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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飛鴻的「無所謂」

「成長就是給自己找個最舒服的姿勢,躺著、半坐著、斜倚著??找到最舒服的姿勢,然後一直保持,這就是我現在的生活。」

對俞飛鴻的採訪約在她的工作室。那天,我早到了幾分鐘,一推門,她就站在門口,身旁圍著3個人,擺弄著她身上那件紅棕色禮服。4個人一起左右端詳,討論側過身拍照,這寬鬆的腰部剪裁會不會有些顯胖。

工作室不算大,牆上的海報大多來自兩部影視作品——《我愛你,再見》和《愛有來生》,前一部俞飛鴻是製片人和出品人,後一部她是導演,當然,兩部作品的女主角都是她自己。

俞飛鴻很守時。她試完服裝,換上輕便的白色背心和寬鬆長褲,採訪準時開始了。

演員、導演、製片人俞飛鴻

「他們說是一個專題採訪,說實話,我興趣不大,不太喜歡聊話題性的東西。我不太喜歡自詡成一個什麼代表,我不代表任何人,只代表我自己。更不願意去引導別人,號召些什麼,群體活動我不太喜歡參與。沒關係,既然今天咱們在這兒了,就隨便聊吧。」俞飛鴻給出一個坦率的開場。

美與自由

採訪前,我看了她前陣子接受的一個視頻訪談,與她對談的是曾經的記者許知遠。兩人面對面坐在茶室里,俞飛鴻講得神采飛揚,對方突然冒出一句「你真是挺好看的」。這話把俞飛鴻逗笑了,大概也把很多觀眾逗笑了。

沒想到的是,當我,一個女人,坐在俞飛鴻對面時,冒出的第一句話也是「你好美啊」。這讚美來得很突然,完全地情不自禁。

她又笑了笑,沒接茬。在過去的40多年裡,她應該早已習慣了這種讚美,對她來說,就像見面打招呼一樣稀疏平常。

一個家境殷實又美麗的女孩在這世上會經歷什麼?

「美?到底能有多美?大家都是一張嘴,兩隻眼睛,一個鼻子,能美到哪去啊?」俞飛鴻在自己臉旁比比畫畫,「小時候,家裡沒人說這個,我一直把這誇獎當成善意的傳遞。」

雖然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俞飛鴻對自己的美是不自知的,但美這東西是個客觀存在,它在一定程度上讓俞飛鴻的世界被她口中的善意環繞。

小時候,她是街坊鄰居的洋娃娃,大家搶著給她織毛衣、做衣服,放了學總有人輪著班在幼兒園門口接她。大姐姐、小阿姨們把她按在椅子上,再把火鉗燙熱,揪起一綹綹頭髮,在火鉗上繞幾圈,給她燙出一頭羊毛卷,看起來更像個娃娃了。

上高中時,班裡最野、最凶的男同學會和假小子打架,但對她就溫順很多,還會偷偷塞給她好吃的。高考報了北京電影學院,她跟六七個男生結伴去北京藝考。回來的火車上人貼人,大家受不了了,慫恿她去和列車員說說,給大伙兒找個能立腳的地方。交涉的結果是,列車員把她和一起的幾個小夥子帶到了郵車車廂,和成堆的信件靠在一起,寬敞、涼快,自在極了。

美麗帶來的特權沒讓俞飛鴻驕縱,被照顧得太好,反而束手束腳。這和她的家庭教育有關。父親是清華畢業的高才生,母親也是讀書人,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大人好好工作,孩子好好學習,什麼都不缺,獨缺一點點離經叛道。

「我很小的時候就特別希望能長到30歲,因為30歲的女人看起來是一副可以自己做主的樣子。」俞飛鴻回過頭來想,從18歲進入大學到30歲之前的那十幾年,她一直在努力拓展自己自由的維度,不是物質上的自由,更多是精神上的,很私密,有點暗流涌動的意思,看起來無關緊要,也不會讓生活起太大波瀾,但對她來說,沒有不行。

