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是戴著面具的憂傷

生命是一襲歡樂的袍，底下卻爬滿憂傷的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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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今天早上我去學校上課，隨口問我爹：「爹，順路兜你出去逛？」他高興地說，好。

到了學校，我給他開了一輛小黃車。爹騎著車走了，頭也不回，但是快樂掛在臉上。

爹不知道，我一直在目送他離開。

在我小的時候，我爹去單位上班時，他也常問小小的我：仔，我要去上班了，順路帶你去玩要不？

到了爹的單位，他從單車上抱下我，我開心地去玩耍了，頭也不回，但快樂掛在臉上。

我不知道，爹一直在目送我離開。

龍應台說過，母子一場就是目送離開。其實，父子一場，何嘗不是？父親在快樂中一天天目送我們長大，我們在憂傷中一天天目送他老去。

在互相目送中，在快樂與憂傷中，人生彈指倏忽。

貳

晚霞正醺，一個穿戴整齊的男人拎著一大把鮮花，拄著拐杖，風一樣從街上迅馳而去。他的臉上帶著風一般的喜悅。

他是誰？他要去哪裡？他為什麼去？沒有人知道。所有人只看到他帶著喜悅的期待，一瘸一拐，風一樣奔跑在傍晚的街道——在此之前他是否經歷被無情拒絕的打擊？在此之前，他是否經歷過徹夜不眠的憂傷？

沒人知道。

人們習慣看到快樂，正如我們習慣掩藏憂傷。

在紐約街頭，我曾看到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在路上，一邊激動地揮舞雙臂，一邊對著電話里喜悅喊叫。在嬉鬧的街頭，這個眼裡含著快樂熱淚的男人把痛快揮灑一地，任由羨慕的眼光隨風飄揚。

他是誰？他為什麼快樂？他之前有過失敗痛哭的經歷？他是否曾經歷過泣不成聲的夜晚？

沒人知道。人們只看到那一刻他的內心快樂蕩漾，張揚放肆。

快樂就是戴著面具的憂傷。

這一生願你也有這麼一刻，眼裡熱淚盈眶，帶著期待帶著快樂，奔跑在嬉鬧的街頭，把憂傷拋灑在身後，用閃電的方式，讓所有人看到你的幸福，肆無忌憚。

叄

楊五哥砍伐了幾塊木頭裝訂一個簡易書櫃擺在村裡大榕樹下，我把募集來一批公益書籍擺進去，沒落的下營村有了書香的味道。

在走剩三戶人家的普寧市裡湖鎮下營村，九歲的小芬成為公益書屋的第一個讀者，她也是村裡唯一的兒童。這高高的山上，交通不便，謀生困難，鄉人幾乎全部搬走。

「以後我有書可以看了，我要做一個有文化的人，以後考大學。」小芬高興地說。

像許多貧困山區孩子一樣，小芬的姐姐不到18歲便嫁人，生娃、看家、勞作。如果沒有意外，小芬的未來跟姐姐必然雷同——有些人，成年了還能享受童年的樂趣。有些人，在童年卻已可預見成年後的痛苦。

山裡的夜特別黑，小芬在昏暗燈下中認真地摘抄書中句子，山風澎湃她充耳不聽，蚊蟲叮咬她毫不在乎。那一刻，或許在她眼裡，命運的星光在遠處隱隱約約，閃爍照耀。

沒有什麼比努力走向命運的新征程更讓人快樂，即使跋涉的過程是如此令人憂傷。

我揮手跟小芬作別時，村裡的喇叭花正怒然綻放。小芬紅紅的臉蛋與路邊紅紅的花多像不屈的火焰——即使我們生於憂傷的荒野，但必讓生命活成歡樂的草原。

生命是一襲歡樂的袍，底下爬滿憂傷的蚤子。

肆

我回到家，媽媽正在煮飯。菜端上來，我發現今晚又有鹹肉——對於食物，媽媽口味很淡，卻偏愛這個鹹肉，每周三都煮一次。

「媽，鹹肉好吃？」我笑眯眯地問她。

「你外公以前在外地學校上課，每周三回家來。他一回家，就會煮鹹肉吃。」媽媽說。

嗯，我記得。但是，外公的口味，媽媽就一定要繼承嗎？

「我不喜歡太鹹的食物，但這是你外公生前最喜歡的味道。」媽媽淡淡地說，「食物是一種思念。每吃一口，思念一次。」

外公離開人世23年了，媽媽並沒有在我面前常聽起他。我以為時光早以沖淡了一切，媽媽已經慢慢忘卻外公不在身邊的憂傷。殊不知，她不過將思念隱藏在味道之中，一勺又一勺，一念又一念。

食物是一種思念。你曾如此喜悅鍾情某一種食物，別人只看到你每次一口的喜悅，卻不知這固執的偏愛中，有著你不願訴說的憂傷。

伍

這個兩個月大的小毛狗被人遺棄在草叢裡。我撫摸了一下它的頭，它抬頭望我，露出快樂的微笑。

我揮手跟它作別，它沒有看我而是抬頭看天，它看天的眼神是那麼平靜。

五阿叔以前養了一頭牛，耕耘一輩子，老了耕不動田。五阿叔找人來買走，對方拿著刀具在門口等著，準備買了就要拉去屠宰。

五阿叔用小名招呼牛出門，它很高興地站了起來，以為又要去田裡。等它走出門口，五阿叔就把牽繩給了買家。

牛回頭看了一眼它熟悉的家，再抬頭看了一眼天，平靜地跟買家走了。

有一種快樂是如此憂傷，有一種憂傷是如此平靜，可惜你不懂，因為我把面具戴在了臉上。

我猜你一定眼裡有淚

不然怎麼會抬頭看雲不看我

別看雲了，你看看我

我就走了，你看看我

把告別的話藏匿於盈盈眼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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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景新博士，學者、作家。

負笈東西，行走南北。

喜思考，愛逗逼。

著有《遠方有多遠》等多部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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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享國度

林景新，講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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