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明錄》的故事發生在喜聞樂見的明朝

《幽明錄》的故事發生在喜聞樂見的明朝。

近年來，明朝可謂是中國諸多朝代里的熱門IP，據說北京某一位高中老師靠著講講明朝的歷史段子，就在全國人民面前「騰飛了」一把，更別提諸多以明朝為背景的大熱網文。

不過，不管有著怎樣天馬行空的意圖，歷史小說首先要尊重歷史。盧隱的《幽明錄》是一部紮根歷史土壤之上的虛構之作，全書一反輕薄歷史的浮躁之風，雖為虛構，杜絕胡編，裡面有我們所熟悉的歷史人物，如嘉靖年間著名的奸臣嚴氏父子。當然，這裡面也有極富才氣的文學想像，比如將孝陵衛虛構為專查神鬼之事的朝廷機構（歷史上，孝陵衛確有守陵之責）。在呈現了一個具有歷史質感的故事空間後，盧隱別具一格地為我們講述了一段頗具現代風味的江湖恩怨。

明孝陵衛遺址

歷史並不是不允許想像，而是不允許痴心妄想。《幽明錄》塑造的幾位關鍵人物，都非常符合歷史語境，不得不說作者盧隱在這方面下足了功夫。主角列缺名義上是孝陵衛的官差，是朝廷的人，但行事卻是快意恩仇的俠客之風。而在歷史上，明朝期間確實湧現了諸多這樣的人物。據記載，明朝武進人陳組俊在兵部任職時，就曾結交壯士千餘人；不僅官員有此習氣，文人書生亦然，有記載嘉靖年間有名為呂光午的書生，以一人之力擊退七十三僧兵。

這就是明朝嘉靖年間俠儒互動頻繁的風氣。換言之，那時候的俠客有各自的理想和抱負，並不是草莽匪徒。俠和儒是中國士人文化的兩面，殊途同歸而已，所以小說最後列缺可以聯手忠儒之臣徐階，除掉嚴氏父子的黨羽聶貞。

徐階

江湖和朝廷的關係歷來複雜，如果沒有對朝廷的不滿和憤慨，就不會有江湖。列缺和梅川一眾人等在不斷探尋挖心奇案的過程中，看清了明朝嘉靖年間腐敗的朝政，乃至查獲了嚴氏父子密謀南京刑部侍郎藏兵紫金山的謀反計劃。

相忘於江湖成了他們不得不選擇的後路，從這種意義上來看，列缺這樣的人又是幸運的，他們首先覺醒了，知道這個官僚體制的腐敗，通過出逃避免徹底成為「體制」的犧牲品。書中另一個人物刑部主事羅恆則是他們的反面，同樣對體制深感失望，卻又不得不順從，最後落得與女兒陰陽兩隔的下場。

嚴氏父子 嚴嵩

嚴世蕃

《幽明錄》講述「俠」的一面是傳統歷史武俠小說所固有的，根植於儒家文化中是對權力腐敗天然的道德反感。

全書不僅有這樣古典的一面，也有其極具現代氣息的地方，即列缺這個人物不斷探究自我的心路，這也是全書頗具特色的亮點。可以說主角列缺是一個極端的存在主義者，書中有一段記載，「他竟自沉水中妄圖以瀕死的體驗去喚起自己有關過去的記憶」，如此拷問自己的存在意義，是自由的現代人才會做的事，因為尋求個體自由的第一步就是詢問自己到底是誰。古人很難有這樣的疑慮，他們生下來就有一個固定的文化身份。書中的這番設定非常有趣，相當於讓一個現代人的精神穿越到古代，然後看看他的反應。盧隱在這裡完成了一種高級的精神穿越，而作者最後得出的結論也非常有意思，其原文闡述的是：「究竟會走向哪裡？這天地間無盡的善惡輪迴。」

無盡的輪迴產生無盡的絕望，人沒有辦法解脫就沒有辦法自由，書中人物無不有著這樣的無力感，性格頑耿之人，如列缺明知無望還要去拼一拼，但他終究是找不到明確出路的——殺掉聶貞，殺掉嚴氏父子，天下就太平了？這不僅是個人的無解，也是明朝政治的無解，嘉靖朝是明朝政治的一個轉折點，其後就逐步進入衰敗的晚明。

跳開歷史來說，《幽明錄》本身已經觸碰到了中國文化中一個核心矛盾：此世時間的無解。西方文化里，一個人的終點是要去天堂過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但中國儒家文化骨子裡只有「幽明」，兼有生死，個人沒有解脫的可能，中國人永遠只能過此世的生活，就連天上的神仙也要像地上的朝廷一樣辦事，在這樣的歷史和文化語境下，不難理解《幽明錄》瀰漫的厭世主義，個人的迷茫與歷史的潛流交匯在了一起。結果是什麼，無人知曉，在這或明或幽的人世間，倖存下來的人的路還很長，作者盧隱的路也很長，透過歷史濃厚的迷霧，本書業已觸碰到傳統文化中的矛盾點，但如何深入下去做討論，也是一條無人知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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