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妞兒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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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回到童年，妞兒是我最渴望遇到的小夥伴。）

妞兒姐的小侄女在我們學校讀高一，大娘托我帶生活費給她。我課間托學生去找她，她正和幾個女孩子簇擁著往外走，她們爭搶著一枝臘梅，一個附身要去聞聞，另一個一揚手瞬間抽走了。午後陽光斜斜落在女孩身上，像停落一隻只黃蝴蝶。小侄女笑著喚我姑姑。我把生活費交給她，順便詢問她是否習慣住校生活等等。她得意地笑說，姑姑你不知道，我覺得比初中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呢！好在哪呢？我好奇呢。哪哪都好，反正我也說不清楚。說著話手指在發尾纏繞著，嘴角已笑成細細一彎新月。偶爾晃一下身子，活潑潑像一支出水的新荷。我咽下已到嘴邊要安撫她減壓的話語，笑著拍了下她的額頭說了道別。青春終究是令人心動的呀。 妞兒是我童年最好的夥伴。雖然喚作姐姐，她只比我大不了半歲。小時候家裡孩子多，我每天總要帶著弟弟妹妹玩。他們跑又跑不快，甩又甩不開。遇見上撿桑葚，拾毛豆這樣的活動每次都拖我後腿。久而久之，同齡的女孩都不願意和我玩兒，妞兒好像沒有嫌棄過我。 村口打麥場上長著一棵粗壯的桑樹。初夏雨水一層層漫過，桑葉子舒展著筋骨瘋長起來。天空就像浮起一朵綠色的雲。整個夏天村子都沐浴在森森涼意中。一陣狂風掃過，大雨初歇。桑樹下已落起一層細細的紅雨來，大顆大顆的桑葚落在泥水中。村裡孩子捂著鼓鼓的口袋往家跑，鼻頭舌尖都被染成紫紅色，花臉貓一樣。不免生出許多羨慕來。而我只能最後到達去撿拾他們遺落的小桑果。紫紅色的大桑葚真是紅的發紫，色澤艷麗狀如雞心，汁水很飽滿，咬上一口滿嘴爆漿，甜絲絲酸溜溜。小個頭桑葚則有雲泥之別。顏色青黃透紅很不均勻，味道酸澀，又酸又麻。吃一顆吐吐舌頭眉眼都扭曲起來，很難理解我們為什麼還是願意去吃它。現在想來對於我們這群終日處於患寡且患不均狀態下的少年來說，大概是一種聊勝於無的寬慰吧。 妞兒偷偷遞一個書紙折成的紙袋給我。什麼？噓，她神秘兮兮地打斷我。像虔誠的教徒打開一本經書，她輕輕用手指挑開上面的麻線，剝開裹了一層又一層書頁，直到最後一層透出紫色的水漬。我低聲歡呼，啊，是椹子？我戰兢兢剝開最後一層，雪白的書紙上聚集的桑葚像一團紫色的水晶。我激動地叫出聲來，哪兒來的？妞兒得意地仰著頭，兩眼眯縫著嘴角早斜成一彎新月的模樣。那團紫色的水晶桑葚，在我打開的那一刻，就像一束奇異的光，照亮了童年的酸澀。 天蒙蒙亮，我倆沿著開滿紫色地丁的小路飛奔，露珠打濕了鞋襪和褲腳。麥場上的大桑葚樹枝葉低垂，像一座綠色小島浮在我半睡半醒的夢中。無數只鳥兒唧唧啾啾的鳴聲中，桑果紛紛墜如雨落。啪啪啪啪啪啪，大顆大顆的桑葚攜落枝頭的露珠滴在我們額頭鼻尖。涼涼的。我從來沒撿到過那麼大的桑果。妞兒說鳥最聰明了，它們只啄熟透的果。早起的果子雨就是群鳥的傑作。只記得那次我們嘴巴都醉了，牙齒也倒了，很久都吃不得其他食物了。回家來大人們問起時，只能醉醺醺地咧著烏紫的嘴巴傻笑。 秋來河灘樹林里撿落葉。我們挖來熟地黃的根、蒲公英的根、雞冠花的老莖、醋栗的果，紫薑的塊狀果，分別配出褐、黃、紫、紅、棕幾種顏料。在課本的黑白插畫上給人物動物或植物上色。我們通常把魯迅先生的發染成棕色，把貓頭鷹染成花綠。