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有真意我喜歡的生態讀物

美國作家梭羅說:「人類無疑是有力量來有意識地提高自己的生命質量的，人是可以使自己生活得詩意而又神聖的。」

高村光太郎，號碎雨，日本詩人、雕刻家，曾獲日本藝術院大獎，戰後蟄居山間，寫下《山之四季》。日本《向學新聞》評價：「一生的最高傑作，就是他自己的人生。」

《山之四季》共有15篇隨筆，記述了高村光太郎的山居生活，優美的文字像是在對孩子娓娓訴說。

山裡的動物總在夜間活動。早上起來就會發現，茫茫白雪上留著一串動物的足跡。最多的是野兔的腳印，這任誰都能立馬辨認出來。在鄉下待過的人大概會知道，兔子的腳印不同於其他的動物，形狀非常有趣。前面橫向排列著兩個大的腳印，後面縱向排列著兩個小的，看起來就像英文字母里的「T」一樣。繼兔子之後來的是狐狸。狐狸的腳印和狗的不同。狗的腳印總是呈兩列排列，而狐狸的卻只有一列。狐狸走路的時候還會把積雪往後踢開，就像穿慣了高跟鞋走路的女人一樣，總在一條直線上走。我本以為它們有四隻腳，這樣走起來大概會很困難，但它們卻精於此道。狐狸還真是時髦呀！每當它們沐浴著夕陽走動的時候，毛髮都會散發金色的光芒，伴著隨風擺動的尾巴和雪白的腹部，真是十分漂亮。黃鼠狼、老鼠和貓的腳印也各有特色。老鼠的腳印簡直就像郵票的線孔一樣，小且整齊。

山裡的空氣比較澄凈，人們可以清晰地看見夜空中的盛景。一等星簡直大得讓人有點害怕。抬頭仰望著星座，比如冬天的獵戶座、夏天的天蠍座，就好像正在近距離看著一個從天空中垂吊下來的，正熊熊燃燒著的物體似的。

泡澡的時候，浴缸里也盛滿了月光；走到外邊的原野上，身披銀紗的芒草穗正如波浪般起伏著。

作者用詩一般的語言，寫出了大自然的可敬可愛，寫出了鄉民的淳樸與善良。他在書中不光描述了大自然優美的風光，還講述了自己與當地村民接觸的故事，介紹了樸實善良的山民。「村民們不喜歡殺生，所以既不抓野兔，也不捕鳥。一般只有職業獵人和鎮上的狩獵者才會打野雞。我的小屋附近就有很多野雞和山鳥，但我也從沒見村民們捕殺過。」他說，這裡的人們是很直率的，沒有表裡不一的情況，有種天然的淳樸。他們總將好心情全部展現在人前，且與身後的大自然共生，是真正的生活者。無論是重欲還是無欲，也都坦誠地展現出來，從不跟你繞彎子。這裡雖然也跟外面的世界一樣，每天都上演著悲劇和喜劇，但這些絕不是荒誕的紛爭，而是無邪的感情流露。這讓我想起《邊城》里的古樸人情：「這些人既重義輕利，又能守信自約，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較之講道德和羞恥的城市中紳士還更可信任。」不過，這些村民的生命又並非都是粗糲的，能跟高村光太郎這樣一個文化人交流，就已能讓人驚訝了。

高村光太郎生於東京，他的父親是明治時期的著名雕刻藝術家。他少年時就愛好雕刻，在東京美術學校期間又對俳句、短歌發生興趣，師從與謝野鐵干學習短歌創作，1900年參加新詩社，並在《明星》雜誌上發表短歌、詩和戲曲。1906年，為學習西洋畫赴美、英留學。1908年，光太郎在留學巴黎時學習法國象徵派詩人魏爾蘭的詩，傾慕並研究了法國19世紀雕塑家羅丹的雕刻。回國後不滿當時的日本美術界，拒絕東京美術學校的聘書，參加唯美主義藝術運動，為「麵包會」的主要成員，並發表唯美頹廢派風格的詩作。以後又表現為「白樺派」的理想主義和人道主義，將追求人性的強烈熱情熔鑄於平明而富有漢詩風格的詩歌之中。1910年發表的《綠色的太陽》宣布了他的藝術自由主義主張。1914年發表的詩集《路程》，為日本最早的口語自由詩。1945年，他東京的家被美國空軍投擲的燃燒彈燒毀，雕刻作品和文稿毀於一旦。戰後，他在岩手縣山間小棚中蟄居7年。蟄居期間，他的鄰居們竟然還能向他請教文學、美術等方面的問題。在一次村長請吃蕎麥麵的聚會上，「我聽她們描述了農村家庭生活的真實情況，她們也向我提出了諸如美與道德相關的問題……我們相約之後再一同吃飯，再談談文學和美術相關的內容」，不僅如此，女人還有精通樂理的，「村裡的診療所長夫人也來了，她向姑娘們傳授了池坊的插花法。這位夫人也通曉樂理，鋼琴彈得很好」。日本的教育普及讓人驚訝。因為這裡的人們保持著生而為人最初的質樸，他在這裡發現了真善美，所以他堅信「只有在這樣的土地上，才能滋生出真正厚重的、正統的，而非偽造的文化」。

光太郎帶著抒情的筆調，表達出對山村和大自然的喜愛之情。「我大概是積攢了許多機緣，才能在這僻靜的村落安家，實在是人生之大幸。」 「就算只是為了看看這超乎自然的美麗景象，我也願意一直在這山間小屋裡住下去。能夠盡情欣賞這無與倫比的美景，我總是滿懷感激。就算我只剩下十年、二十年的壽命，只要我還活著，就想要享受這大自然帶給我的喜悅。」

當然，居於鄉間，也不全是美好的。光太郎亦沒有掩飾這一點。在山裡，人是孤獨的。「一個人待的時間太長了，我也想見見別的人。就算不是人類，只要是活著的生物，哪怕飛禽走獸都可以。」

不過，總體來說，高村光太郎是陶醉於山居生活之中的，他的生活用詩意的棲居來概括亦不為過。他在與大自然的和諧相處中，收穫著知足與快樂。

大自然是人類的衣食父母，同時也是人類的精神家園。比如，放眼大海，你會心曠神怡；仰望高山，你會心存敬畏；觀看植物之生命力，你會學會堅強不屈……光太郎寫道：「一人獨居在植物繁茂的地方，就很容易被它們所散發出來的強烈生命力所征服。」「不同季節中植物的生長規律簡直嚴苛到了讓人害怕的地步，植物們總在爭取著每一天，甚至每一刻。」

文章是案頭之山水，山水是地上之文章。大自然，也是人類之師。「住在這山裡，親眼所見這四季的更替，我才真正體會到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真意。」德國大文學家歌德說：「我們談得太多了。我們應該少談話，多畫畫。我個人很想完全放棄言語，像有機的大自然一樣，把自己必須說的一切用素描來傳達。那棵無花果樹，這條小蛇，在我的窗欞上等待其未來的那個蠶繭——所有的這一切都是重要的訊號。如果一個人能夠適當地辨讀其意義，不久就可以完全不要書寫或言談的字語。我越思考，就越覺得言語很無效、很平凡，甚至（我不得不說）很矯飾。對照之下，當你與大自然面對面，專心站立在一座不毛的山脊前，或站立在古老小山的荒蕪中，大自然的引力及其沉默會多麼震驚你啊。」正所謂陶淵明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在大自然面前，古今中外的文學者們表現出驚人的相似，那就是敬畏、安然、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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