追求自由是從逃離開始的。她原本考上了一所杭州的大學,但總覺得還在家人、親戚和朋友們身邊,還是有依靠,於是,決定重考,去北京,讀電影學院。

逃離故鄉並沒讓俞飛鴻活成另一個模樣,她依然是好學生,成績好,守規矩,老師、同學都喜歡。畢業後她還順利留校,用掉了系裡唯一的留校名額,這在父母和外人看來,實在是個安穩的好差事。

工作一年,她又覺得哪裡不對,還是想逃。這一次要逃去美國,一來學英語,二來再次逃離熟悉的朋友圈和時不時提供幫助和照顧的叔叔阿姨,看看能不能真正地一個人生活。對於一個家境良好的美女來說,很多便利與生俱來,接受便是,俞飛鴻卻很難對此心安理得,她似乎沒有辦法從外部提供的任何讚美和幫助中找到安全感和自由,她要全權接管自己的生活。

「一本護照,一門外語,一張信用卡,那是我二十齣頭時最想擁有的東西。」到美國學習語言,俞飛鴻一次性得到了這三樣東西。她在美國學會了很多自己之前不會做、未來可能也不需要親手去做的事,比如換燈泡、開車、辦各種身份證明和信用卡、幫朋友在4S店裡討價還價??「我可能不需要一個人去面對很多事情,有些事我可以選擇不做,但我需要知道自己能做,這樣內心才覺得是真的自由了,不然總有疑慮。」俞飛鴻說。

這種思維方式非常西方。我可以不選擇,但我需要有選擇的權利和能力,對於自由邊界的探索,貫穿了俞飛鴻的18到26歲。

26歲,俞飛鴻在美國街頭險些被一輛飛馳而來的私家車撞出斑馬線,她跑過去,踢著對方的汽車輪胎大吼大叫,用學會的所有英語髒話、俚語問候對方。「說來很好笑,那是我第一次直接表達憤怒。」俞飛鴻在視頻訪談里聊起這段經歷,她把那次憤怒視作自己在美國所修的最後一門課。儘管在之後的近20年里,她幾乎沒再有過如此聲勢浩大的憤怒,但那次怒吼讓她知道,憤怒這項缺失多年的能力她終於習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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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有來生》

1997年,俞飛鴻從美國回來,接拍的第一部戲是《牽手》。片方和導演本來想讓她演女一號夏曉雪,她看了劇本,挑了女二號王純。王純,一個剛大學畢業的漂亮姑娘,男女主角婚姻的第三者,不太討好的角色。「但我覺得,自己當時剛回國,和她的狀況很像,事業剛起步,表演上能找到支點。」俞飛鴻的想法簡單直接。

王純這個角色讓俞飛鴻火了。福利和代價是,片約不斷。90年代末,中國的電影、電視劇剛剛市場化,大家拚命賺錢,演員的工作規範還不完善,經常連軸轉。「完全沒有在創作的感覺了,只是在機械重複勞動,我必須要停下來,找回創作的快感。」在紅了的過程中,俞飛鴻被名氣和高強度工作束縛,又不自由了,於是,緊急叫停。

接下來的近10年,她把自己獻給了一部電影和一部電視劇——《愛有來生》和《我愛你,再見》。

《愛有來生》劇照

「我1996年看到須蘭的這篇小說《銀杏,銀杏》(電影《愛有來生》原著),2001年買的版權,2007年開拍,一個女人的黃金年齡,是這本小說和這部電影陪我過來的。」俞飛鴻感慨。

她是在往返美國的某班飛機上讀完這篇小說的,原著不長,9000多字,一氣呵成。故事很中國,很執念。阿九一家被土匪殺害,為報仇,她潛到土匪頭子的弟弟身邊做情人。一邊是弄假成真的愛,一邊是不共戴天的家仇,阿九選擇結束生命,與愛人相約來世。愛人化作孤魂,在樹下等她50年,再輪迴,阿九已成別人的妻子,兩人的前世和今生,都是錯過。