周扒皮一定要塗成花臉，老紅軍帽檐五角星一定是耀眼的紅。從植物中提取的顏色鮮艷且不褪色，帶著淡淡的植物香和濃淡皆相宜的草木氣質。每次我倆都悄悄約定不許告訴別人，誰說誰是小狗。轉臉又總是背著對方悄悄告訴自己關係密切的朋友，之後謹小慎微地囑咐著千萬不能告訴別人啊。 可總是在不久後學校里所有的女孩子都知道了淘弄顏色的方法。可見女孩子的世界哪會有秘密可言呀。我們總是在事發後嬉笑著喚對方小狗許久。 春來時我們特別喜歡在田野里奔跑。拎著竹籃挖野菜。紫地丁，野牽牛的嫩莖，黃花苗，毛妮菜，麵條棵。妞兒從小跟著奶奶挖藥材，久而久之也認識了各種野菜。久而久之連我也有一些了解。比如黃花地丁的根解熱毒，白茅根止嘔吐，酸木漿的葉止血效果最好等等。有一次拔茅草，妞兒突然躺在地上口吐血水翻起白眼兒，我頓時慌了神兒，眼圈立馬紅起來。妞兒一骨碌爬起來，對著我哈哈大笑。伸開手掌心露出一把小紅花，喏，這是七七芽的花，吃了它就可以口吐鮮血了。我也試著嚼了一朵果然就吐出紅色的汁水來。相約著有一天去嚇唬老師，後來也就忘記了。 讀初中就開始住校了。學校在離家五六里的鎮上。平時不準回家，星期天才能回家一次。一天實在想家想的厲害，我倆相約晚自習後騎車回家去。妞兒騎車駝著我，要越過三個村子。晚上好多人都睡在田裡看秋收的苞谷。田間忽明忽暗閃爍的是看秋人指間煙頭。我躲在她身後嚇得不敢睜眼。妞說田裡都是看秋的人，正好壞人就不敢來了，我們多安全啊。我被她強大的邏輯包圍著，車輪在坑坑窪窪的小路上顛簸，直到看見家裡亮著的燈火，才長長舒出一口氣來，倆人手心都濕漉漉的。 住校後要用糧食或錢來換取糧票，憑票買飯的日子大多數學生都不捨得吃好飯。我家裡三口人的田，一大家子吃飯。日子過的尤其緊張。我們都會從家裡帶夠一周的冷饅頭。冬天凍的石頭一樣硬邦邦的。許多人都會買來熱湯泡饅頭。妞見我每次只吃冷饅頭，總是買來好大一份熱湯分給我，且不允許我拒絕。後來我總是發現自己的書本里偶爾翻出一張糧票來，以為是自己忘記了，也就不大在意拿去吃掉了。很久才知道妞兒悄悄放過好多張糧票在我書本里。後來我哭了，妞兒說這些都不重要，但我們要愛惜自己的身體。等咱們都長大了，你考上了大學都還給我好了。 我倆相伴相依走過了九年小學初中。九九年的夏天最後一場考試後，我們騎車帶著行李回家。是我們求學生涯最後一次結伴回家。妞兒把她所有的文具一併餘下的六十二塊八毛錢交給我。你是一定要讀高中上大學的，我一定是考不上了，你要記得好好吃飯啊。我考上了高中，後來上了大學。她送我一塊表要我方便掌握時間。後來她讀大學的哥哥畢業留城後，在外打工好幾年的妞就徹底離城回家了，結婚後跟隨丈夫開著一個饅頭鋪。為了方便照顧生病的父親，後來索性就把家又搬回我們村了。 許多年以後我在城裡高中教起書來。哥哥的女兒鶯鶯已經上了高中了。妞兒來給侄女送衣服找不到班級。我接到電話一路飛奔去接她，她站在校門口等我，手裡拎著一籃子油果子花生南瓜子給我。並沒有許多話，只是笑說不知道我缺啥，只帶些我愛吃的。我帶她辦完事，執意要留她一起吃午飯，她推說家裡有孩子老人，執意要走。我知道她是怕我麻煩。只是從何時起我倆也能說的到麻煩呢？我望著她躬身坐上一輛三輪遠遠的離去，心裡空空的，像丟了一件重要的東西。

(全文完)

本文作者「有魚」，現居許昌，目前已發表了58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有魚」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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