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文哏，是指以敘述為主，有人物，有情節，甚至有文學性的相聲段子。代表性的文哏相聲演員有兩位：馬三立和蘇文茂。現在方清平、苗阜也屬文哏範疇，這二人作品可圈可點，但與前輩相比弱在文學性——這個文學性可不是能說《批三國》《文章會》《五行詩》就行。

蘇文茂的表演以說為主，娓娓道來、不急不慌，其風格文而不溫、含蓄雋永、文雅大方，有書卷氣。他既擅長自詡，又善於自嘲，他在許多作品中都塑造了一個窮酸小知識分子形象，比如《批三國》中的「蘇文茂先生」、《文章會》中的「蘇文茂高足」，最有名的是《新局長到來之後》的「蘇大秘」，這是典型的文學手法。

（蘇文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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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文茂（1929—2015）是滿族人，祖上世襲官爵。他出生在北京廣渠門外，10歲時父親去世，13歲時他到天津，在北安道上的久春堂藥鋪里學徒。藥鋪掌柜的有一台收音機，蘇文茂天天聽相聲，迷上了常寶堃、趙佩茹，一有空就到南市華安街電台門口守著，盼著能見到常寶堃。

1943年，蘇文茂終於拜只比自己年長7歲的常寶堃為師，師父給他取藝名蘇伯光。轉年，蘇文茂隨常連安赴京，在啟明茶社邊學徒邊演出。1945年夏天，蘇文茂回天津演《打白朗》，常寶堃為他捧哏，一炮打響。

1951年，蘇文茂為常寶華捧哏。也是在這一年，常寶堃赴朝演出不幸犧牲，蘇文茂悲慟欲絕。兩年後，他繼承師父遺志，與常寶華一起隨文化部赴朝慰問演出5個月，直到停戰後才回國。

（後排中間小蘇文茂）

從朝鮮回來後，經常寶霆介紹，蘇文茂與同在曲藝團的河南墜子演員武艷芳結婚。武艷芳比蘇文茂大4歲，為他生了六個孩子，長子蘇明傑、長女蘇明娟、次子蘇明俊、次女蘇明貞（兩歲時罹患中毒性痢疾夭折）、三子蘇明坤、三女蘇明秀。

1967年，武艷芳患病去世，當時蘇文茂年僅38歲，拉扯著五個孩子。後來有人把在天津第二醫院做護士的吳潤清介紹給蘇文茂，婚後吳潤清沒再要小孩，承擔起全部家務，同時贍養蘇文茂的母親和武艷芳的母親，解決了蘇文茂的後顧之憂，讓他能全身心的投入到相聲藝術中，才成就了後來的蘇文茂。

（後排中間蘇文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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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文茂有兩位最重要的搭檔，一個是張壽臣的弟子朱相臣，另一個是趙佩茹的弟子馬志存。

1956年，蘇文茂加入天津人民廣播電台天津曲藝團，開始與朱相臣搭檔，兩人合作十年，整理演出了傳統相聲《論捧逗》《批三國》《賊說話》《文章會》《汾河灣》，新相聲《美名遠揚》《學習光復道》《光復道上紅旗飄》等。倆人一年能演幾百場《批三國》，經過千錘百鍊，「蘇文茂先生」這個人物形象深入人心。

朱相臣比蘇文茂年長21歲，表演風格幽默冷峻。蘇文茂說：「常寶堃先生教我藝術，教我做人；朱相臣先生幫我樹立了藝術風格，給我的幫助最大。」

1977年到1987年，蘇文茂與馬志存合作十年。他倆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是何遲創作的《新局長到來之後》。他們帶著改編過的這段節目來到何遲的病床前，單獨為他表演，何遲看後高興得熱淚盈眶。另外兩人還有《廢品翻身記》《高貴的女人》《紅樓百科》等經典作品。

（蘇文茂朱相臣）

3

蘇文茂從1956年開始寫相聲，第一個作品《大辦喜事》，寫一個合作社會計為了逢迎上級，給合作社主任辦喜事，撒帖打網。這篇作品在《北京文藝》上發表，由蘇文茂朱相臣搬上舞台。隨後他又寫了《滿載而歸》《美名遠揚》《得存進尺》等新作。

在《美名遠揚》中，蘇文茂塑造了一位因為愛逗哏被同事稱為「小哏兒」的會計，寫了一篇題為《3+3=8》的文章發表在《北京文藝》上，發表後興奮不已，單是「蘇文茂」的名字就看了三小時，下班後就去作家協會，回來買了40多本《北京文藝》，發現「每本上全有我的名字」，覺得應該把「蘇文茂」的名字印得跟勸業場的匾那麼大。

《文章會》里原來提到「我們北大校長蔡元培」，後來作家方紀遇到蘇文茂，對他說：「我就是北大的學生，蔡元培確實是我們校長，可是我每次聽你說到這兒就感覺不舒服。」蘇文茂恍然大悟——蔡元培是教育界名人，拿他調侃的確不合適，於是改成了「北大校長周蛤蟆」，這個版本延續至今。

（蘇文茂合影）

《批三國》是蘇文茂的標誌性作品。侯寶林演這段相聲時繼承了戴少甫的風格，強調對劉備、呂布、劉安等人的點評，底是「劉安殺妻」；劉寶瑞版的《批三國》底是「吳氏老太太生的張飛」；《蘇批三國》去掉了很多粗俗包袱，以「三角戀愛」為底，顯得更為高冷。蘇文茂在北京給侯寶林先生表演過這個節目，侯先生看完之後說：「你演得真好，這個節目我不演了。」