「看完之後,一直想著,偶爾和朋友聊起來,就會講到這個故事。買了版權,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拍,朋友勸我自己拍。」據說,勸俞飛鴻自己做導演的人是王朔。2000年初,轉行當導演的演員還不多,女演員更是鳳毛麟角,徐靜蕾是最成功的一個,她的轉型也有王朔的功勞。

從和俞飛鴻的聊天中就很容易感覺到,她是個溫柔的人,但也是個糊弄不了的、較真兒的人。你的觀點,她但凡有半點不贊同,就一定會指出來。她大概是我見過的最喜歡向記者提問的演員之一。

這點提問的勁頭和籌備《愛有來生》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拍這片子之前,我挺順利的,沒受過什麼罪。這片子對我影響挺大的。」俞飛鴻說。

她怕見生人,沉默寡言的性格不得不改變那麼一點。每天和各個部門據理力爭,與美術組半米半米地爭執搭建場景的內部結構,和道具師一件一件勾對屋子裡要擺的鍋碗瓢盆。她說自己從來都不是領袖,但做導演就得以身作則,看景時,自己噌噌噌走在前面,一口氣爬上上千米的山,後面跟著的人不敢有半句怨言。「我不偷懶,我把自己全交待出去,那就什麼遺憾都沒有,不然的話我心虛,我從來都不喜歡心虛的感覺。」

但和這些落在實處的執行力相比,《愛有來生》對於30多歲,不曾經歷滄桑的俞飛鴻來說,最大的意義在於,讓她體會到了絕望。在接受許知遠「十三邀」的採訪時,她描述過當年雲南的那場雨。雲南是《愛有來生》的取景地,拍攝期間,當地的雨季提前到來。一開始,雨下得斷斷停停,每天還能拍幾個鏡頭。到了後來,雨不停了,七乘二十四小時地下,每天劇組要白白損耗幾十萬元,面臨不得不撤離的困境。

《愛有來生》劇照

「我留在腦海中印象最深的一個場景是,我站在窗前,看著外面的雨,不知道站了多久,內心沒有起伏,沒有悲傷,一片空白,出奇的鎮定。原來,當你最不希望發生的事情發生了的時候,不是憤怒,也不是悲傷,是空白。」

2009年,《愛有來生》上映,口碑不錯,票房卻不好。「具體數字就不要糾結它了,外面的數字都是不正確的,都無所謂,它確實沒賺錢,這是真的。」

在拍攝《愛有來生》之前,俞飛鴻還折騰過一部沒怎麼賺到錢的電視劇——《我愛你,再見》,也是一個關於錯過的故事。高中校園裡的姐弟戀情侶,因為誤會和成長而分開,糾纏了十幾年,不斷錯過彼此。

《我愛你,再見》劇照

這符合俞飛鴻的審美:錯過就錯過了,錯過不一定不美,沒錯過也不一定美,順其自然,萬事都不強求。這也是她當下的人生態度。在剪輯《愛有來生》時,她還被另一部電影打動過——西恩·潘的《荒野生存》。那種對自由的極致嚮往,讓30多歲,在剪輯房和家之間兩點一線的俞飛鴻流淚了。

積極的悲觀主義者

採訪中,我總試圖和俞飛鴻聊聊年齡,聊聊嚮往自由、頓悟和生活轉變的節點。但她好像不是個有時間概念的人,也從不喜歡用時間來歸納和標註生活。就像她的長相一樣,似乎沒年輕過,也好像沒有老過。

「不要總問我什麼時候,沒有明確的某年某月,就是一種感受,很難說清是哪一年,哪一個時刻,肯定是在成長的過程中發生的。」俞飛鴻說。

26歲,從美國回來,知道自己靠一本護照、一門外語、一張信用卡就可以生活,學會了憤怒,學會了盡量不求助於人,俞飛鴻就覺得自己內心越來越自由了。當下,她46歲,與內心自由相對應的是,行事作風越來越規規矩矩,越來越遵從眼前的社會規則,越來越對自己無所求。

