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當今在世導演中還存在一個瘋子的話，只能是他

前天，阿七剛說了大師庫斯圖裡卡的新作《牛奶配送員的奇幻人生》。

要說影迷們最開心的事之一，大概就是看著大師們在耄耋之年仍能一部接一部地拍電影吧。

最近又有一個大師出了新作，一部震撼的火山紀錄片《進入地獄》。

《進入地獄》

火熱沸騰的火山岩漿噴薄而出，滾滾的紅色岩漿如同地獄中涌動的惡靈之泉。

這樣震撼的場景被他以高度清晰的影像記錄和表現出來，有一種無法言明的震撼。

《進入地獄》

這位大神的幾部經典作品幾乎可以被當成神跡來膜拜。

要我說，如果說當今在世導演中還存在一個瘋子的話，那只能是他——

沃納·赫爾佐格Werner Herzog

赫爾佐格與法斯賓德、文德斯、施隆多夫等人齊名，被稱為「德國四傑」。

他驚為天人的傑作《陸上行舟》，在電影史上的分量一如《現代啟示錄》或《2001太空漫遊》。

《陸上行舟》

而他本人身上的傳奇性色彩，在當代導演中大概只有波蘭斯基才能與之比擬。

你大概不了解赫爾佐格的電影，但從這幾件小事上你大概就可以以窺一二他的瘋狂性格了。

赫爾佐格

1974年天寒地凍的冬天，赫爾佐格得知電影界前輩洛特·艾斯納在巴黎病危。

他相信只要自己從慕尼黑徒步走到巴黎探望艾斯納，對方就會痊癒。

於是放下電話後，他立即啟程，出發從家鄉慕尼黑徒步前往巴黎。

從慕尼黑到巴黎，乘坐高鐵也需要整整6小時的距離，我們不知道他究竟走了多少個日日夜夜。

但後來，赫爾佐格真的走到了，艾斯納也真的痊癒了。

赫爾佐格在片場

赫爾佐格曾打下一個著名的賭。

為了激勵一個年輕人拍電影，他打賭說：如果對方能拍出部電影，他就吃掉自己的鞋子，結果那個年輕人拍出了紀錄片《天堂之門》。

這位年輕人就是後來拍出《細細的藍線》的埃羅爾·莫里斯。

《天堂之門》

大師沒有食言，願賭服輸。

當時，赫爾佐格居然真的在紐約UA影院的首映式上當著上千名觀眾吃掉了自己的一隻烹飪了5個小時的皮鞋。

這一故事後來被拍成了電影《赫爾佐格吃他的鞋》

對此，赫爾佐格說——

「吃鞋是一件蠢事，但人生有的時候就要幹些蠢事。一個成年人在他的一生中，本來應該吃一回自己的鞋子，或者干點其他類似的事。這話說給所有那些想要拍電影卻不敢上手的人，別為資金、劇本煩惱太多，電影是運動，不是美學，動手拍就是了。」

赫爾佐格和金斯基

他在南美洲亞馬遜叢林拍攝的《陸上行舟》，至今仍是電影史上的奇蹟。

電影拍攝過程困難重重，甚至有過這樣駭人聽聞的事件：本片拍攝於熱帶叢林中，一個劇組成員被毒蛇咬傷，他當即把自己的腳砍斷，才保住了性命。

《陸上行舟》

影片中有一串堪稱史詩的鏡頭——

在亞馬遜雨林中，那艘重達360噸的船被拖上一個斜度40度的泥濘斜坡，堪稱神跡。

赫爾佐格原本可以使用特效來實現，但是他堅信觀眾能夠看得出差別：「這不是一艘塑料船」。

《陸上行舟》

以如今的眼光看來，這樣的實拍簡直是瘋狂和毀滅式的。

一個巴西工程師甚至告訴在赫爾佐格「纜繩將有70%的可能性會突然斷裂，會使幾十個人喪失性命」之後辭職，並且離開劇組。

然而成片出來，沒有讓任何人失望，《陸上行舟》成了史上最生猛的史詩片之一。

文明和蠻荒的對峙角力，體力和意志的互補拉鋸，唯有赫爾佐格能將紀實與奇幻融合得如此毫無痕迹又波瀾壯闊。

《陸上行舟》

不過，要知道赫爾佐格不僅僅是位劇情片導演，後期的他逐漸將身份往紀錄片導演轉換。

也正因為如此，才有了這部令電影菌在觀影過程中數次哽咽的紀錄片——

《在世界盡頭相遇》

Encounters at the End of the World

世界的盡頭在哪裡？兩極。

具體放到這部片子里來說，是南極。

在此之前，你可能已經看過了無數部關於南極的紀錄片，比如電影菌很喜歡的這部《金城武的南極探險之旅》。

《金城武的南極探險之旅》

比如前段時間爆火的《行星地球》，其中就有一個在南極拍攝的鏡頭傳遍網路——

南極的企鵝經過一天的奮戰，從海邊覓食歸來。

其中有一隻雄性企鵝負了傷，鮮血染紅了雪白的肚皮，但它仍然一瘸一拐地走向營地，尋找自己的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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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幕，電影菌至今仍印象深刻。