蘇文茂的作品強調「語言美」，他的相聲語言也的確美到無人能及。其中最典型的是《高貴的女人》，大段散文詩一般的貫口嘆為觀止：

「我的頭髮秀黑烏亮，柔和鬆軟，當我的黑髮披在我的額頭上，就像晶瑩的玉石，束上一襲黑色的錦緞；又像一匹烏黑的種馬，賓士在黎明的雪原。我這發削短了像卓雅，留長了像葉塞尼亞，散開我那蓬鬆的髮捲，像艾斯米拉達，斜倚在巴黎聖母院的欄杆……」

「我的眉毛漆黑而有光澤，既不濃也不淡，就像早春二月杏花吐艷，柳絮里的兩片嫩葉，輕盈地飄灑在我的眉間。又像一彎上弦的新月，俯瞰著夜色朦朧的深潭，它黑亮曦瀟，輕巧芊芊，我這眉毛，跟追捕里的真由美，一模一樣。」

蘇文茂背這些詞，仍然能逗樂觀眾；現在的相聲演員，沒人能寫出這樣的句子，更沒人敢這麼演。另外他居然還有像《維納斯的遺憾》這類既有文化味，又高度隱喻的標題，可見在相聲演員中，蘇文茂確實與文學離得比較近。或許可以這樣說，馬三立的《十點鐘開始》這段相聲，其實更適合蘇文茂。

《扔靴子》這個經典單口來源於謝添導演給蘇文茂講過的一個外國笑話。1957年一天中午，曲藝團的同事都在天津電台大廳休息，電台的工作人員搬來錄音設備，請大家每人講一段笑話。蘇文茂最後一個講，講的就是《扔靴子》，後來電台經常放的就是這段錄音。

（蘇文茂馬志存）

4

蘇文茂覺得說相聲太苦，反對自己的孩子說相聲。他的子女中只有蘇明傑算是和相聲沾邊。他在消防局工作，是業餘相聲演員，是高英培的大徒弟，曾在全國馬三立業餘相聲大賽中拿過一等獎，在馬志明相聲TV《糾紛》中扮演了丁文元。在演之前，蘇文茂囑咐蘇明傑：「別把人家的段子給毀了。」事實證明蘇明傑演的丁文元大獲成功，堪稱幾十年難遇的經典形象。

蘇文茂一共有十一個徒弟，趙偉洲、武福星、吉馬、郭新、劉俊傑、蘇士傑、黃蘊成、崔金泉、宋德全、趙宇、蘇連才。

拜師最早的是趙偉洲。1952年，蘇文茂住在南市牌坊附近的南洋旅社，趙心敏也住在那裡。趙偉洲兩歲還不會叫爸爸就拜了文茂當師父，所以趙偉洲是「明」字輩相聲演員中拜師最早的。

（蘇明傑王佩元）

蘇文茂晚年比較出名的一件事是與郭德綱的爭端。蘇文茂的弟子宋德全，想在北京辦相聲小劇場，蘇文茂親自到北京請李金斗出山，於是有了「北京相聲俱樂部」。俱樂部剛成立那幾年，蘇文茂每兩個月就來表演一次，給徒弟撐場子。宋德全就是郭德綱相聲《我要反三俗》中說的那個宋大德。

2006年郭德綱剛火的時候，曾口無遮攔地公開表示自己掌握600多段相聲。蘇文茂說，自己學藝60多年也只知道傳統相聲有200多段，常寶堃先生也只會90段，常先生有把扇子，寫著這90段相聲的名字，堂會時拿到觀眾席讓觀眾現場點，點哪段說哪段。如果郭德綱說自己會600多段相聲，那簡直就是「一個人拜把子——不知道自己算老幾」。蘇文茂批評郭德綱，引來「鋼絲」圍攻，給蘇先生起了個外號「白眉大俠」，甚至說要拔了他的白眉，給老先生氣的夠嗆。

5

蘇文茂是第七代「文」字輩，這輩人的大師兄是趙偉洲的父親趙心敏，師從相聲名家李潔塵。趙心敏去世後，蘇文茂便成了「文」字輩的門長，被尊稱為大師哥。 第七代藝人本應是「仁」字輩，蘇文茂成名較早，所以後來拜師的就用了這個「文」字。

蘇文茂有點而像武俠門派的大師兄。繼承了師父常寶堃的衣缽。

蘇文茂常說，沒有包袱不叫相聲，包袱多了也不見得是好相聲。相聲應該塑造人物，要讓觀眾從中吸取營養，有所反思。他有「三不說」：倫理哏不說；涉及殘疾人的不說；庸俗低級的不說。他說：「我說了一輩子相聲，其實就是在逗自己樂。」

蘇文茂晚年患半身不遂卧床三年多，後來一隻眼睛失明。2014年3月，蘇文茂的徒弟武福星之子武洲拜李金斗為師，三人一同到天津探望蘇文茂。當時蘇先生已癱瘓不能說話，見了三人之後，竟激動得蹦出了四個字：親上加親。在場的人都驚呆了。這是文哏大師蘇文茂先生一生中說的最後四個字。（文：何玉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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