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讀詩丨紀念王國維：最是人間留不住 朱顏辭鏡花辭樹丨語音播報

1927年6月2日，一代國學大師王國維自沉於頤和園昆明湖中，近百年來，人們的視野基本上都集中在《紅樓夢評論》、《宋元戲曲史》、《人間詞話》和《觀堂集林》等著作，對王國維本人自視甚高之《人間詞》卻關注不多。在《三十自序》中，王國維曾說：「余之於詞，雖所作尚不及百闋，然自南宋以後，除一二人外，尚未有能及余者，則平日之所自信也。雖比之五代、北宋之大詞人，余愧有所不如，然此等詞人，亦未始無不及余之處。」

現選擇其詞作《蝶戀花·閱盡天涯離別苦》一首，以為紀念。全詞如下：

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暮。

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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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詞作於1905年，詞人暫歸海寧家中，與夫人莫氏相見，後又北行。本篇的特點，在於不寫歸來之喜，而寫歸來之恨。歸來並不能解除痛苦，反而增加痛苦，顯示了濃厚的悲劇色彩。

詞人長期在外工作、求學，眼前的重逢，是在詞人數年來輾轉上海、南通、蘇州乃至日本之後才得以實現的，故而，「閱盡天涯離別苦」，並非虛妄。「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詞人早已歷盡天涯離別的痛苦，不料歸來時，確是如此光景，百花零落，春意闌珊。「不道」二字，驚訝之情溢於言表，遊子在外，總是想著歸家後的溫暖與美好，但現實卻打破了詞人心中的希冀，無情而殘忍。

「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莫。」相看無語，也許想說的太多，這時反倒不知該從何說起，千言萬語，訴不盡心酸苦累，道不完柔情似水。也許此時無聲勝有聲吧，在相對的那一剎那，心與心達到了融合無間。回得家來，只見春與天俱暮，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景象與暮色的籠罩，給人一種壓抑與傷感。暮的何嘗是春與天，更是眼中人。可嘆「少年子弟江湖老，紅粉佳人兩鬢斑」，正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此句有杜詩「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之興味，杜詩傳達的是一種喜悅之後產生的不真實感，詞人於此卻是無比悲涼，相見的喜悅帶來的卻是更多的哀愁，往事悠悠，多少辛酸淚在其中，片刻的歡愉怎敵它綿綿愁緒。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此句大有《離騷》：「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之感。「最是」二字，多少無奈，多少辛酸！人是多麼地渺小和卑微，怎能抗拒天道，時光匆匆，不舍晝夜，一切美好均將消逝殆盡。誠如白樂天所云：「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琉璃尚且易碎，何況那一去不復返的青春與離樹飄零的落花，叫人如何留住。

詞人「最是人間留不住」的絕望之吟，於個人切身之感受，傳達出普遍意義上之人間悲劇。這種悲劇色彩與詞人之性格有密切關係，詞人自述：「體素羸弱，性復憂鬱，人生之問題，日往複於吾前。」此種氣質也與其日後自沉於昆明湖有莫大之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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