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自行車
過完5歲生日,兒子自行車上的輔助輪突然不見了。他媽媽舉著手機:「看你兒子這倆小短腿倒騰得多快!」視頻里,小傢伙騎在他那14英寸的小自行車上,雙腿歡快如馬達一般,在小區廣場人群中飛馳著,簡直一副「老把式」。
一天不見,小傢伙竟會騎自行車了!
見我倆對他的事迹多有讚賞,小傢伙得意地湊過來:「爸爸,你幾歲學會騎自行車的?」
「我嘛,哈哈,爸爸小時候騎的可是「二八」自行車。」我答非所問,確是因為記得不確切了。只記得我小時候個頭小,直到上初一,推著父親的「二八」自行車,都大有被壓倒之勢。父親不放心我這小身板,死死看著他的坐騎不讓我碰。初中要到鎮子里去上,我每周上下學就由父親全權接送。
在一個山間少年眼中,從家到鎮上的路很遙遠。到底有多遠?都說是20里。但這20里路就像是充滿苦難的青年的人生。前面三四里是村子的地界,每一寸都熟悉,但全是纏繞在梯田邊上的純土山路,溝溝壑壑,一邊傍山,一邊是溝,只容得兩輛架子車交錯,下雨天沒一副好身手是不敢走的。上山時,我在後頭扶著后座幫父親推,往往要歇兩三回。躲過這三四里,便上了塬,依舊是土路,遇上雨雪天,父親騎車帶著我,雙手死死摁著車把,車子雖然仍舊向前,但後輪在坑窪濕滑的路上常常是左顛右閃橫著走的,我坐在后座上被甩來甩去。有一次我打瞌睡,等父親回過神,我已遠遠地坐在路邊的水溝里。即使冬天,父親把我送到校門口,已是一身汗,摘了棉帽,頭上還噗噗冒白氣呢。
父親的自行車,幾乎見證了我少年時光與外面世界聯繫的全部故事。很小的時候,是在前樑上架一個鋼筋焊接的座椅,我被卡坐在裡面;後來,就是側坐在前樑上;再後來,是騎坐在后座上。我被它載著,穿過整個少年時光,只是那鈴聲也彷彿沾了少年的心思,有時是清脆歡快的,有時是沉悶憂鬱的……
妹妹上了初中,父親一個人就送不過來了,我便下定決心自力更生。我要學騎車,這可不是小事,驚動了我們家老老小小。奶奶一輩子沒碰過自行車,認為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既要順著孫子又擔心安危,所以責令父親務必保證安全。父親安排妹妹、弟弟、堂妹一干人等,全力協助我學車。
他們的緊張不是沒有道理。我們村卧在西北黃土高原萬千丘陵中的某一處,抬腳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山上的梯田,一個優秀運動員立定跳遠都能跳到邊兒,村子中間有一塊坪,那時覺得已是十分寬敞之地了,十里八鄉說媒,成敗大約就看誰村的坪大上那麼一點點,誰家坪上的地多上那麼一點點。後來等我上了大學再回去,才發現那個坪也不過十來個足球場大,而寬度也就一個球場的邊長。正經能穩穩騎車的路,沒有。我個子又不夠高,騎車時,左腳先踩在左腳蹬上,右腳使勁蹬地,等車子滑行起來,右腿再從前梁下跨過去,將身子掛在車上。
整整一個暑假,我放羊之餘的其他時間基本都用來學自行車了。學得很是艱難。為此欠了妹妹、弟弟、堂妹很大的人情。因為剛開始車子總是不聽使喚,說倒就倒,倒了就是他們的全部責任,每天晚飯回來,父親見我摔一身土,車把也歪了,他們便會被責備一番。等我能獨立騎著車子在村子裡亂竄的時候,弟弟竟也會騎了。這方面他是比我聰明很多倍。妹妹、堂妹終於長舒一口氣。我倒是有辦法還他們人情的,每天上午、下午要上山放兩次羊,他們最大的榮幸是被我點名做副羊倌,羊上了山,我躺在樹下看書,看一會兒給他們講一會兒。他們不喜歡讀書,卻喜歡聽故事。看著他們爭先恐後為我服務,我偷著樂,想來該是他們欠我的人情了。
後來在家裡,他們幫我干體力活兒,我給他們講故事,好像成了約定俗成的事。叔叔掌管的小學圖書室那些掛了蜘蛛網的書,幾年下來幾乎都被我「打掃」了一遍。
那時候,我走出村莊的工具就是兩個,一個是自行車,一個是書。一個載著我的軀體,在方圓二十來里地去認識這個客觀的世界;一個載著我的靈魂,在不著邊際的時空里恣意拓展主觀的世界。自行車畢竟趕不上飛揚的靈魂。有一天,躺在山坡上,頭頂飛過一架巴掌大小的飛機,我對弟弟說,等長大了我就天天坐飛機。弟弟拿這事笑話了我好些年,直到有一年,我去深圳出差,他來看我,我們喝了一點酒,他說:「哥,你當年沒吹牛!」不知怎麼,我倆當時眼眶突然就濕了。
我的人生,和父親設計的很不一樣。父親最大的心愿是我能承祖父之志。我爺爺上過師範,當過老師,在那場「運動」開始不久便不幸罹難,直至後來平反,父親為了照顧一家十幾口人的生計,將政府安排的小學教師一職讓給了叔叔。他一直希望我初中畢業能考中師,日後在鎮中學當個老師,用他自己的話說,「我趕集來也能喝一口熱水」。但我沒聽他的,報了名,並沒有參加考試。他一直以為我沒考上,直到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我告訴他這個秘密,他平靜地說了句:「大學更好。」
我上大學時,父親執意要送我到校。那是我印象中他第一次撇下他的自行車輕鬆地走出村子。他從來沒有這麼輕鬆地出過村子,每回出村子,不是載我們上學,就是在自行車后座上馱著兩個藤筐去趕集,裝滿西瓜或者蔬菜,至少得有一百來斤,他要推著它翻越三四里山路,再騎到十幾里開外的鎮子上。那些年,我們的學費和家裡的開銷就是父親這麼一點一點攢來的。所以等我到了大學第二年,便堅持不從家裡拿學費,自己借了助學貸款。
及我到北京工作,便堅決不允父親再干這些活計,但叔叔、姑姑時常反映,父親時而會偷偷騎車帶一點東西去鎮上賣。他並不缺錢,只是因為閑不住。我也不忍心責備他。前年兒子過生日,他突然襲擊,來北京待了三天卻嚷嚷要走。臨走,我說以後就不要騎自行車了,畢竟六十多歲了,村子裡來來往往的計程車也不少,又快又方便。父親呵呵一笑:「我身體還行,車子也還好著呢。」
算起來,那輛自行車的年紀比我還大,該是快成精了。
父親隔三差五會打電話過來,說想孫子了。「娃是不是不認得他爺了?」每次他都這樣,直到小傢伙在電話里用老家土話喊「爺爺你吃(飯)了嗎」「我想你了」,他才樂不可支地連聲應承:「哎,哎,娃乖,爺吃了。」
我告訴父親,小傢伙會騎自行車了。父親不信:「你別哄我,娃小著呢,咋騎得了?」我說真的會騎,是小自行車。父親激動得聲音都變了:「咦,我娃厲害很么!」突然又聲音低沉、極其嚴肅地說:「娃還小,操心好了,別摔著了!」
《中國教育報》2017年06月23日第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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