而在赫爾佐格的紀錄片里，也有一段拍攝企鵝的鏡頭。

在紀錄片開頭，赫爾佐格就開宗明義地講了，「我來南極並不是想拍一部關於企鵝的風光紀錄片」。

但他還是拍了，並且拍了一隻與眾不同的企鵝。

在茫茫冰雪中，數量龐大的企鵝群們集體往海邊移動。

但獨有這麼一隻企鵝，它拋棄了集體，拋棄了大海，拋棄了棲息地，拋棄了食物與水，頭也不回地朝內陸群山絕塵而去。

它搖搖晃晃，以笨拙又滑稽的姿態向前移動，那麼孤獨又那麼堅定。

赫爾佐格在旁白中說，「它不知道它走錯了方向，它朝著這片廣袤大地的深處而去，還有5000公里的路要走，終將難逃一死。」

這樣的執著，卻是連人類也無法使之動搖的。

研究企鵝研究了二十多年的專家說，「即使抓住它，把它帶回棲息地，它也會立即掉頭朝群山而去。」

人們只能目送著這支企鵝走向它死亡的宿命，赫爾佐格形容它為「發瘋的企鵝」。

企鵝也會發瘋，以一種堅定的姿態走向自己的朝聖之地。

赫爾佐格沒有說出來的是，這企鵝不正是這些從世界各地「逃」往南極來的人們的象徵么？

在南極遇見科學家的機率比在哪一個大洲都高，換句俏皮話說，南極可能是世界上學歷最高的大洲。

這兒有太多異類的人，太多精彩紛呈的故事，每一扇門後都充滿了傳奇的故事。

在這兒，銀行家開大巴，哲學家開挖土機，語言學家種蔬菜，生物學家開搖滾音樂會。

有位科學家笑稱，「在這裡有什麼不可能的呢？博士生在這裡都只能洗碗。」

有著印第安王室血統的科學家興奮地比劃著他異於常人的手指。

曾乘垃圾車長途旅行，經歷過綁架和在沙漠中劫後餘生的女人，最喜歡在南極酒吧中進行她的「尼龍包行走」表演。

甚至在這兒，還有一個隨身攜帶行李隨時準備打包走人的逃犯。

這群人為什麼聚到這兒？

赫爾佐格給了一個相當貼切的答案，因為他們是「職業夢想家」。

世界各地的人為了追求胸膛的那點激蕩，掉到了地球的最低端，向南，向南，直到再沒有南方可言。追問，追問，直到世界的終點。

這兒就是他們的終點了，南極。

長達五個月的極晝，照亮了南極的天空，也照亮了他們的夢。這些形形色色的夢想家生來就是為夢而活，南極就是他們的棲息地。

一身裝扮致敬前人科學家的火山地質學家在火山邊上作業，隨時都有因為火山爆發而遭受滅頂之災的危險。

精通多國語言的年輕人儘管拋棄了語言學家的身份一頭扎進南極的溫室中研究青菜作物，但在接受採訪的過程中，在這地球的另一頭他仍然惦念著——

「每幾分鐘就有一種人類語言在滅亡。」

海洋學家在每一次潛入深水之前所做的動作，就像牧師在做彌撒。

這是他的最後一次潛水了。

他說，「我總覺得，人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後就應該停下來。我也應該停下來了，後來的事就留給將來的年輕人們吧。」

南極的深水是寒冷的、黑暗的，在那裡，天空是凍結的冰層。

而回到陸面只有那一個鑿開的洞，如果迷了方向，等待他的將是長眠於極地深海的命運。

而他深入的那片未知世界，還是創世紀的模樣。

百萬年前的冰川和深海，隨手一觸就是歷史的痕迹。

電影的鏡頭和音樂更是瀰漫著一種宗教般的神聖，人類對自然的敬畏感在赫爾佐格的紀錄片里以一種虔誠到極致的方式展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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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極這個肉眼所見皆是冰天雪地的地方，人類跟真實世界的中間彷彿隔了游離真空的一層，厚厚冰層隱藏著另一種海洋世界：空靈、深邃，像夢境，也像太空。

空間和時間在這裡都有了一個古怪的新維度。

漫天的冰雪和偌大的天地，讓肉體變得僵硬，靈魂變得超脫。

所以你會發現，怎麼這裡每個人一開口都那麼像哲學家呢？

在這裡，他們開始跳脫出柴米油鹽，甚至跳脫出生與死，思考起人類與自然，歷史與時空。

當赫爾佐格問起一位女生物學家她覺得南極里最好聽的聲音是什麼時，她的回答居然是，海豹的鳴叫。

她說，「海豹的鳴叫聲是世界上最奇妙的聲音，聽著就像......Pink Floyd！」

冰川研究學家們整個人趴在冰層上，將耳朵伏在厚厚的冰層上聽著海豹們在深海中的交流。

如同朝聖。

科學家們通過氫氣球對中微子的探測。

而當碩大的氣球輕飄飄飛上天空的那一刻，在電影菌看來簡直就像一場浪漫神秘的科學儀式。

某種程度上，赫爾佐格所拍攝探索的並不在於展現科研領域，而在揭示一種獨特的生命體驗，一種超脫了日常生活的精神高度。

他的鏡頭似乎有一種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將那些看似無意義的自然風光和影像記錄賦予了崇高的人文和宗教精神。

與其說他把科普變為了人文，不如說他想淡化兩者的區分。

赫爾佐格為什麼要拍這樣一部紀錄片？

或許正像這位開拖拉機的哲學家所說的——

「正是通過我們的眼睛，宇宙才能理解自己；正是通過我們的耳朵，宇宙才能聽到了自己的和諧之音，我們是宇宙的見證者，通過我們宇宙才察覺到自身的榮耀與輝煌。」

赫爾佐格，無疑也充當著連接影像與現實的見證人。

宇宙，何其浩瀚，何其野性。

人類，何其渺小，何其狂妄。

赫爾佐格在電影中提出這麼一個觀點，「猩猩完全可以騎在羚羊身上揚長而去，但是它不」。

或許，人類應該思考的，不是如何拯救自然，而是如何拯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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