她對演戲無所求了。「沒有太多規範,不給自己下套,不給自己壓力,遇到好的是意外驚喜。畢竟,演員是被動的。」《愛有來生》之後,她也不以導演自居。「不會為了做導演而去找故事,閱讀是個習慣,有事沒事都會讀一些東西,沒那麼目的性。」

既是女主角,又是導演

她對外界的目光也無所謂了,我反覆確認,她都一口咬定。「證明給誰看?要給誰看呢?誰對我來說那麼重要?觀眾嗎?你覺得再好,拍出來,人家覺得是狗屎,也沒轍。你最多是茶餘飯後的五分鐘談資。父母嗎?你永遠是他們摯愛的孩子,永遠那麼重要,沒什麼可證明的。朋友嗎?他們更無所謂了。」

她對婚姻無所求了。不拒絕,也不排斥。她說,男人從來不是她拓展生命維度的方式。

她對很多政治正確的立場也不感冒。比如,女權。在和許知遠的對話中,她常常提到男人和女人,並不是倡導女性權益,只是想了解在這個既成事實且短期內也無法改變的男權社會裡,男人與女人的觀念差別。對此,她不抗爭,甚至有點慶幸:男人受男權、責任、面子和慾望所累,女人輕巧很多,可以不出頭,不爭名逐利,也可以偶爾偷個懶。

這種「無所謂」的態度來源於她對自我的認知。「年齡越大你越知道自己的局限在哪裡,一開始還找不準,但越來越清楚,優勢、劣勢、長處、短處,你開始知道自己的範圍在哪裡,哪些是自己可以掌控的,哪些不能。在自己發揮很好的範疇里盡量發揮就好了。」

「無所謂」也來源於她從小所受的教育。逃離了一大圈,她又回到了少年時期被圈定的規範里,並且心甘情願。「生活中我不太喜歡失衡,很多規範,我不想去打破,打破了你要負責任,要承擔後果,能不能承受要考慮。安穩一點更好。」

俞飛鴻喜歡看人物傳記。看凡·高,她慶幸,慶幸自己沒有被賦予太多才華,「保持平庸就好」。她也看武則天的人生,前半段的「宮心計」她不在意,反而對武則天40歲之後的經歷有興趣,覺得中年之後的武則天所作所為已經超越了性別,在政治遠見上可以和男人相抗衡。她有興趣扮演中老年武則天,卻沒興趣經歷類似的波瀾起伏的人生。

曾經一度,我們的話題莫名轉到抑鬱症。「身邊幾個朋友都跳樓自殺。」俞飛鴻有很多文化圈、演藝圈的朋友,人到中年,自覺或不自覺地思考起生與死的話題,有些人病了,邁不過這個坎兒。而她最接近死亡的一刻是嘗試蹦極,「站在那兒的那一刻你才知道,生活中有多邁不過去的坎兒你才會選擇跳樓啊!」思考死亡勢必要探討哲學層面,但她不願意給自己找麻煩,假裝對此毫無好奇心。

俞飛鴻在電影《悟空傳》中飾演華姬

聽起來,她是以一種「傻白甜」的方式在生活,但似乎是繞了一大圈,經歷過思考後,主動選擇了這一方式。就像很多年前,她接受「鳳凰非常道」採訪時所說的:「我喜歡蒼白,您要知道,我喜歡它平淡無奇,這是我想要的,我根本就沒有想要不蒼白的人生。」

對蒼白的嚮往大概來源於她本質的悲觀。採訪的兩個小時里,我最終也沒搞清楚,一個美麗又被寵大的女人是怎樣開始篤信「生活本身是無意義的」。但目前來看,這種存在主義的價值觀似乎真的讓她自由了,踏實了,找到了「自己最舒服的姿勢」。

(部分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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