不管是颳風還是下雨，這些都是靜止不變的狀態，也不會像花一樣凋零，這就是修行所追求的一種境界。日本很多寺廟都有建有枯山水，通過眼前的石頭苔蘚，你能看到崇山峻岭，看著眼前帶紋路的砂礫，你就能看到一望無際的汪洋，用這些靜止的沙石來冥想整個自然，從有限進入無限，這就是禪宗所說的「悟」，也是修行很重要的一個部分。

知日除了在寓意上，枯山水的美學意識也是被人津津樂道的地方，在你看來主要體現在哪裡呢？

松山我覺得枯山水的美感，主要體現在靜止上，不管四季如何變化，它始終不變，沒有華麗的修飾，也沒有一絲多餘的雜質。這和修行很像，不因外物的變遷而有所變化。若是枯山水也如花草一般，盛開枯萎生命增減，也就失去了枯山水本身的寓意了，它的美，正是在於與其他生命常物的不同。

知日因為你一直在致力於讓更多的人了解日本禪，為此也開設了各種各樣的體驗活動，你這樣做的出發點也是因為想給大家帶去「安心感」嗎？

松山是的，在我看來，不管是什麼宗教，目的都是給大家帶去安心慰藉，導人向善是一方面，更多的是給大家更多的安心。現在在國外，總會發生各種宗教爭端，其實這都是於宗教背道而馳的，每個宗教都是包容的；就比如說在日本，聖誕節會買蛋糕專門慶祝，除夕夜會去神社祭拜，新年會到寺廟祈福，各個宗教間都互不影響，平等共生，共同給大眾帶去幸福心安，這是宗教的本質，也是我想給世界傳達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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