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里書外的女人

書里書外的女人

日本平安時代的清少納言，是一個十分精緻的女人，她寫過很多精緻的隨筆，我很喜歡讀她的《枕草子》，沒事的時候，我就會去翻翻，翻一個女人的文字。我喜歡翻兩個版本，男人譯女人的版本，周作人的譯文，女人譯女人的版本，台灣著名翻譯家林文月的譯文。

周作人譯得有點老，老得有點像初夏的楊樹。林文月譯得很貼身，更接近於平安時代歌人的特性，有點像三春的柳。

清少納言喜歡高貴的事物。她說「高貴的事物，如在淡紫色的底衣上，加搭純白的外袍。刨冰調入甘味作料，盛裝在新的金屬容器內。雪覆梅花。可愛的嬰孩吃草梅。敲開的鴨卵。水晶念珠。」

清少納言是一個講究器物精神的女人。她生活在宮裡，有閑，有錢，有時間，有文化，她是四有新人。讀她，我就連帶著想到了《紅樓夢》里的妙玉。

妙玉也是四有新人。閑來吃齋念佛，一點都不用為經濟擔憂。她也是一個有器物精神的女人。海棠花式雕漆填金雲龍獻壽的小菜盤、成窯五彩泥金小蓋盅、晉王愷真玩茶具、點犀杯、綠玉斗。

這些茶具，放在今天，件件是拍賣行里炙手可熱的玩意。可是妙玉沒有世法平等的修為，她想扔了劉姥姥喝過的成窯杯，她覺得劉姥姥的俗玷污了高貴的器物精神。不同的人喝不同的茶，不同的水，不同的器物。妙玉的這種執著相，讓我減卻了她被強人半夜裝在麻袋裡劫去的悲情。

日本平安時代的清少納言，離開宮廷後，晚景凄涼，以孤獨終老，成了一個糟老婆子。她和書里的妙玉一樣，太講究了，講究得不再喜歡泥土。我讀她的《枕草子》,有時候覺得很傷心。

「世上很可惜的事情,便是雪落在窮人家的院子里。」

這是什麼意思？是窮人不懂欣賞雪的美麗？雪落在窮人的院子里有些暴殄天物的味道？

總之，書里的妙玉，書外的清少納言，有點不太好親近。她們參禪的修為差勁得很。她們的結局有點相似，都是天意。

真正的美人，有點像金庸筆下黃蓉，乞丐能當，千金也能做，粗碗喝水，撣走一片菜葉，咕嘟咕嘟，痛快；品茗也行，照樣可以品出生命的風月來。

說到底，清少納言、妙玉骨子裡真不是高貴之人，只是清高得老會忘記了別人，忘記了窮人。她們弗曉得，有時捧個烘山芋在手裡，也是別有情調的。

類似的女人還有，書里的林黛玉，書外的張愛玲。她們清高，計較，常常嫌棄世俗，她們從俗世中來，其實都進不了高貴的靈魂里去。

這樣的女人，廳堂和廚房不能兼容，命運是如此的相似。可惜了！

又是胡說八道了！

2017年6月21日於云何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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